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那个位置离金露亭最近,抬眼便可遥见天颜。
徐直见状,唇角微微一勾。
很俊秀的一张脸,因了这一笑,骤然平添了几分邪气。
按了按腰间已然不算紧瘦的革带,徐直微胖的身形一动,拂袖而笑:“二弟大才,愚兄却是不及的。”
“王长子客气。”徐肃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不以兄长相称,反呼之为“王长子”,看似玩笑,讥嘲之意却溢于言表。
徐直面皮绷紧了些,笑容渐淡。
三爷徐珩、四爷徐瑞就跟在他俩身后,此时见状,对视一眼,默契地落后几步,不再往前靠。
阎王打架,小鬼自是得闪去一旁。
说起来,徐直与徐肃虽是嫡嫡亲的亲兄弟,然二人的关系却并不太好,究其原因,却是王妃偏疼徐肃之故。
徐直出生才满百日,便被彼时尚还健在的祖母——皇长子妃、亦即东平郡王的母妃——带去身边教养,直到六年后祖母病故,徐直才回到朱氏身边。
彼时,朱氏已然产下了次子徐肃,一腔母爱亦尽皆倾注在了次子身上,徐直的回归固然令她欢喜,然而,母子分离的那六年,却始终横亘于他二人身前,难以跨越。
第100章 怪胎
回到朱氏身边后没几日,徐直便进入宗室族学读书,学业日益繁重,且东平郡王对王长子的教养亦十分上心,专门为他聘了一位西席,额外讲解经史子集。
是故,除了每日晨定时与朱氏见上一面外,徐直的所有时间,全都被功课填满,而于朱氏膝下承欢者,始终只得徐肃一个。
如此情形下,朱氏自然是偏疼次子多些,虽然待徐直也还不错,到底不能与从小养在身边的徐肃相比。
再说徐肃,因他是次子,又得朱氏疼宠,东平郡王也是怕王妃一个人孤单,便也没往严格里管教于他,功课上头过得去便成,西席就更是免了。
可是,王爷越是宽以待之,徐肃便越有种被父王忽略之感,反倒羡慕徐直,认为他生下来就是王长子,又有东平郡王亲自教导,无论爵位而是父王的宠爱,皆远胜于自己。
而他自己除了朱氏疼宠之外,爵位无望,功课亦无人教导,在在皆不及乃兄多矣,在他眼中,徐直得天独厚、万千宠爱,自己却几乎一无所有。
再反观徐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幼时的那段岁月。
祖母性情古怪、为人严苛,伴在她身边并不件令人愉快之事,他一直都很羡慕那些有母亲疼爱的孩子,也曾无数次地幻想,当他回到朱氏身边时,朱氏会如何加倍地疼爱于他,以补偿那缺失的六年光阴。
然而,这美好的幻想,却因徐肃的出现而粉碎。
朱氏的一颗慈母心,皆系在了胞弟身上,对他却始终亲近不起来。徐直对徐肃的感情便有些复杂,羡慕有之、怨恨有之,理智上却又觉着,徐肃替他在朱氏跟前尽孝,他理当感谢。
只是,这世上的许多事,理智是毫无用处的,情感才是左右世人行止的关键。
徐直自认不是狭隘之人,可每每面对徐肃时,他却总免不了有意无意地打压对方,而徐肃被朱氏娇养着长大,脾气也不小,自然不肯服气,常以言语暗讥。
长此以往,兄弟二人罅隙渐深,表面上兄友弟恭,实则关系颇为冷淡。
“二弟果然出类拔萃,说话也和别人不一样。”徐直此时语道,平直的眸光,也不去瞧徐肃,只正正望向前方,语调亦是平直的:“这也难怪,二弟起五更、睡半夜地拼命学着,长进一些,理所当然。”
话音一落,徐肃登时面皮紫涨,眼睛都快红了。
徐直这话,正正戳中他的软肋。
