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国公府的庄子也就一个庄头管着,王府的庄子还没国公府的大呢,居然要五个人来管?
鲁妈妈此时又道:“齐家的告诉奴婢,这原是王妃跟王爷提的,说是一个庄头管不过来,便定下了一个大庄头、四个副庄头,王爷也应了。
因那大庄头是当年老王爷亲点的,王爷很敬着他,便让他自个儿找了四个副庄头,却不想……”
她语声忽顿,留出了一小段意味深长的空白,很快便又续:“前年关账的时候,那四个副庄头里竟有一人贪墨,被王妃查了出来,打了几十板子,罢黜了。过后王妃亲提了一个庄头上来,便今日死了的五庄头了。”
“原来如此。”红药点了点头。
不消说,这个五庄头,必是王妃心腹。
“可是,就算他是庄头,又还是王妃亲提的,他又怎么会死在咱家后宅?难不成王妃还留他住在后院儿么?”红药越发不解起来。
鲁氏闻言,眉眼间便添了几分异样,低语道:“太太这话说对了一半儿,王妃还真是留他说话来着,听说还赏了不少东西呢。五庄头离开明萱堂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红药有一刹儿的震惊。
随后又释然。
五庄头既是朱氏的眼线,定然是要向朱氏禀报消息的,朱氏一高兴,赏下东西亦是常情。
再者说,她最近一直挺大方来着。
只是,朱氏约莫再也想不到,她放在庄子里的眼线,竟做下了这等丑事,且死得如此不光彩。
“那要这样说来,这事儿竟还把王妃也给绕进去了?”想明此节,红药便有些啼笑皆非。
鲁妈妈道:“太太这话正是呢。齐家的方才偷偷告诉奴婢,王妃气得在屋子里哭,茶盏也摔坏了两个。”
朱氏想必恼火得紧。
委实此事闹得太难看,换谁都得恼。
这念头在红药脑中打了个转,旋即她便又生出了更大的疑惑:“既然五庄头天擦黑就离了明萱堂,那他又是怎么重新回到后宅的?”
这才是此事最大的疑点。
王府后宅是那么容易进的么?
鲁妈妈躬了躬腰,说道:“回太太,奴婢听说,五庄头昨天从明萱堂出来之后,人就找不着了。守垂花门的几个婆子一口咬定,没见他出来。”
红药不禁瞠目,道:“妈妈这意思是说,他昨天下晌就偷偷藏在了后宅里了?”
鲁妈妈点了点头:“照那几个婆子的话来看,应该便是如此的。”
红药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此事属实,则这人的胆子真是大得没边儿了。
思及至此,她忽又想起安三娘来,忙问:“那安三娘呢?她大晚上地往外跑,就没人见到么?”
“奴婢听说,也是在差不多的时候,三房那边有几个婆子丫头瞧见她跑出去了,过后就再没见过她。”鲁妈妈说道。
“那三嫂呢?她就没去找一找?”红药拧眉问道。
这事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且不说那五庄头如何避开众人,悄悄藏于后宅;也不说安三娘突然消失却无人过问。只说这两个人。
他俩认识?
怎么认识的?何时认识的?
就退一万步说,就算二人在此之前因缘巧合、结下私情,以安三娘那眼高于顶的脾性,她都搭上徐肃了,还能再瞧得上区区一个庄头?且还为之涉险、夤夜私会?最后双双跳井殉情?
这可能么?
非是红药妄议死者,实是安三娘此前种种行径,与贞节烈女根本不搭边。
红药更倾向于她与五庄头是被人暗害了。
此时,便闻鲁妈妈说道:“回太太,三夫人那里的情形,也是一个巧字。”
她看了红药一眼,迟疑片刻,方道:“昨天下晌,二夫人去找三夫人说了半天的话,到快傍黑的时候才走。三夫人红着眼睛把人送走,回屋就躺下了,连饭都没吃,还严令下头人不许扰她。是以安三姑娘离院之事也没人去说。”
红药先一怔,旋即心头悚然。
居然这样巧?
