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242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这是隐晦地让人去盯着徐婉贞姐妹,以免她们闹出幺蛾子来。

  许妈妈领命去了,刘氏等人则继续安坐着听戏。

  所幸接下来诸事皆顺,待一出戏唱罢,徐氏双姝也都现了身,那厢许妈妈亦回转来,悄声向刘氏禀报:

  “回老夫人,园子里赏景的人很多,两位姑娘也没怎么与人说话,只各处逛了逛,又在山石子下头坐了一会儿,再没别的了。”

  刘氏点了点头。

  无事便好。

  至于人家姐妹俩关系亲疏,还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来指摘。

  下晌时分,天色越见阴沉,乌云密布,那扑面而来的风里,亦有了一丝水气。

  眼见得雨将至,众来客自是纷纷作辞,不消多时,敞轩里已是曲终人散,国公府二姑娘的及笄礼并赏花宴,亦就此收了梢。

  待将最后一位客人尽皆送走,刘氏等人尚未及回屋,那雨便下了起来,疏疏落落的雨丝,轻烟也似,虽不大,随风处亦湿人衣。

  主子们劳了半日的神,更兼斜风细雨,最是好眠,自是各各回院歇息,而下人们却是没这等福分的。

  客人走了、主子歇了,那椅案几凳、杯盘碗盏,却皆要归置点数,该入库入库、该报损报损,更有地面栏杆需洒扫、摆设器物需收拢,等等诸事,琐碎纷繁。

  总之,闲是根本闲不下来的,只会比往常更添忙碌。

  那湖畔大花园里,此时便有十余名穿青衣的仆妇,顶着蒙蒙细雨,手里拿着箕帚、水桶、布巾等物,分散在各处,抹洗擦扫,忙得抬不起头。

  便在此时,那花园东角慢吞吞行来一个人。

  那是个面色黧黑的男子,瞧着约有四十许,身形瘦长,穿着末等杂役的服色,肩上扛着一架木梯,手里还拿着一个黄米馒头,一路走,一路吃,馒头渣儿也跟着掉了一地。

  “李二蛋你这天杀的,怎不死到外头去吃?满地的渣儿你叫你娘扫呢?”扫地的粗使婆子一眼瞧见他,登时恼了,挥着笤帚大声骂将起来。

  那叫李二蛋的黧黑男子站住脚,直眉瞪眼地瞅着她,好一会儿后,方瓮声瓮气地道:“俺娘死了。”

  “去你娘的,老娘也没你这龟儿子!”那婆子恨恨骂道,转身便去扫地上的馒头渣儿,一壁还在嘀嘀咕咕地咒骂着。

  那李二蛋歪了歪脑袋,像是没大听懂这话,又仿佛是在想这话是什么意思,拧了半天的眉毛,又瓮声重复了一句:“俺娘死了。”

  “死你个鸟!”那婆子回头骂道,一边还用力朝地上啐了一口,旋即又醒悟过来,忙跪下去拿布巾擦地,气得又骂:“短命鬼、扫把星,都把老娘给气糊涂了。”

  众仆妇见状,齐齐轰笑起来,便有人劝:“老姐姐也少说两句罢,何苦为难一个傻子?”

  那婆子立时大怒,跳起脚来大骂:“关你娘鸟事!还不把你那(哔——)嘴闭上?老娘就骂、就骂,怎地?他是你儿子还是你男人,要你护在头里?”

  这婆子自来凶悍,在下人中出了名地难缠,众仆妇倒多惧她,此时见她真恼了,也没人敢说话,只有偷笑声不时响起。

  李二蛋歪头看了她一会儿,咧嘴傻笑起来。

  便有好心些的,劝他道:“二蛋,说你傻你还真是傻,还不快去忙你的去,傻站着淋雨作甚?”

  “噢。”李二蛋憨憨地应了一声,将肩膀上的梯子往上掂了掂,咬了一大口馒头,继续往前走。

  说来也巧,也就在这个时候,恰有个婆子抬头,瞥眼瞧见他袖口处闪过一抹杏黄,其上似乎还带着些红色,就像是那庙里求来的符似地。

  那婆子以为看错了,忙伸手揉了揉眼睛,再凝神去看,却不想,正正撞进一双直勾勾的眼睛里。

  “嘿嘿嘿……”李二蛋咧开嘴冲她笑,发黄的眼白当中,是很小的一对眼珠子,瞳孔的颜色较常人为浅,因而显得那眼睛也像瞎了一样,再露出白森森的一口牙,瞧着竟有几分瘆人。

  那婆子吓了一跳,待咂摸过味儿来,又不免生出气恼,开口便骂:“你个傻子,整天也不知乐个什么鸟!”

