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299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金大柱捧着茶托回至正房,见徐玠恰也读罢了信,忙上前道:“爷,先喝口茶,祛祛寒。”

  徐玠点了点头,道:“先放这儿吧,你去把炭盆端出来。”

  金大柱忙应是,搁了茶,转身便回屋提来炭盆,徐玠便将秘信丢进去烧了。

  待诸事妥当,徐玠方将身子靠向椅背,舒了口气:“还不错,都挺安生的。”

  一面说话,他一面便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茶。

  金大柱情知他说的是谁,自不敢接话,只躬腰道:“爷,半个时辰前福顺前来求见,奴才随口打发他走了。”

  这福顺本姓李,乃是王府世仆,服侍三老爷徐珩多年,是个尽忠尽责之人。

  不消说,福顺前来梅氏百货,是来求救兵的。

  徐玠在东平郡王跟前很是得脸,徐珩挨了打,福顺第一个想到五爷徐玠,亦是人之常情。

  只不知,这是徐珩的意思,还是福顺自个儿的意思?再或者,竟是三夫人安氏的意思?

  思及至此,徐玠眉心微拢,目视着盏中浅碧的茶水,淡声问:“三嫂事发了?”

  月余前,安三娘与五庄头丁长发双双溺毙于小莲塘,恰巧彼时徐玠尽出人手去查向采青,却是错失了一招,待回头再查,也只查到了那几个庄头,垂花门后的情形,到底没查清。

  徐玠只能推测,安三娘之死可能与安氏有关,也有可能是二夫人苏氏动的手。

  因缺乏真凭实据,他对此始终保持缄默。

  这到底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自是须得慎之又慎。

  而今日这一局,徐玠针对的也只是朱氏。

  可他没想到,三房竟然也牵连了进来,安氏更是被扫地出门,想必她是铸下了大错,徐玠据此认为,必是安氏弑妹之事爆发了。

  听了他的话,金大柱沉声道:“回爷的话,奴才叫人细细打听了,三夫人是被周妈妈咬出来的。周妈妈告诉王爷说,三夫人房里藏着能绝子药,过后王爷带人去搜,果然搜了出来。”

  徐玠仍旧盯着茶盏,神色间没有一丝异动,只问:“姓周的平素与三嫂走得很近么?”

  “这倒也没有。周妈妈惯常只在王妃跟前说话,并不大往别的房头儿跑。”金大柱回道。

  徐玠微微颔首,面上划过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看起来,王妃这是察觉到了什么,背着咱们动的手脚。”

  周妈妈既是朱氏亲信,则其与安氏暗通款曲,亦必是受朱氏指使。

  而徐玠对此一无所觉,则表明她们做这一切时,是避开了徐玠放在宁萱堂的眼线的。

  “爷说的是。奴才查到周妈妈前些时候总往朱家跑,而朱家有个跑腿的婆子,很是往安家走了几趟。巧的是,那段日子,三夫人的娘家也常使人进府请安。”金大柱轻声说道。

  徐玠点头不语。

  这样便说得通了。

  王妃朱氏让周妈妈回其娘家传信,再由朱家的仆役转去安氏的娘家,最后借安氏娘家人之口,转抵于安氏。

  绕了这么大个弯儿,就是为了瞒住影梅。

  而由此往下推,则那绝子药是给谁预备的,也就不言自明了。

  “老乞婆!”徐玠低声骂道,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然再下一息,他的面色却又变得温柔起来。

  他想起了红药。

  那个前世与他相知、今生与他为伴的女子,是他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而只消一念及她,他的怨毒与痛恨,便会被温暖取代。

  为了她,他什么都可以说放下。

  何况区区一个蠢妇?

  “宫里出来的人,倒是一个个儿地都滑头得很。”徐玠嗤笑了一声,神态很是轻松。

  不消说,藏在这一切背后出谋划策的,除了那位“忠肝义胆”的向采青,再不做第二人想。

  可惜的是,朱氏一倒,向采青再想使阴招,却也使不着了。

  台前的人偶都没了,那幕后提线之人,又拿什么去演戏?

  空气么?

  念头转至此节,徐玠身上的冷意,已然尽数散去。

  金大柱是个聪明人,立时便听懂了徐玠语中之意,又见他意态悠然,忙笑着拍马屁:“爷这一招釜底抽薪,当真高明得紧。”

  这话十分之切中肯綮,徐玠却也并未得意起来,反正色道:“向采青那里用不着再盯梢了,你这就把人都撤回来,全都安排进王府,务必给爷看好了家。”

  向采青已不足虑,当先要紧的,还是东平郡王府。

  念及此,他又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道:“尤其是影梅斋,绝不可能半点闪失,可记下了?”

  金大柱立时单膝点地,叉手道:“爷放心。奴才便舍下这条命,也定会护得夫人周全。”

  徐玠目注他片刻,面上忽地现出一抹奇异的笑。

  “好,我记下了。”

  他温言道,那一抹异笑亦飞快淡去。

  金大柱并不知他神情变化,依言站起身来,低声道:“爷,三房那里还有几个人,要怎么处置?”

