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将帕子擦干了眼泪,她转首四顾,见案上茶壶倒还在,瞧着似乎挺满的,她便沉着脸嗽了一声,威严地看向了左、于二人,启唇吐出两个字:
“倒茶。”
闹完了?
潘氏抬眸望了望她。
嗯,看着比刚才正常多了,这就好。
左庆家的很是知机,早便应声碎步上前,替徐婉贞倒了半盏茶。
徐婉贞面色稍霁,捧起茶盏,三两口便喝掉大半,复将茶盏向案上一搁。
左庆家的忙再斟上,如是者三,方才退下。
徐婉贞饮够了茶,提着帕子拭唇,眉头微皱。
旁的不说,潘氏屋里这些丫鬟婆子,个顶个地会服侍人,相较而言,自个身边那几个似乎都差了些。
这让她又有点儿不高兴。
“三妹妹,嫂嫂我现下能……能说句话儿不?”潘氏的语声蓦地传了过来,绵软而温和,多少带了几分小心。
徐婉贞委实闹不动了,开恩似地点了点头:“你说。”
虽不大客气,总算没再噎人了。
潘氏心下微松,掩袖笑道:“三妹妹,不是我说你,你也忒性急了,耳根子也委实软了些,那些浑话又岂能当真话听呢?所谓传言,那就是查无实证的东西,妹妹信它何来?”
见徐婉贞两道眉毛立了起来,眼瞧着要要发作,潘氏话锋一转,不紧不慢地又道:
“不过,这也怪不得三妹妹。谁教我们家三妹妹人美心软、又天性良善呢。说来说去,都是那起子小人的错儿,不与妹妹相干。”
前半句直说得徐婉贞大怒,后半句又让她心绪稍缓,只觉潘氏这话虽然刺耳,却也中肯。
此外,她心下亦生出了一丝疑惑。
于宁阳侯世子那些消息,她都是偷听来的。
而今回思,那次听壁角着实透着古怪,就像有人安排好了专门说给她听似的。
莫非……上当了?
此时但闻潘氏又道:“妹妹且想一想,若是那宁阳侯世子当真有什么隐疾,他能稳稳当当地做他的世子么?”
徐婉贞一愣。
这她倒真没想过。
潘氏细声又续:“再一个,那宣武卫也就只比金执卫差了一些些,能在那里头的当差的,个个儿都是人尖子。若是世子爷身子不好,他能进得去?”
徐婉贞捏帕子的手握紧了些。
这一茬,她也没想过。
就光顾着发脾气了。
静下心来想想,宣武卫亦是天子近卫,所挑之人皆需经过两卫之手。
以潘体乾、许承禄的手段,莫说是暗疾了,就算身上多长了个痦子,人家也能查个一清二楚。
这般说来,隐疾之事,竟是假的?
自个是被人骗了?
见她神色越发和缓,潘氏再接再厉地道:“还有,王爷和你大哥从来都是最疼你的,凡有好东西,恨不能一股脑儿都给了三妹妹,你的婚事他们能不经心?
远了不说,前番靖北侯府有意结亲,王爷就是嫌他们家事儿多,没看得上。再往前,你大哥也替你推过两门亲事,皆是打听到对方家里的情形不好,配不上三妹妹。
放眼这满京里,能这么挑着拣着给家里姑娘作亲的,我是真没见过几个。可见王爷并你大哥有多疼你。三妹妹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在情在理一席话,直说得徐婉贞回嗔作喜,颊边甚而有了几分羞意。
好端端地说起这些来,教人多不好意思?
潘氏看在眼中,暗自念了句佛。
好说歹说,总算把人说明白了,也不枉她作小伏低。
正想着再添补几句,门外蓦地传来丫鬟婆子的见礼声,随后,便有一把温厚的音线响起:
“三妹妹,瞧瞧大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话音未落,早有小鬟挑起锦帘,王长子徐直大步走了进来。
第406章 接踵
潘氏举目望去,便见徐直著着身灰绿松鹤袍子,墨色氅衣随意搭在臂弯,暗银色的纹理随步闪动,转过槅扇时,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哟,外头是下雨了么?”潘氏起身相迎,温柔的眸光盈盈脉脉,停落于徐直髻上的玉冠。
那上头凝着几粒水珠。
徐直顺着她的视线抬手一拂,觉出指尖的潮意,不在意地掠了掠衣袖:“并没下雨。许是外头阴冷,这屋子又太暖,潮气化散之故。”
又含笑伸手去扶潘氏:“夫人快坐下说话。”
左庆家的并于贺家的皆笑起来。
他们爷待夫人极好,二人看在眼里,自是欢喜。
潘氏很快便被扶回座中,徐直亦撩袍落座,左庆家的忙捧上香茶,又在潘氏的示意下,将窗户启了两指宽的缝儿。
徐直不喜太暖,潘氏体贴他,怕他热着。
“方才我去三妹妹院里,却是扑了个空,原来你是到大哥这里来玩儿了。”徐直温润的语声响起,却是在与徐婉贞说话。
他原就生得清俊,这般和颜悦色地,越发使人如沐春风。
徐婉贞低低叫了声“大哥”,脑袋垂在胸前,也不知是委屈还是害臊。
或许二者皆有吧。
徐直倒是真心疼这个胞妹的,见此情形,越发笑得温和:“三妹妹,为兄给你带了样东西,包管你看了高兴。”
说着便自袖中取出个纸卷儿,摊在案上细细抚平,一面便笑:“为兄拿到了宁阳侯世子写下的新诗,听说那《清风半月》上亦有刊载,只为兄手慢,没买着,只能抄下来给三妹妹瞧了。”
语毕,冲徐婉贞眨了眨眼,神情很是宠溺:“为兄知道妹妹向来喜欢诗文,快来瞧瞧吧。”
徐婉贞抬起头,怔望于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新诗?