他在学业上头十分用功,不客气地说,比徐直用功了百倍不止,可是,老天却不曾给他一副聪明的头脑,无论他怎么努力,总会被长兄轻松超越。
“王长子便是王长子,命真好。”冷冷丢下一句话,徐肃沉下脸,甩袖而去。
徐直面色淡然,振了振衣袖,转去了另一张书案。
立在一旁的徐珩与徐瑞见状,两相对望,各自哂然,随后,徐珩便悄悄向徐瑞呶了呶嘴。
徐瑞会意,二人返身离开彩棚,来到了不远处的一株大柳树旁。
徐珩往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且因有彩棚遮挡,金露亭那里也看不到此间情景,便将脑袋往彩棚的方向一歪,挤眉弄眼地道:“瞧瞧,就这么点儿事,也能吵起来。”
徐瑞伸手用力扯了一下脖领,俊美的脸上满是不耐:“真腻歪,整天磨唧个没远,还不如干脆打上一架。”
话说得很直接,全无方才的避忌。
他与徐珩今年皆年满十六,一个是方姨娘所出,一个是夏姨娘所出,因年纪只差了几个月,打小便很玩得来,关系亦颇近,待长大了,更是时常结伴出入,倒是比徐直、徐肃这对亲兄弟更为要好。
听得徐瑞所言,徐珩便上下打量他几眼,嘲笑道:“你这没二两肉的小身板,倒还有一副狠劲儿。”
因生得有几分女相,徐瑞平素最恨人拿这个说他,闻言登时拉下了脸,撩袍就走。
徐珩情知失言,忙追过去拉他,口中求饶:“唉你别走,别走啊。我就开个玩笑嘛,你别当真啊,三哥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当真连连拱手陪笑:“是三哥我错了,四弟千万别恼,千万别恼。”
徐瑞冷着脸甩了开了他的手,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你该庆幸你是我三哥。”
若换作旁人,他早就抡拳头了,还跟你废那么多话?
说起来,郡王府这两位爷,也是一对怪胎。
徐珩生得剑眉虎目、身高体壮,看面相极不好惹,实则却是个碎嘴唠,单看他平白无故招惹徐瑞,又做小伏低赔罪,便可窥出端倪。
而徐瑞则正相反,虽体形瘦削、眉眼俊丽,却偏有个火爆脾气,能动手绝不瞎(和谐大法),每回兄弟俩与外人起争执,永远都是纤瘦少年徐瑞冲在前头,而牛高马大的徐珩则躲在后面喊“四弟威武”。
许是性情相异之故,他二人从小到大便没红过脸,便如此刻,徐瑞虽放了狠话,但脚步到底停了下来,并不曾当真愤而离去,可见还是很给他三哥面子的。
见他站下了,徐珩便又将他扯回树下,继续方才的话题:“甭管怎么着吧,咱们都等会儿再进去,省得触楣头。”
徐瑞闷头“嗯”了一声,旋即想起了什么,又是满脸地不耐:“方才我就说干脆等大哥、二哥都写完了,咱们再来彩棚,你偏不肯,硬拉上我过来,早知道还不如坐亭子里吃酒呢。”
徐珩“呵呵”笑着向他肩膀上拍了两记,学着那戏文里的腔调,拖着嗓子道:“四弟哇,四弟,你还是太嫩了哇,连个风向都不会瞧。”
言至此,故作神秘地往前凑了凑,低声道:“你没发现么,陛下方才让父王坐过去,父王谁也没带,单把五弟带了去,过后讲到写诗,父王把我们四个轮流说了一遍,又单单漏下了五弟。”
“那又怎么着?”徐瑞皱眉侧了侧头,以躲开徐珩即将喷到脸上的唾沫星子,目中满是嫌弃。
第101章 才子
徐珩根本便没注意到这一点,又往徐瑞跟前凑了凑,耳语般地道:“陛下拉着父王、父王拉着五弟,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陛下想跟咱五弟说小话儿啊,咱哥儿几个自然要躲开不是?”