  “看父王的意思吧。”徐玠可有可无地笑道:“要是有什么疏漏,咱们再堵上,也就得了。”

  无论安氏是被人威逼还是利诱,她既然藏下了绝子药,则表明,她对红药是动了心思的。

  而若要动手,她便不可能没人帮衬,三房那些个丫鬟婆子,估计也干净不了。

  这一点,徐玠能想到,东平郡王想来亦知晓,由他出手,自是好过徐玠。

  安氏纵然可恨至极,徐珩却泰半是无辜的。对自家三哥为人,徐玠还是相信的。

  再交代了几件事,徐玠便离开了梅货百货。

第399章 只影

  行出东城大街时,天色愈加阴沉。风很大,瓦檐上雨幕斜飞,间杂着清脆的“噼啪”声。

  “变天了啊。”徐玠抬头看了看天,低声自语道。

  在他的头顶,灰黄的云层积压着,仿似下一息就将倾泻而下,将所有一切尽皆掩埋。

  徐玠出神地看着,面色怔忡,也不知在想什么,微白的热气自他口中喷出,须臾又被疾风吹散。

  数息后,他忽似回过了神,挑了挑眉,将手探向伞外。

  大片雨丝夹杂着细小的冰粒子,打在掌心,一片冰凉。

  他低下头,望向化在手中的冰水,慢慢地,同时亦是用力地,握紧了五指。

  水珠一滴一滴自指缝漏下,与万千雨线冰粒融在一处,坠落于地面,失去了踪迹。

  徐玠的视线追随着它们,眸光幽且空,好似穿透了那满地飞溅的水珠,看去了别的地方。

  “嗒、嗒、嗒”,漫天风雨中,一张骡车不知何时驶了过来,在他身畔停下。

  那车子是街面儿上最常见的,街西的车马行就有,雇一张只需十文钱,若是路不太远,还能讲讲价。

  徐玠回过神,抬头看向骡车。

  赶车的是个高瘦的汉子,粗看来约有四十许,然若再细瞧,却又仿佛远不止这般年纪,黄须灰发、隆鼻苍眸,样貌甚是奇特,似是有胡人血统。

  此刻,他正单手执缰,另一手撑着把破油伞,懒散地靠坐于车厢之旁,两眼平视,神色冷淡,既未去看徐玠,亦没去瞧任何人。

  就好像全天下的人与物,皆不在他眼中。

  徐玠倒是一直在看他。

  这一刻,这位圣眷颇隆、才名远播的徐大才子,正仰着一张俊面,唇角的笑容几乎称得上讨好,恭恭敬敬地向着那车夫道:“多承您老不弃,愿意陪小子走一遭。”

  “您老”二字甫一入耳,黄须汉子的眉毛便动了动。

  却也仅此而已。

  他的坐姿与表情没有分毫变化,就连掌中雨伞的角度,亦与方才完全一致。

  这样的他,越发显得古怪。

  徐玠却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微不可察地躬了躬身,竟是向那车夫执弟子礼,旋即踩蹬上了车。

  黄须汉子就像背后生着眼睛,这厢徐玠方一坐下,那厢他便抖了抖缰绳。

  “嗒、嗒、嗒”,大青骡摇头摆尾扬起蹄子,平稳而又轻快地往前行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骡车便来到了玉京城的北端。

  这里远不及东城繁华,街衢冷清、人烟稀少,更兼此际苦雨凄风,处处皆现荒凉,连个走街的小贩都瞧不见。

  骡车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绕着弯儿,很快抵达的目的地——一处荒废的庙宇。

  “吁——”黄须汉子勒停了车,亦发出了此行的第一个单音。

  徐玠推开了车门。

  冰雨扑上了他的面颊,针扎一般。

  “劳您老在此等一等小子。”他抬手抹了把脸,利索地跳下车,向那黄须汉子招呼了一声,旋即撑开了竹伞。

  “哗——”,油绸伞面乍然铺开,承接着漫天冰雨,击破了这里荒凉与寂静。

  黄须汉子却像没听见,两眼半开半阖,似是盹着了。

  这简慢的态度,并未令徐玠生出不满。

  他再度恭敬弯腰,行了一礼,方转身跨进了庙门。

  这破庙占地颇广,总共分作三进,虽梁檐坍塌、墙垣倾颓,然那廊顶残留的彩画、布满苔痕的条石台矶,却无不昭示着它当年的繁盛。

  徐玠熟门熟路地穿廊绕径,不消多时,便站在了二进院的放生池畔。

  池中自是早没了那些活物,山石子亦被人搬空了,原本干涸的池底,因了这连天的阴雨,倒是汪了浅浅的一层水。

  他立在池边,低头打量着那一池浑水。

  雨点和着冰珠落入池中,水面轻圆离合,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