  “鸟屎。”李二蛋咧开大嘴,抓着馒头乌漆抹黑的一只手,向那婆子脚下指了指,又笑起来。

第324章 帖子

  那婆子闻言打了个愣,下意识低头看去,见脚边竟还真有一滩鸟粪,她不由暗骂了一声“晦气”,埋头扫起地来,方才那一瞥所见,自是全然丢在了脑后。

  李二蛋咧开的嘴角又扩大了几分,慢腾腾地抬起空出来的那只手,紧了紧袖口处的系绳。

  袖笼被扎紧,再不露一丝缝隙,那黄红相间之物,亦似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他像是满意了,张开大嘴啃了口馒头,环视众人一圈,方扛着梯子,慢慢地去了。

  细雨如烟,漫天飘洒,不多时,园中已然不见了人迹,唯东风旖旎,掠过寂寂空庭……

  建昭十六年的暮春时节,随一场微雨而散。

  春光既远,夏时则近,遍植京城的桐树渐而浓绿,更有烟柳成行,依依随风,牵动行人衣角,街巷间有货郎挑着担子,叫卖早熟的菱角、嫩白的鲜藕,引得孩童一路流着口水相随。

  自入了夏,晓烟阁的银红窗纱,便全都换成了白底青的。

  乍然听见这名目,红药便止不住地笑:“怎么还有叫这个名字的窗纱?从前只听说玉件儿有叫白底青的,再没见拿这个称呼布料的。”

  大丫鬟荷露正看着几个小丫头撤换枕席,闻言便笑道:

  “姑娘说的是呢。奴婢头一次听说的时候,也觉着这名字古怪。后来有人告诉奴婢,这是今年才出来的一种料子,又轻又软又透气,做衣裳倒是不好看,糊窗子却是上好的。”

  红药想了想,便也释然。

  前世与今生早就有太多的不同,她都重生了,又何必死抱着前世不撒手呢?

  将此事略过,红药坐正身子,向镜中端详着才梳好的发髻,问一旁正收拾妆匣的芰月:“今儿二嫂过生辰,我叫你备的礼,你可都拿好了?”

  芰月忙点头:“回姑娘的话,早两日就备好了呢,生辰帖子也有了,如今就等着姑娘往上写字儿呢。”

  红药不由讶然起来,转头看着她:“什么生辰帖子?不会又是外头才时兴的吧?快拿来我瞧瞧。”

  芰月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转身去了里间,不多时,便捧出来一只锦匣,一面将匣盖儿掀了,一面絮絮地道:

  “好教姑娘知晓,从上个月开始,外头就开始时兴这种帖儿了,生辰的时候送这个尤其好。大夫人便叫采买了好些,给咱们这儿也送了十来种花样子,奴婢前儿翻了出来,觉着很好看,就挑了几种。”

  口中说着话,她便自匣中取出几张帖子来,依次摆放在了案上。

  红药眸子微张,望向漆案。

  那一溜排生辰帖子的样式,竟是她从没见过的。

  细看来,那帖儿既非惯常见的那种红锦面料,亦非从前软沓沓的模样,帖封颇为坚挺,似是用好几层纸糊成的,其上又蒙了数重轻纱,颜色极为鲜亮,仅红药此时所见,便有湖蓝、靛青、宫粉、雪紫四色,只是瞧着,已令人赏心悦目。

  而更叫人惊艳的是,在那轻纱之上,又以各色绢花、米珠、碎金、银箔、玉片乃至花钿等物,或缝或粘,做出种种花样子来。

  这且不算,在那花样之下,还以以蕾丝、绉纱等打成繁复的络子或花结,细加点缀,其下还垂落着长长的流苏飘带,一眼望去,或淡雅、或馥丽、或俏皮,风格迥异,却又个个精美,不知比从前那种拜帖好看了多少。

  待翻开了帖封,便见那里头还夹着染色的花笺,与那帖封乃是同色的,四角还粘着干花,亦是极为精美。

  红药一时看得呆了。

  如此漂亮的拜帖,便是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她亦从不曾见过。

  而再一转念,她心头便又涌起了欢喜。

  不消说,这等新鲜物件儿,除了徐玠这厮,再无第二个人能鼓捣得出来。

  望着那满案的红芳嫩绿,红药心里是服气的。

  同样重活一世,她这厢就只敢做缩头乌龟,好容易露个头儿,还得要徐玠搭把手才成。

  而人家徐五郎却活得多么地肆意?那真是可劲儿地到处瞎折腾啊,居然也还真就让他把局面给折腾出来了。

  这人跟人咋就这么不一样呢?

