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而先贞懿皇后有勇有谋,亦深为太祖皇帝敬爱,后来太祖登基,当年那八百精兵便成了护卫皇后的御林军,这个规制亦就此承袭了下来。
不过,往后这数百年,大齐朝一直国泰民安,再无战乱,有几位崇尚节俭的皇帝,便逐渐将皇后的护卫一减再减,建昭朝亦是如此,而太祖旧制,反倒无人再提了。
待那小监说完了典故,建昭帝便笑眯眯地从那小监手里拿过一份《太祖训》,向伏地的几名御史身前一扔,笑道:“小儿亦能熟读《太祖训》,你们身为朝官却一无所知,朕这大朝会,还真是什么人都敢往前站啊。”
语罢,拂袖退朝。
那几个御史当下直臊得满脸通红,羞愤欲死,建昭帝紧接着又传旨意,着那小监为他们讲解《太祖训》,以免他们“数典忘祖、背弃先帝教诲”。
那些御史被拿住了错处,且又正拿在“读书”人却“不知书”这一事上,竟是辩无可辩,只得直挺挺跪着听那小太监讲了一个时辰的书。
好容易回了家,还没喘上口气,第二份圣旨也来了,建昭帝着他们“读好了书再去衙门上差”。
有此考语,这些御史便有城墙厚的脸皮,也要被戳烂了,真真是无颜见人,遂告病的告病、告老的告老,统统卷铺盖回家去也。
再数日,建极殿大学士宋贯之宋阁老,竟也上了一份请罪的折子,原来,那打道回府的几名御史中,有一个正是他的门生。
此事发生在半个月前,玉京城已然传开了,只内宫消息闭塞,知道的人并不多,直到有了仲秋夜宴之事,这事儿才渐渐为人所知。
无论消息真假,总归起来唯有一句话:
龙颜大悦。
不过,这“大悦”到底与朝堂这场嘴仗有无关系,宫人自不敢妄议君心,但是,就因了有此“大悦”,陛下才会将此节操办得如此隆重,还请来宗室做客,这却是毋庸置疑的。
听闻这消息时,红药倒是觉得,只怕这事儿有几分真。
她虽不通政事,可她读过好些话本子啊,那话本子里写的皇帝与朝臣斗法,不就是建昭帝现在这样儿?
照这么看,只怕陛下没少在御史跟前吃瘪,若不然,也不会高兴得这样儿。
怪可怜的。
红药生出了两分大逆不道的同情,同时亦深深觉着,当皇帝也挺不容易的,便是跟那些官儿们耍心眼子,便要累得半死。
自然,这念头也只在她心里转转便罢,很快地,她便被另一件烦心事引去了注意力。
“西苑明儿要举宴,皇后娘娘说了,那地方人手太少,便加上六宫的也还不足,便叫六局一司抽人过去帮忙,咱们局正好最闲,抽的人手也最多。”
八月十四,尚寝局小院中,袁尚寝捏着眉心,满脸疲惫地说出了如上一段话。
一时间,满院子的风都像乱了几分,院中立着的尚寝局诸人,亦是神色各异。
红药半低着脑袋,一脸地晦气。
怎么摊上这么档子麻烦事?
“都给我警醒点儿,知道么?”袁尚寝视线着阶前诸人,面色肃然:“这趟差事断不能出错儿,等会儿蔡尚寝会叫名字,凡叫到的,都得去。”
红药黑着脸,越发有种憋屈。
前世哪有这么些麻烦?
再者说,尚寝局清闲,还不是拜建昭帝所赐?
但凡他多睡几个老婆,这事儿便不会发生。
如今可好,明晚不仅赏不了月,还得去西苑挨辛苦,这也就罢了,最怕的还是席间有什么变故。
红药笃定自己一定会被选中。
不是她自视甚高,而是这批红字辈里,就她最闲。
红菱如今还在司苑处忙着,最近两天都来不及回屋睡,直接便住在了温室;红袖与红线则被借去了承乾宫,听说是敬妃娘娘最近身子不爽利,要两个烧汤煮药的小宫人。
红药无事可做,自然得去西苑帮忙。
虽然她私下里极不情愿。
“大家伙儿也别太担心,就去帮个忙罢了,说不得到不了晚上就放人了。”蔡尚寝此时说道,语带安抚之意。
西苑的差事没那么好当,但凡有眼色的都看得出来,她这话也是冲着这些人说的。
若能如此,自是最好。
红药拧着眉头,心底里却觉得,这应该不大可能。
“举宴不比平常,事多人多,不比咱们尚寝局。”袁尚寝冷冷地说道,寥寥一语,便令院中氛围压抑了几分。
她逐个扫视阶前人等,神情越发肃杀:“你们谨记着,上头安排你们做什么,你们便做什么。什么话该说、什么地方当去,想来用不着我来教你们吧。”
沉沉语声,在小院中回荡着,众人皆喏喏应是。
停了片刻,袁尚寝又道:“等会子被蔡尚寝报了名字的人,都留下来,蔡尚寝会向你们交代明儿来的都有哪些贵客,我这里只有一句,西苑那地方,人多眼杂,除了赴宴的各位贵主儿,乐成殿并昭和殿里头……”
她蓦地停住话头,威严而森冷的眸光向阶下一刮,语声陡厉:“可都听明白了?”
