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带着满腔的遗憾,王爷与国公爷双双坐上了画舫,而没过多久,那舫中便响起了震天的锣鼓声,却是唱起了一出《杀天门》。
徐玠于是大为感慨。
瞧瞧,还没离岸多远呢,这戏就唱上了,且还是杀气腾腾的武戏,都能把那满湖烟雨给炒熟喽。
说好的吟诗作对呢?
说好的雅致才情呢?
他就知道,郡王爷这个只会玩儿的,与国公爷这个只会打的,两下里凑一块儿,准定风雅不起来。
幸得他徐五有先见之明,早早走避了事。
不过,再一转念,徐玠却又满心地欢喜。
东平郡王已经向定国公正式提亲了,婚书也是当着他的面儿写下的,国公爷夫妇对这椿婚事很是满意。
这差不离就是定下了。
媳妇儿到手,徐玠的嘴角从那时起便一直咧着,耳朵根儿都快裂了。
所谓境由心生,因着心有欢悦,这软绵绵的雨,便也没那么讨人嫌了。
徐玠原还打算着,约红药出来见个面,给她透个消息,让她定心,可过后却又觉得,这似是有些唐突。
虽说那天杏子林中,他向她表露心迹,在挨了她几下踢打之下,亦得了她的允可。
只是,婚姻到底乃是大事,礼不可废,若此时私下见面,万一被赴宴的女眷瞧见了,那起子长舌妇最善无中生有,只怕有损红药的名声。
是故,离席之后,徐玠强按下与佳人一晤的念头,在湖边散步解酒,并不曾使人往里送消息。
总归能见着的。
等过了这阵风头再说。
徐玠乐孜孜地想着,忽见林外匆匆行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中年男子,著一身国公府仆役服色,瞧来像是个小管事。
紧随其后的,则是个劲装青年,生得其貌不扬,腰畔悬了一面亮晃晃的铜牌。
“爷,来的是内卫的人。”随侍在旁的金二柱低声提醒了一句。
徐玠也已瞧见了那名内卫,虽并不识得其人,然此人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子森冷之意,却是他熟悉的。
内卫的武太监,个个有若阴司鬼差,而其中翘楚,自是当属许承禄那妖孽。
“徐五爷您在这儿呢,可叫奴才好找。”那管事模样的男子此时快步走来,一面说话,一面抹着脸上的汗,随后侧身指向那内卫,点头哈腰地道:
“世子爷叫奴才领这位军爷来找您。”
“标下郭大江,见过徐五爷。”那名内卫利落地行了个礼。
徐玠点了点头,冲金二柱使了个眼色。
金二柱会意,拉着那仆役走去一旁说话,徐玠这才肃容问:“是你家大人叫你来的?”
两卫在京里的名声一向很差,无论勋贵还是文官,皆避之唯恐不及,若非有急事,许承禄是断不会在国公府举宴的中途,派人过来寻自己的。
想来事情不小。
“是,我家大人请五爷速去署中一见。”郭大江语声低沉,向前踏了两步,谨慎地道:“怀恩侯府出了桩命案。”
徐玠神情一凝。
又是怀恩侯府?
且还是命案?
难不成……章大姑娘死了?
心下转着念头,他未再多问,只叫来那名管事,请他向世子爷萧戎代为致歉,便与郭大江一同离开了。
天将向晚时,在内卫官署的后堂,徐玠见到了贺氏的尸首。
“怀恩侯夫人死于头部重创。”站在尸身边的许承禄斜靠着墙壁,手里抓着把瓜子儿,一边说话,一边闲闲地嗑着,神情间并无“死者为大”的敬意。
徐玠知他素来如此,越是重案、大案、要案,其零食消耗的速度便越快,此时见状亦不以为意,只细细观察着贺氏的尸身。
贺氏所受之伤,尽皆位于头部,其后脑偏上的位置,有一处明显的伤口,上头凝结着厚厚的血痂,此外,前额处亦有两处凹陷,呈青紫色,应是以重物大力击打形成的。
徐玠蹙起了眉。
照此看来,贺氏要么是被人从后偷袭,后脑先挨了一记,回头时再被人重击前额,继而倒地身亡;
又或者,先是有人从正面袭击,贺氏反身逃跑时,后脑再遭重创,最后伤重不治。
只是,这伤口的形状却并不相同,后脑破裂,凶器显然是有尖角的,而前额之伤却仅为凹陷,凶器应是圆钝之物。
莫非凶手中途换凶器了?