  如此一想,红药几乎有些气馁。

  不过,这气馁也就维系了片时,便重又被高兴取代

  妖孽再厉害,还不是被自个儿给收了?

  红药唇角噙笑,心里喜孜孜地。

  此时,荷露等人也尽皆张大了眼睛,盯着那案上的帖子看得目眩神驰。

  做这一张帖儿费的功夫,怕是不比做身衣裳要少。光是那几种络子,打起来就很花时间,更别提那些珠子、玉片什么的了,哪一样都是费工又费银的。

  这东西只怕便宜不了。

  果然,芰月此时又道:“姑娘,这帖儿可金贵呢,要一两银子一张,就这还得抢着买,迟了就买不着了。奴婢听人说,这叫什么限量款来着,好些花样子都只做了一张,没了就没了,再不会补做的。”

  说完了,她便握着嘴儿笑,还拿眼睛偷偷去瞅红药。

  荷露先还听得发怔,旋即便转了过来,上前就向芰月脑袋上轻敲了一记,嗔怪道:“偏你话多。”

  徐玠名下的梅氏百货,素来以东西新巧、名目繁多而著称,面市不过两年,便成了全大齐一应时兴事物的领头者,如今,连江南那边都在仿造梅氏的货,可见其风头之盛。

  而眼前这新鲜又名贵的拜帖,想必亦是徐玠叫人送来的,所谓“采买”,不过是从常氏那里过一道手罢了,这也不是第一回 了。

  芰月冷不防挨了一记,忙抬手捂脑门儿,口中叫屈:“我又没说这是姑爷送的。”

  话一出口,立时觉出不妥,慌得向红药屈身道:“姑娘恕罪,奴婢知错了。”

  红药此时正欢喜着,哪里会与她计较,闻言只笑道:“罢了,你快起罢。”

  说着又朝众人招手:“来,你们都过来,帮我挑个好看的,我也好往上写字。”

  众丫鬟忙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帮着红药参详,最后总算挑了靛青的那一款。

第325章 世子

  待选定了帖子,芰月便将剩下的又都收了起来,那厢菡烟捧来笔砚,又细细磨了一池的墨,红药便临花窗、对湖烟,在那靛青花笺上写下了祝语,又将墨迹晾干了,方命人将帖子与寿礼收在了一处。

  忙完这些,时辰已然不早了,红药便带着人匆匆赶去明萱堂,给刘氏请安。

  刘氏今日起得甚早,红药去的时候,她正在东次间与几个儿媳说话,见红药来了,当先便指着她笑道:“二丫头今日来迟了,该罚。一会儿叫你二嫂罚你多吃几杯酒。”

  众人闻言,俱皆笑了起来,二夫人姜氏便起身道:“母亲在上,媳妇领命,今儿必定好生罚一罚二妹妹,断不教母亲白气一场。”

  这话越发得趣,刘氏直笑得眉眼都弯了,说道:“就这么着了,你是寿星,我们都听你的。”

  姜氏自是心领神会,掩唇笑道:“有母亲这句话,媳妇敢不尽心?”

  依照国公府以往的规制,一众小辈除了整寿,平常的生辰之礼,也不过是大家凑一起吃顿饭,抑或是长辈赏些寿面、寿桃之类的,并不会大办。

  而刘氏此番替姜氏作寿,亦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让红药与徐二夫人苏氏交好,再顺便多结识几位女眷。

  这一番意图,姜氏自是心知肚明,且也并无为她人作嫁衣之感,反倒还挺高兴。

  能吃能玩,又不用自个儿花钱,谁不乐意呢?

  说笑了几句,那厢早饭已然摆好,众人陪着刘氏用了饭,刘氏便笑着往外赶几个儿媳:

  “罢、罢,都别在我这里杵着了,快去吧。今日我发话,定不叫下头那些人扰了你们的兴,什么事儿都由我担着。你们几个尽管好生乐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