第091章 叮咛
“听明白了,姑姑。”众女齐声应道。
袁尚寝这话几乎已经挑明了,就是让她们留神西苑的那些淑女。
那位弹了半夜琴的华淑女,如今可是名传六宫的。
而在昭和、乐成两殿,至少还住着二十来位淑女,其中一些是始终不曾晋位的,便如华淑女之流;另有一些则如之前与梁美人打架的吴淑女,因了各种各样的原因被降了等。
无论是她们中的哪一种,眼见得皇帝举宴,天颜近在眼前,那还能坐得住么?万一有哪个胆大包天的,硬要往陛下跟前凑,那就是大事了。
袁尚寝此言,意在提醒诸人小心,莫要被这些人利用了,亦莫去招惹这些闲事。
红药便暗自摇头。
袁尚寝这话,说得太过于轻松了。
宫人本就是奴婢,那些淑女位份再低,也是主子,主子若是定要奴婢做什么,奴婢能说个“不”字儿?更何况她们这些小宫女,根本就是草芥一般的存在,随便来个管事就能定了生死,又哪有本事与主子抗衡?
袁尚寝这是当女官当久了,浑忘了宫人难为。
思及此,红药不由满腹憋屈,无力更兼无奈。
前世的时候,根本就没这些麻烦事,而今生却是一桩连着一桩,让人防不胜防。
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立在烟波桥上,望着眼前的千顷波光,红药委实很想一头扎进去,干干脆脆地病它一场,躲开这些麻烦。
却也只是想想而已。
外安乐堂如今也不太平。
有个老太监得了伤寒,已经传了十好几个了,病死的至少有一半儿,如今那地方是有进无出,堪比阎罗殿。
红药不想去冒这个险。
自个的身子,自个保重,备不齐明晚什么事都没有,平平安安就过去了呢?
红药不停地这样安慰着自己,心里仍旧七上八下地。
再发了会呆,眼见得天将向晚,她只得怏怏回了屋,用了一顿无滋无味的晚饭,方才睡下。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东边的天空方现出一抹鸭壳青,红药便醒了。
昨晚她睡得早,此刻精神完足,躺了一会,到底躺不住,索性起床梳洗,又去窗外给芍药浇了些水,收拾停当,便去大膳房用早饭。
半路上,恰遇着红梅并另一个叫刘寿芬的司舆处宫人,亦是要去西苑当差的,三人便做了一路。
“我昨儿还以为,今天下晌才去西苑帮忙,不想竟是一早就要去。这一去,怕要天黑透了才能回。”刘寿芬当先道,圆润姣好的脸上,含了几分忧色。
她在宫里呆了好几年,颇知“宴无好宴”的道理。
红梅却是一脸欢喜,浓眉大眼都笑开了,拉着红药一个劲儿地道:“那多好哇,那多好哇。听说琼华岛晚上还要放焰口呢,咱们正好瞧瞧。”
见她一脸地神往,红药与刘寿芬对视一眼,摇头不语。
红梅此前一直在大净房当差,红药两世与她结识,都是在刷恭桶之时,而自自来到尚寝局,她又在司灯处打杂,平素很少有机会出门儿,如今得以去西苑,自是欢喜不禁。
去大膳房用了早饭,三人复又转去尚寝局小院儿,与众人汇合。
此时已是卯正时分,天边的鱼肚白渐渐转作艳丽的绯色,再数息,红光耀目,流金般的薄云拥出一轮红日,屋脊上金波流转,刺得人张不开眼。
“这天气倒真不错,晚上的月亮想必也好看。”抬头看了看天,于寿竹含笑说道。
她今日负责把众人领去西苑。
说罢此言,她又转眸望向红药等人,柔声道:“你们好生当差就是,不过一天的功夫也就得了。袁尚寝说了,等回来了,都有赏。”
诸人齐声应是,其中又以红梅的声音最为响亮。
能瞧热闹,又有赏钱,她快要乐晕了。
于寿竹便命众人排了队,挨次将她们唤至近前,从头到脚细细端详一遍,见众人穿着打扮并无逾制之处,方颔首笑道:“很好,咱们这便去吧。”
说着便当先提步,众女鱼贯跟上。
因有东平郡王府一家入席,且六宫差不多的贵主儿们皆要于西苑领宴,故这一路前往西苑,关卡比往常严了数倍不止。
除尚宫局并宫正司的人手外,御林军、金执卫及内府亦加强了巡视,行不上数步,便会有一队拿刀仗剑的兵卒或侍卫,肃容而过。
至此,红药等人尽皆敛首低眉,大气不敢出,只埋头赶路。
沿玉带河一路南行,过了五、六道关卡,复又转西,出了西华门,便是西苑了。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众人才一跨入苑门,便有一阵清浅的花香,携风而至。
“好香啊。”一个小宫人悄叹一声,抬头四顾。
院门处,几树晚黄开得正好,翠叶间碎金点点,地上满是落英,半萎的花朵残香袅娜,杂在新开的花香中,恬雅清瑟,直叫人心神一爽。
这里不比那些关卡,倒是用不着那样严守规矩,于寿竹便笑着轻声道:“听说这木樨树还是成祖皇帝亲手种下的呢,如今也快百年了。”
包括红梅在内的三、四名小宫人,皆是头一次来西苑,此际便免不了东张西望起来,时而悄声议论。
唯有红药,目不旁视,行止端庄,很有些鹤立鸡群之意。
于寿竹见了,暗自点头不语。
据她所知,红药没来过西苑。
前番中元节时,红药自愿替了芳葵的班儿,在小库房守了半宿,远远躲开了那热闹。
此际,她虽然人在苑中,却仍旧谨守规矩,一眼不多看、一步不多行,于寿竹越发觉着,这孩子她真是要对了。
上一篇:绑定才女系统后我躺赢了
下一篇:皇后如此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