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而最憋屈的是,这事她还不好往外说。
她孙红菱“厚道、心细、稳重”的名声,已然在尚寝局传遍了,且往后她亦多要借着这名声做事,断然不可将这考语给毁了去。
是故,竟是无由可说、无人可诉,只能咬牙硬捱。
所幸红药最近不怎么着家,红菱全靠着每天午时的小憩,才算撑了过来。
却不知,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怅怅地叹了一口气,红药垂下头,看着自己被树皮染绿的手指,目中满是惆怅。
若是知晓红菱的想头,红药只怕要叹上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与红菱,实是一般的心思。
她也想换个屋子住,或者换个同屋之人,只苦于不好开口。
一是怕引发红菱怀疑,二则是理由难找,而更紧要的是,前世时,她两个始终住在一个屋,直到红菱拣高枝飞了,才得分开。
红药就怕换了同屋,她脚下的那条路,亦会跟着变幻。
所以,她也只能硬捱。
眼瞧着便要立秋,天气凉爽,人便也好睡些,不至如现在这般,热得人坐立不安地,睡得也浅,时常惊醒也是有的。
红药只盼着,这夜夜惊梦的情形,在天凉快下去之后,能够得以改观。
同屋而住的两个少女,便这样一般苦恼、各自煎熬着,渡过了漫漫盛夏。而炎热的六月,亦在这不安之中,悄然滑过。
七月初一,西风乍起,吹得满皇城树叶清响,不消数日,便已是暑残热消,再几日,又落了一场雨。
那雨是夜半下起来的,到得天明,阶前瓦上,已然尽都湿得透了,六局一司的那片小院,粉墙下堆满了落英,夹杂着几片被大风刮落的枯叶,人人都忙着添衣,被褥也换了夹的。
雨疾风凉,不觉间,这偌大的皇城,便已有了隐约的几许萧瑟。纵目望去,天色苍茫,高墙耸立,那墙头垂挂的藤萝犹自青碧如昨,似是知晓来日无多,遂垂泪自怜,如独立风雨中的美人,一任那雨丝湿了青鬓、乱了衣袂。
玉京城最后的一缕暑气,便在这场秋雨之后,消散殆尽。此后数日,天高气爽,便连那压抑在皇城上空的死寂,亦就此舒阔了好些。
然而,这雨霁之后的怡人光景,并不只是带来金风漫涌、凉意飒沓的好时节,很快地,一个惊天大消息,便震动了整座皇城。
“行宫走水了。”
七月初九,在尚宫局门外的那一大片空地上,冯尚宫端立于门檐下,面色肃杀地向六局一司的所有人,传达了这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寒鸦般冷瑟的音线,骤然响起,空地之上,已是一片死寂。
数息后,方才“哗”地掀起一阵巨大的骚动。
行宫走水了?!
这怎么可能?
那行宫虽然很久没人住了,却也是皇家宫苑,当年修筑了整整五年才得完成,今年又才翻修过,处处都是新的,如何就会走水呢?
而更叫人心惊的是,建昭帝、周皇后、荀贵妃并淑妃、敬妃,如今皆在行宫之中消暑。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位在大火中受了伤,皆非同小可,尤其是皇帝陛下,徜或龙体有碍,那这事儿可就大得能捅破天了。
一时间,众人尽皆面色惶惶,尤其那些有年纪的宫人,更是深知其中利害,说不得六局一司亦会受其牵连,一个个已是唇青面白,虽竭力克制着,那眸底的不安,却是再也掩不住的。
说来,那些被挑中去行宫服侍之人,当初还曾得来不少的羡慕,如今再想,那可不就是去送死去的么?
要么被大火烧死,要么,便是因疏于职守被处死。
总之,难逃一死。
想到这一层,有那心思浅薄的,已是面现异色,或庆幸、或心有余悸,更有甚者,一脸地幸灾乐祸。
当初众人打破了头,就为了争抢那随侍行宫之机,以为得着这番机缘,回来后定能身价百倍。而今再看,那抢得最凶、争得最狠、终是拔得头筹之人,此刻只怕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一时间,空地上似是飞来了一大群蜜蜂,“嗡嗡嗡”之声不息,大家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群情颇为动荡。
红药混在人堆儿里,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不一样了!
和上辈子一点都不一样!
怎么会如此?到底何处出了问题?
第053章 再变
红药紧紧捏着腰畔兑牌,失神的两眼望向虚空的某处,神思一片恍惚。
前世时,行宫确实是走了水,这一处与今生无异。
只是,彼时并无冯尚宫郑重其事地当众宣布消息,而六局一司的人,亦不曾聚在一起听训。
那消息是私底下传出来的。
起先,只有外皇城一带的人在悄悄议论,后慢慢传至内宫禁苑,直到最后,建昭帝因病数度罢朝,几位御史以“天子不可耽于享乐”为由,在午门前撞了墙,闹得整个皇城都轰动了,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眼瞧着再也瞒不住,方才召集诸嫔妃,正式公布了此事。
而那个时候,已经是八月了。
红药记得十分清楚。
那毕竟是她生命中少有的大事,每一个细节,皆历历在目。
她记得,她前世第一次听闻走水之事,是在七月下旬。
彼时,玉京城已是秋风萧瑟,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雨,冷得比往年都要早,红药在去御用监办差之时,偶尔听几个小太监偷偷议论,方才知晓行宫走了水。
而她正经得知这消息,则是在八月初。尚寝局的蔡、袁两位尚寝,将局中诸人召集起来,关起院门,口述了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的懿旨,还严令众人不许议论。
可这一世,消息为何来得这样快?
