作者:姚霁珊
刘氏向她笑了笑,两下里便在宫道转角处分开,常氏径往第二进垂花门而去,穿过那道门,便是喈凤宫。而刘氏则直奔哕鸾宫。
这是一早便说好了的,婆媳二人分去两宫,为的是刘氏一人说话方便些。
说来,那件事实则并不繁难,然若要述之以清,却也颇废唇舌,且那一位是怎么个想头,也是难料。刘氏怕届时大家都尴尬,这才将常氏支开了。
人少了,有些话才能说得开。
今日恰逢半月一次的休沐,三公主难得有了闲暇,刘氏过去时,她正立在大花圃前,指挥红药等人调配椅案、备办笔墨,见刘氏来了,她登时笑弯了一双月牙眼,小手儿招得飞快:“夫人快过来呀,瞧欢欢画画儿。”
她与刘氏有种特别的亲近,遂只以“欢欢”自称,这也是她在面对亲近之人时才会有的。
刘氏忙快步上前,先屈膝问了安,方含笑道:“三殿下好雅兴,这是要画花儿么?”
“嗯,花儿好看,这里头好多漂亮的花儿呢。”三公主走过去,小手拉着她便往这边走,嘴巴说个不停:
“这个是太真黄、那个是翠红妆,这边有两棵紫都胜,还有倚栏娇;那边一大片都是玉芙蓉,您来得迟啦,前头开了好多花,好看得紧,这边还种了茶梅,您瞧,梅花儿开得多好看呀。”
三公主献宝似地拉着刘氏到处瞧,刘氏细品之下,便觉这花圃造设得趣,遂点头赞道:“这圃子真是精巧,三殿下果有大才。”
“是红药嬷嬷帮着张罗的,都是欢欢喜欢的花儿。”三公主开心地张嘴笑起来,连缺牙都给忘了。
她原本便是小孩子心性,点名要了好些花,很是杂乱,若当真按她说的来,这花圃是没有一点章法可言的。
好在,红药前世在司苑处当了好几年差,见天儿摆弄花花草草,后又经湘妃调理,倒也懂得一些山水花木的雅致,是故,这圃中不仅有花,亦有白石修竹、幽径篱墙,那茶梅便开在一道竹篱边上,远远瞧着,倒也有几分山野意趣。
一圈逛过来,三公主还要请刘氏进殿吃茶,刘氏便笑道:“老身可不敢耽搁殿下画画儿,那笔墨都摆了好半天了呢。”
三公主被她说中了心事,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脸红红地道:“欢欢是很想画画儿,可是……可是夫人是客,欢欢不能怠慢了客人呀。”
见她小脸儿绷着,极力想要做出大人的模样来,偏偏管不住自个儿的眼睛,总要往画案那里溜一眼,刘氏直是忍俊不禁,笑道:
“方才太后娘娘赐了茶,老身这会儿肚子还饱着呢,殿下只管去画画儿便是,若是真怕怠慢了老身,便叫……”
她作势抬头四顾,笑着一指红药的方向:“便叫顾典事陪老身说话便是,殿下瞧着可好不好?”
三公主扭头看了看红药,又回首看一眼刘氏,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好,那就叫红药嬷嬷陪夫人说话吧。”
刘氏忙笑着谢了她,又陪她去到案边,静立着看她画了会儿画,见时候差不多了,方悄步退后,向红药招了招手。
红药早便听见了刘氏与三公主的对话,此时见状,便轻声吩咐几名小宫好生服侍着,方自走来。
刘氏似是想要散一散,并没急着说话,只沿着花圃外的小径缓步而行。
红药心下有些打鼓,并不知她今日此举意欲何为,便落后两步跟着,一面飞快转着那并不灵光的脑瓜子,一面随后而行。
一时间,二人皆是无言。
直待转到了花圃的另一头,刘氏方才停了步,侧首望向远处。
隔着几丛修竹,三公主正远远坐于案边,时而抬头观花、时而低首运笔,很是专注。
“好孩子,慧娘那件事儿,真是多亏了你。”刘氏蓦地开了口。
头一句便点明了寿宴之事。
红药方才动了半天脑子,心下也有些数,此时闻言,倒也未觉讶然,只笑着谦道:
“奴婢也是赶巧了,说来这还是殿下福运当头,奴婢略沾了些光,这才得以救下了慧姑娘,再一个,国公府那福运亦是强的,慧娘吉人天相,想来便没了奴婢,也不会有事。”
语毕,弯眸而笑。
自知晓国公府前世的遭遇后,红药越想便越觉着,殷巧慧的生与死,紧紧牵系着国公府老幼今后的命运,而徐玠这一步棋,也委实下得精妙。
以刘氏等人的眼光,即便他们并不知前情,亦不妨碍他们看清此节,而红药在此事中起到的关键作用,想必他们能够明白。
如今看来,刘氏这便是想明白了。
“是啊,我们一家子都是托了三殿下的福。”刘氏此时笑道,看向红药的眼神带着几分欣赏。
是个会说话的,且瞧着心性也不错。
她转过身,缓步行至一株探出花圃的木芙蓉跟前,探手拨了拨那茎枯枝。
“刷啦”一声,枝桠弹跳着,惊起几羽寒鹊,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刘氏的语声亦如那惊鹊,突兀地撞进红药耳中:“老身听说,宫里马上就要放人了。顾典事可想好去处了么?”