上晌安三姑娘与徐肃偷情被红药撞破,下晌二夫人苏氏便去了三房秘谈,傍黑时,三夫人把自己关在屋中生闷气。
这一连串前因最终导致的结果是:
安三姑娘离院,无人过问。
多么地顺理成章。
红药的脑瓜子“咣叽”乱响,心跳都快了几分。
若这是一局……不,这必定是一局,则此局之步步为营、缜密细腻,真不比宫里那些女人差了。
而更有趣的是,此局几乎将半个王府都陷了进去,连朱氏都被算计了。
“太太,奴婢多句嘴,您别介意。”鲁妈妈觑着红药的面色,小心翼翼地道。
红药回过神来,浅浅一笑:“妈妈但说无妨。”
鲁妈妈便皱眉道:“太太,这事儿委实透着古怪,奴婢觉着,陷在里头的怕还不只是咱们后宅,外院儿只怕也沾了些干系。既然如今有王妃打了头阵,太太不如丢开手罢。”
红药被她说得一怔,凝神细思片刻后,掌心忽地沁出潮汗。
鲁妈妈说的对。
看待此事,绝不可将眼光囿于内宅。
红药此时已是越发确定,安三娘与五庄头是被人害死的。
有人(多半是某个内宅女子)想要安三娘的命,于是定下一连串的计谋,从红药撞破安三娘与徐肃偷情开始,步步算计,最后将安三娘与她所谓的拼头一起杀掉。
第366章 弹压
以内宅女子之能为,达成此事也并非不可能。
唯一不合理之处,便是这个拼头的身份。
五庄头也算是有头有脸之人,更是一府主母的亲信,一个内宅女子想要动这样的人,难。
还不如随便找个外院杂役充数,只怕效果还更好些。
可偏偏地,死的就是这个身份不低的五庄头,而朱氏对此显是一无所知。
所以,鲁妈妈才会说出上述那番话。
这多半是一个里应外合之计。
内:有人要安三娘死。
外:只怕也有人想要让五庄头死。
于是,合二为一。
红药觉着,那四个庄头嫌疑很大。
五庄头与他们不是一路人,这几人间是有着利益上的纠葛的,而有了利益,就一定会有矛盾。
这是红药从话本子里瞧来的。
如果那四个庄头合起伙来,做成此事就一点儿不难了。
当然,这也只是其中一种猜测罢了,说不得这其实是有人要对付朱氏,便拿五庄头开刀、杀鸡儆猴。
不过,红药本能地觉着,这种可能性很低。
因为府中与朱氏仇最大的,正是她的夫君。
这要是她夫君干的,她早就不用在这儿乱猜了。
“这人……好手段。”红药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内宅与外院、私情与庶务、色与利……
如此复杂的局面,红药绕了半天才绕明白了一半,有些地方还糊涂着呢,可看看人家,这一步一步地,居然也就做到了。
老身自愧弗如。
红药心中感慨万千。
见她管自倚案出神,并不言声,鲁妈妈以为她仍欲探其究竟,便又劝道:
“太太,奴婢再说句讨人嫌的话。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您的身子,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强。这些劳神的事儿就交给奴婢们罢,您歇着看看戏也就得了。”
红药知道她是好意,遂颔首道:“那这事儿便交予妈妈了,你盯紧些,尤其是那个五庄头,要仔细地查。”
鲁妈妈忙应下了。
红药挥手命她下去,又唤芰月进屋,让她预备笔墨。
芰月便笑:“太太难得动个笔,是要练字么?”
红药摇了摇头:“我要写点儿东西,你去把金大嫂叫进来。”
见她神情凝重,芰月也不敢再说笑,磨好了墨便挑帘出去了。
红药提笔沾墨,亲写了一张字条,将之封在了特制的玄漆铁筒中,那厢金大嫂也进了屋。
红药便将铁筒予了她,吩咐道:“你把这个交给金大柱,让他照此行事,别耽误了。”
金大柱识些字,红药交代的亦非难事,他应该能够办得到。
说到底,她还是不放心。
安三娘与五庄头之死,可疑处甚多,鲁妈妈在王府并无根基,查清此事殊为不易,红药便想动用一部分徐玠手头的力量。
听说,他手底下不乏高来高去的武人,由这些人去查,总比鲁妈妈缩在内宅到处打听消息好些。
金大嫂领命而去,红药也自静下心来,捧起徐玠前几日新写的话本子,细细瞧了两页。
金大嫂很快回来复命,道是金大柱已经着手去查了。
红药心思略定,独自用了午膳,正在屋中踱步消食,忽听小丫头在外禀报:“太太,齐妈妈来了。”
“请进来罢。”红药提声说道,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朱氏应该已然将事情处置好了,齐禄家的便是来传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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