《清风半月》?
宁阳侯世子的诗作竟刊载其上?
这……不是才子么?!
一刹时,徐婉贞只觉胸口滚烫,双颊一片火热,忙拿起手来握着脸,一双眼睛不由自主飞去了纸页的方向。
白面书生、俊俏才子,那是她念兹在兹的梦中良人。
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做个才女。
只可惜脑瓜子不济,歪诗都作不出一首来,遂退而求其次,欲择一才子嫁之。
若非如此,她又如何会挑挑拣拣、磋砣至今?
还不是一心想嫁进书香门第么?
只是,那一等清静人家,似乎并不太愿意与勋贵结亲,王妃使了老鼻子劲儿,亦是一场空。
而此刻,希望仿佛就在眼前。
“哗啷”,茶盏撞上瓷托,发出清脆的声响。
徐婉贞回过神来,却见自家长兄已然行至近前,正将案上杂物推开,铺纸于其上。
“我把诗放这儿了,妹妹且慢慢瞧。”清和的语声,入耳时,犹如在徐婉贞的耳畔凑起一曲乐韵。
她下意识地垂眸,目之所及,是一笔劲瘦的字,并那数行新诗。
她很快便沉迷于其间,再顾不上其他。
潘氏遥遥地打量着她,数息后,向左庆家的抛了个眼风。
左庆家的登时会意,提着嗓子笑道:“夫人,坐了这半天了,可累不累?要不要去外头散散?”
于贺家的是个水晶心肝儿,闻言也反应了过来,亦笑道:“是啊,夫人,大夫说了您不能总坐着,得多走一走才好。”
话头递到了嘴边,潘氏顺口便接了下来:“罢了,我去外头松松骨头去,坐得久了,还真有些乏呢。”
说话间,她已然站了起来,歪头笑着打趣:“你们兄妹两个慢慢聊着便是。”
做大哥的把未来妹婿的笔墨拿来给妹妹瞧,怎么着都有些不合规矩,潘氏怕徐婉贞当着她这个外姓人的面难堪,索性走避。
徐直先还有些讶异,转念一想,便知夫人有意避嫌,心下倒生出几分感念,转首一笑,语带双关地道:“劳夫人累了半晌,就去散散也好。”
聪明人说话,三言两语,便自了然。
潘氏听懂了夫君之语,含笑摆了摆手,道了声“无妨”,便带着两个妈妈离开了。
接下来的事,她不得而知。
事后,更不曾过问。
而从徐婉贞的表现来看,徐直这一招,直中要害,将徐婉贞给治服帖了。
从那一日起,这位蓬莱县主便关起门来,专心绣嫁衣、备嫁妆,再不曾闹过脾气,而每每潘氏登门与之商议婚事,她亦是一副羞答答的模样,那眉梢眼角的憧憬与喜悦,藏也藏不住。
潘氏自是乐得如此,消息传到东平郡王那里,他亦极欢喜,转手便将两个铺面儿给了长房,权作奖赏。
其后数日,便有靖北侯世子夫人先期登门,说下了徐婉贞与宁阳侯世子的亲事;
再过浃旬,建昌伯亲自送上婚书,将四姑娘徐婉顺与建昌伯府三爷的婚事,也给定下了。
王府一下子便忙碌了起来。
连着操办两位姑娘的婚事,潘氏一个人委实顾不过来,遂请王爷的示下,将苏氏、宁氏并红药也拉入战团,由她们三人从旁协理、潘氏居中总领,倒也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一日,红药清晨起榻,梳洗完毕,略用了些清粥小菜,便着人将陈姨娘请了来。
今儿要给徐婉顺挑一些粗笨的家什摆设,因不知她有什么喜好,红药便请来陈姨娘帮着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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