第279章 闺女
红药微愕地看着刘氏。
去处?
她的去处,不就是刘瘸子么?
然而,此念方生,红药的呼吸陡然一滞。
一刹儿的功夫,突如其来的苦涩便填满了她整颗心。
这世上,哪里来的刘瘸子?
没了。
再也没了。
一瞬间,苦涩的滋味,便自心底漫上舌尖,又随着呼吸散溢。
她前世的旧邻,而今却是大齐最尊贵的公子哥儿,很快便要娶妻生子。她一个小小奴婢投奔过去,算什么?
朋友?
就她这出身?
她也配?
红药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纵使徐玠先前便答应过她,要给她寻个好去处,然则在心底里,她其实并未觉得,那去处会有多好。
左不过在他名下的庄子或铺子里当差,以他们前世为邻的那点儿恩义,得这一世安稳。
原先,她还是愿意的。
那话本子和美食勾着她,而她就像个贪玩的孩子,在那个徐玠所搭建的世界里,流连不去。
然此际,经刘氏这一问,红药忽尔便觉得,没劲透了。
话本子与美食,皆抵不过这一息涌上心头的涩然。
毫无预兆地,她竟觉着,与其眼瞧着徐玠过他的好日子,倒不如还和前世一样,仍旧回去岭南石榴街,开一间酱菜铺子,自吃自做,就这么过一辈子。
红药半敛着眉,所有心绪,尽在那一垂首间掩去。
随后,她便抬起头,面上挂着合宜的笑,一如她合乎体度的回答:“待宫里放了人,奴婢自然是要回乡去的。”
虽是孓然一身,回家瞧瞧总是成的,前世她也是先回了趟家,才去的岭南。
刘氏目注于她,眼神中有着关切:“顾典事的家乡,可还有亲人在么?”
红药再度打了个愣,旋即摇头笑道:“这个如今奴婢也不晓得,奴婢只记得,原先离开家的时候,倒还有几个远房叔伯在家乡来着。”
这也不算谎话。
那几个远房叔伯确实都在,就是不大愿意搭理她罢了。
一个孤女,又穷,换谁也不爱搭理。
刘氏笑了笑,松开了手中的枯枝:“听顾典事这话的意思,家乡已经没有很亲的亲人了,是么?”
这话委实无错,红药便点头:“夫人这话说得很是。奴婢爹娘死得早,家里人丁也薄,还真没太亲的亲人。”
见她一脸地淡然,刘氏心下倒生出几分怜意。
父母双亡、举目无亲,这孤苦伶仃的小女孩,也不知是如何熬过来的。
更难得的是,即便身世畸零,这孩子的心性却极好,没有下人惯有的巴结逢迎、捧高踩低,亦无宫人那种古怪孤戾、阴狠狡赖的恶习,坦坦荡荡、端端正正,瞧着就很舒服。
也难怪三殿下这般亲近于她。
小孩子眼睛干净,谁是真情、谁是假意,他们凭着本能便能知道。
那小子,眼光真真不错。
这般瞧着,这顾典事配他们家老四也是绰绰有余的了,可惜,被那小子抢先一步。
刘氏心下暗自惋惜,面上的笑容却很柔和:“我就多问了两句,顾典事可千万别见怪。”
红药哪儿敢怪她啊,忙笑着摆手道:“再没有的事儿。夫人垂怜,奴婢感激不尽。”
官面儿话说得极是熟练。
刘氏越发觉得红药好,上前两步,轻轻拉起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好孩子,我这年纪做你的祖母也成了。如今,我便倚老卖老问你一声儿,你觉着,我们国公府怎么样?”
红药一怔。
国公府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这话啥意思啊?
这一刻,她似是听见自个儿的脑瓜子“咣咣”转着,极力想要从这话里听出点儿什么来,却终究徒劳。
猜心思什么的,她真不擅长啊。
便在红药的脑袋几乎转得冒烟之时,刘氏又适时开了口:“我就是想问你一声,你可愿意做咱们国公府的闺女。”
“空”,红药的脑瓜子一声巨响,然后,彻底坏掉了。
她听到了什么?
她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张圆了嘴、睁大了眼,红药呆呆地望着刘氏,脑中一片空白,又混乱得像塞进了一万只蜜蜂。
闺女?
国公府的闺女?
刘氏这是……要认她当干闺女?
这也太……太……那个了吧。
红药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也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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