虽然起火的日子和前世相同,但消息传到宫里的时间,却足足早了一个月。
若非人就站在尚宫局院外,红药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大家伙儿都别慌,那火并没怎么烧起来,陛下龙体安泰,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并敬妃娘娘,也全都平安无事。”与冯尚宫并立于檐下的吕尚宫,此时沉声说道。
此言一出,院中再度静了静,旋即,又是一阵轻微的喧哗。
主子们无事,这自然是好。
毕竟,若是主子出事,倒霉的还是她们这些下头人,六局一司多能接触到这些贵主们,万一被波及了,那也挺冤的。
而只要这几位至尊至贵的主子无事,便整座行宫都烧了,那过错也不算很大。
“阿弥陀佛”,不知谁念了句佛,被凉浸浸的风一拂,越添一重寒瑟。
诸人闻声,便觉着这诸天神佛确实是管用的,遂也跟着念了起来,场中登时嗡声四起,念佛声此起彼伏,比方才更加混乱。
“都静一静。”吕尚宫拧眉喝了一句,冷着脸往四下扫视了一圈。
空地上立时一静。
她素有积威,众人无有不怕的,此时全都低头束手,再无人敢于出声。
冷冷地目注众人良久,吕尚宫方又沉声道:“今儿上晌,郡王殿下亲来向太后娘娘报了平安,道那行宫只烧塌了两所偏殿,别的地儿根本没烧着,宫人也就伤了几个,陛下并几位娘娘都好好儿地,过不了几日便要回宫。大家伙都警醒着些,差事上头万不能出错,更不可私底下议论,可记下了?”
最后四字,冷得如同钢针,直扎进众人耳畔。
“是。”场中所有人齐声应诺。
红药亦跟着低低应了一声,而她的面色,此时已然由白转青。
又不一样了。
虽然吕尚宫并不曾道出那位郡王殿下的封号,但红药知道,她说的乃是东平郡王。
大齐如今有八位郡王,其中五位远在辽东,乃当今陛下之兄——诚王殿下的儿子,余下在京的三位郡王中,又有两位乃是已故的老王爷恭王的儿子。
那恭王年纪比先帝还大着二十多岁,故两位郡王也皆是年岁老迈,走道儿都费劲,平素绝少露面。
唯有东平郡王,一则正当壮年,二则与太后娘娘亲近,乃是如今唯一在皇城走动的郡王。
只是,他怎么又搅进了此事之中?
上辈子行宫大火,从头到尾都没见东平郡王出过面,红药就搞不懂了,他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疾言厉色地说了那一番话,吕尚宫此时又放缓了语气,转向身旁六局一司诸女官,低声道:“太后娘娘还有几句话要我等转告,待会儿还要请几位留下来听一听。”
冯尚宫亦沉声道:“事关重大,诸位手头的差事且先放着,先把这事儿办了再说。”
诸女官皆肃容应是。
两位尚宫对视一眼,吕尚宫复又转向廊外,沉着脸向众人交代了几句,便挥手命都散了。
红药失魂落魄地随着人流往外走,两只脚像踩着棉花,心里也像漏了个洞,“扑扑扑”地直往外冒冷气。
乱套了!
全乱套了!
什么郡王殿下,什么陛下无事,什么只烧了两所偏殿……
前世分明不是这样的!
前世时,这场大火,几乎将行宫的所有宫殿都化为灰烬,随行宫人亦近死绝,活下来的只区区二、三十人,御林军也死伤了好些。
帝后等人虽不曾在大火中受伤,却也并非毫发无损,皇后娘娘与荀贵妃皆被烟气熏倒,养了几日方好,最惨的是建昭帝,其所住宫殿险被大火合围,御林军拼着死了好几十人,才将皇帝陛下给囫囵救了出来。
建昭帝的身子原就不甚健壮,吃了这一吓,当晚便昏迷不醒,连夜秘召了好几位御医前往行宫,轮番施针,陛下方转危为安。
只是,人虽然救醒了,建昭帝的病症却不曾好,反倒益发沉重起来,回到皇城后,他更是一病不起,日日汤药不断,将养了近一个月,方勉强能在朝会上坐上半个时辰,回宫后仍旧得躺着静养。
而即便如此,“罪及于天”的说辞,亦在朝野上下悄然传开,连红药都听了几耳朵闲话,道是那行宫大火乃是老天降下的惩罚,罚的便是建昭帝这个“耽于享乐”的昏君。
后来,还是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何元膺何大人领头出面,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给压了下去。
可怜建昭帝,先在大火中受了惊吓,后又被朝堂众臣攻讦,加之那几年先是太后娘娘薨逝,后又是三公主突然病殁,大齐南北两地更有无数天灾人祸,国库里的银子流水介花出去,建昭帝殚精竭虑、心力交瘁,身子越发不好起来,竟致损及心脉,越添了一重病症。
第054章 偶遇
心脉之疾,原本就该静养,可建昭帝整天劳心劳力,如何静得下来?那身子骨便像毁了根基的楼台一般,修修补补勉强维持着,到最后,终是熬不过去,于建昭十八年,病重驾崩。
其后,诚王登基,改年号为元光,而在元光九年时,红药正于外皇城当差,因元光帝要重建行宫,派了好些人去那里打扫,红药亦在其列。
那时,行宫已是一片荒芜,杂草丛生、断瓦颓垣,成了蛇鼠蚁兽的天堂,唯有在最角落处,孤零零地耸立着两所殿宇。
上一篇:绑定才女系统后我躺赢了
下一篇:皇后如此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