不得不说,他的观察力委实惊人,若换作旁人,听了他这一席话,必当赞叹其“精细过人”。
只可惜,徐瑞却非“旁人”。
闷声闷气地回了个“哦”字,他翻了翻眼睛,随随便便将身子往树上一靠,居然站着打起盹儿来,显是对这所谓的析辨完全不感兴趣。
徐珩张着嘴巴半天没合拢。
好歹你夸上一声啊,就这么睡过去了?
他伸了伸手,做了个推的动作,然而那手始终离着徐瑞寸许之距,连对方的衣角都不敢碰。
虽然他是徐瑞的三哥吧,然实际上,徐瑞才是他亲哥。
挫败地收回手,徐珩仰头望天。
罢了,他这四弟除了一张脸透着聪明,脑瓜子生像是石头夯起来的,估计晃都晃不出个响儿来,跟他说这些,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且不说他兄弟二人如何在外消磨时辰,却说彩棚之内的另一对徐氏兄弟,此时亦是各有不同。
王长子徐直此时正负手立于书案边,垂眸望着眼前的空白尺幅,并不曾动笔,唯俊脸微凝,仿佛在出神。
徐肃瞥眼瞧见了,唇边便浮起一个讥讽的笑。
他早就提前备了一首诗,就是为防着今晚临时需要,如今果然用上了,他相信,这次他定能击败长兄,拔得头筹。
徐肃的下巴高高抬起,一脸地志得意满。
细看来,他生得肖似朱氏,然却并不曾承袭乃母的秀气,反将郡王夫妇的缺点都给集全了,身形矮胖、其貌不扬,唯一称得上优点的,便是他的一双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执笔时最好看。
数息后,当这双手出现在红药的眼前时,她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小心肝亦“扑通”了一小下。
这非是她发花痴,亦非她不曾见过好看的男人的手,委实是徐肃头上那个才子名号,太过于耀眼,让她不得不注意到他。
前世时,徐肃声名颇著,便连后宫亦有不少关于他的传闻,红药自然亦是听说过的。
正所谓“才子佳人、少女情怀”,彼时的红药,也不过是个盈盈十五的小姑娘,不可避免地,会生出一些些粉红色的幻想。
如今,才子真身便在眼前,她虽还不至于激动得手足无措,小心肝多跳几记,却是不可避免的。
以及,很想要一窥这如雷贯耳的才子真容。
于是,借着研墨之机,红药微微侧首,长且密的眼睫飞快一掀,向上溜了一眼。
哎哟我的妈。
红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下头,眼皮垂挂如老僧入定。
果然,才子这种高雅的物事,她这个泼妇断然是赏析不来的。
一时墨成,红药躬身退下,红梅上前将玉镇纸压住纸边,又向瓷盏中注入清水。
徐肃皱眉望她一眼。
真难看。
比之前研墨的小宫女差得远了。
方才,那小宫女仿佛还偷瞧他来着。
徐肃抿了抿唇。
矜持地。
亦是冷酷地。
莫怪他心狠,实在是……他们不可能。
他乃贵族公子、正正经经皇族血脉,而那小宫女虽然美貌多情,却实是低贱到了极处,注定与他有缘无分。
徐肃微眯了眼,眼前仿佛幻化出那小宫女巧笑相伴、赏花泛舟的情形,旋即又是秋风萧索、衰草寒鸦,小宫女梨花带雨,乞求他的垂怜,而他却不得不硬起心肠,跨上青骢马,忍痛扬鞭而去,只留下一个诀然的背影,以及经年后无限怅惘的回忆。
或许,她会给他们的孩子取名为“念肃”、“思肃”罢,若是生了女孩,“忆谨”,也是个不错的名字。
因他字“子谨”。
徐肃闭了闭眼。
一瞬间,他连两个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随后,感慨万千。
他,终究还是负了她啊。
待到他功成名就、众星捧月之时,小宫女却在寒窑中病体支离,痴痴念着他的名字,溘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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