此外,若是先偷袭再击杀也就罢了,若是正面遭逢并重击,贺氏死时的动静应当不会小。
可奇怪的是,据方才看到的口供,贺氏身死之时,周遭并无人得知,直到章兰心回屋后发现其尸身,惊呼尖叫,这才惊动了众人。
这口供与尸首,像是有点儿对不大上。
正思忖间,蓦地,徐玠眼前探出了两根拈着瓜子的修长手指,那指尖拢处,向贺氏前额的凹陷点了几点。
“仵作已然详细验过了,此处,才是致命伤。”许承禄的语声颇为悠然,俊美到妖冶的脸上,有着一抹似凉似暖的笑。
徐玠“唔”了一声,眉头却并不曾松开:“这表明那凶手应该先是在贺夫人背后偷袭,而后再从正面将她打死。可是……”
他沉吟着没再往下说,心中那种怪异之感,始终挥之不去。
许承禄“噗”一声地吐掉瓜子皮儿,开口时,语声如长按的冰弦,凉凉拖起余音:“那个叫莺儿丫鬟一口咬定,她只拿铜砚砸了贺夫人后脑一下。”
徐玠一怔,旋即转首:“她招供了?”
莺儿乃是章兰心的贴身丫鬟,亦是怀恩侯亲自押来的本案凶嫌,而此前拿到的那些口供里,独缺了莺儿的那一份。
许承禄闻言,抬手往嘴里丢了两粒瓜子儿,一脸地云淡风轻:“到了咱们内卫手里,她就是个铁打铜铸的,也得给本官开口。”
语毕,忽地皱起眉,“啧”了一声,以袖掩鼻,朝徐玠歪了歪脑袋:“得,这味儿开始大起来了,出去说。”
说着便当先转身出了屋。
贺氏是昨晚身故的,如今又正值春暖,尸身已然停放了一整天,开始有了些变化,味道也确实不小。
难为许承禄,在这种味道里竟也能吃得下零嘴儿。
徐玠摇了摇头,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内堂。
从游廊转过一道葫芦门,便是内卫官署的小花园。那园中只种了几棵枇杷树,满树新绿的叶片,除此再无别的花木。
然而,那春夜独有的草叶芬芳,亦足以涤去方才的阴冷,让人觉出此际正是春温,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徐玠忍不住轻吸了一口气。
春风温软,万物生机盎然。而在一院之隔的内堂,却躺着一具永远失去了生机的尸首。
无论生前何等尊贵,在死亡的面前,一切似乎都不值一提。而生与逝,存在与消亡,两者间离得如此之远,却又如此之近。
两度人生里,这并不是徐玠头一回生出人世无常之感,只这一次,他心中已然再没了前世的不甘与愤懑,唯觉圆满欢喜。
因为,他找到了一生相伴的那个人。
以婚姻、以珍重、以爱恋与相知,携起两个人共同的余生。
或许,这样的情绪,亦是令他感慨的一部分吧。
第307章 简单
按捺下心中诸般杂念,徐玠在一棵枇杷树下站定,负手望向薄暮笼罩的庭院,一任零星落下的雨点扑上面颊,问许承禄道:“莺儿为什么要杀贺夫人?”
一个丫鬟,居然敢于暴起弑主,这得多大的胆子?
至少在徐玠活过的两辈子里,还从不曾听闻过此等凶事。
“莺儿给章大姑娘的甜羹下毒的时候,正好被贺夫人撞见了,她一时慌了神,便抄起铜砚砸晕了贺夫人。”许承禄说道。
他的瓜子已然磕完了,这时候正吃着一小包渍青梅,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酸甜味道。
徐玠讶然地转过头,清幽的凤眸亦张大了几分:“莺儿给章大姑娘下毒?这又是为了什么?”
“这话说来就长了。”许承禄用力地咬着梅果,口齿倒是很清晰:
“约莫一年前,莺儿结识了个风流俊俏的书生,一来二去,两下里便好上了。那书生信誓旦旦地说,要在考取功名之后登门求娶,恋奸情热之下,二人便做下了那等男女之事,自那之后,莺儿对这书生便死心塌地起来,二人时不常在那书生的住处私会。”
“呸”,他用力吐出一粒梅核,面上带出几分嫌恶之色,向纸包里又拣了粒青梅,一面吃着,一面再续道:
“这书生时常会向莺儿打听侯府的情形,莺儿也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定国公府萧四爷与章大姑娘,还有殷姑娘三个人扯不清的那笔烂账,莺儿也全都告诉了那书生。”
“原来如此。”徐玠已然听出了眉目,眸光渐而转冷:“想必那书生给莺儿出主意,让她说动章兰心去对付殷姑娘,这才有了殷姑娘落水之事。”
“对。”许承禄点了点头,唇角微勾:“莺儿对这书生那是言听计从,除了殷姑娘落水这一回,章大姑娘在家里和外头办的那些个糊涂事,差不离都是莺儿从旁撺掇的。”
正说着话,他忽地“嘶溜”了一声,五官皱起,似是被梅子给酸倒了牙。
而即便如此,他亦不曾丢下酸梅,反将余下几粒尽数丢进口中,发狠似地咀嚼起来,仿佛在跟这零嘴儿较劲。
于是,这位凶名赫赫的内卫大提督,便成了双颊鼓起、如肿了两个大包的怪模样,那张俊美至极的脸,亦变得有些滑稽。
徐玠却没有一点笑话他的心思。
此时的他满身肃杀,俊面布满阴霾:“那书生显然另有目的,莺儿不过是其手中棋子罢了。”
“你又说对了。”许承禄在对付酸梅的过程中,亦未忘继续讲述,此时便又道:“据莺儿说,章大姑娘这里……”
他抬起手在脑袋边划了个两个圈儿,示意章兰心脑子不大好,说道:
“……据说她原先倒还挺精明的,自从她亲娘过逝、婚事也泡了汤,又多了个晚娘,她那脾气就变得很古怪,身边的丫头被她打杀了好几个,连她爹身边的小厮她也常打骂。也就莺儿得她信重。贺夫人每回去瞧她,也都是单独过去,下人都留在外头。”
听得此言,徐玠心中的一个疑问终是得解,遂颔首道:“这样说来,贺夫人无声无息死在章大姑娘屋中,倒也说得通了。”
这样说着,他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感触:“章大姑娘连遭变故,也难怪她变得……”
“疯了呗。”许承禄“噗噗噗”吐出一串儿梅核,亦将对章兰心的结语给吐了出来。
徐玠点了点头,无声而叹:“是啊,她可能是真疯了。”
前世的章兰心,亦是怀着孩子投缳自尽,显然神智上头有些问题,即便没疯,也已经失却了常人应有的体度。
而这一世,徐玠借红药之手,扭转了殷巧慧前世死局,而章兰心几番计拙,脾气变得愈发古怪,这也并不令人意外。
静默了片刻,徐玠又续起之前的问题:“那个书生为什么要谋害章兰心?他与怀恩侯府有仇么?”
上一篇:绑定才女系统后我躺赢了
下一篇:皇后如此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