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8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现下果然出了岔子,好在,也没白费了她的心思。

  只消让出那个名额来,管她是谁呢。

  红衣弯起眼睛,动作轻悄地离开窗边,走回自己的床铺。

  因只着了袜子,这一路半点声息未出,然她还是很小心,屏息听着红棉的呼吸。

  红棉睡得很沉,气息均匀,外头这些许响动,显然对她毫无影响。

  红衣终是放了心,坐在榻边,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着衣裙。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她的手一直在打颤,好几次都系错了衣带。

  也无怪她如此激动,实是那个消息太重要、太美好,由不得她不心向往之。

  于她而言……不,是于所有仍做着末等杂役的宫人而言,这是最好的机会,冠冕堂皇、无人可违。

  只消她能跟着张婕妤去仁寿宫,等待着她的,便是一程锦绣。

  一念及此,红衣的手颤抖得越发厉害,千般思绪尽涌心头。

  她原以为,凭她的样貌才智,张婕妤必定一眼瞧中。可却没想到,这理应手到擒来之事,却偏偏滑脱了。

  她分明已经表现得很好了,张婕妤却像瞎了眼,反倒点了红药与红柳二人。

  这让红衣十分失落,继而不甘,然后愤怒,最后,便是怨恨。

  红药蠢笨、红柳貌丑,哪里及得上她薛红衣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凭什么她要输给这些庸脂俗粉?

  这不正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么?

  张婕妤此举,想必便是见她太出挑,于是出手打压。

  一定是这样的。

  红衣拧紧了手中衣带,雪腮之上,泛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眸光冷硬如钢针。

  这份前程,她要定了。

  既然天不予我,则我自来取。

  于是,她花重金买通了罗喜翠。

  罗喜翠很贪财,红衣一路将价码加到五十两,差不多花掉了全部体己,才说动其出手相助。

  不过,与前程相比,这些须银钱又算得什么?

  红衣洒然一笑。

  她知道,罗喜翠与刘喜莲争了好些年,互有胜负,谁也不服谁。如今,她薛红衣不只奉上大注银子,更给了罗喜翠将对手踩在足底的机会,对方自是笑纳。

  红衣眯起眼,夹住了目中的一丝嘲讽。

  蠢材,只知在这螺狮壳大的地方争点儿泥腥,却不知外头的天有多高、地有多广,也难怪熬到现在,还只是个三等。

  没出息!

  红衣无声冷笑。

  不过,话说回头,蠢人却也有蠢人的用处,如今计策已成,虽然人没算计对,却也无所谓了。

  之前她要对付红柳,无非是不欲与她搭班,想着,红药这个笨笨的,想必容易共事。

  惜乎天不遂人愿,偏教红柳躲了过去,这也是无法之事。

  所幸心愿已成,红衣自是满意。

  且不论她如何在耳房中细思量、暗欢喜,却说院中,刘喜莲不干不净地骂了红药几句,便又冷声吩咐:“快去抬水,别误了洒扫!”

  语毕,寒着脸去看红柳:“还有你,看什么看,快干活儿!”

  看样子,红药的伤她是打算视而不见了。

  红柳低低应个是,转头看了看红药。

  因背对刘喜莲,她悄悄向红药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先应付过去再说,口中则道:“红药,我们先把水抬进来罢。”

  红药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道声线:“我来帮忙罢。”

  温柔且安静的语声,似和着微风细雨,款款入心脾。

  刘喜莲循声回头,却见红衣正袅袅婷婷立在廊下。

  “你又来凑什么热闹?没事睡你的觉去!”刘喜莲没好气地道,心下涌起十二分的厌烦。

  这个红衣整天装模作样地,现如今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她委实懒怠想。

  红衣闻言,却是一丝未恼,面上的笑容仍旧温柔,比之刘喜莲的喜怒形与色,竟更有几分大宫女的模样。

  她碎步转出游廊,行至那微雨之中,形容皆是大自在,规规矩矩向刘喜莲躬了躬身,方轻语道:“刘姑姑,容我在这儿斗胆说一句,红药这个模样,若要再接着当差,只怕有些不大妥当。”

第012章 豆包

  刘喜莲压着眉头,面色比天空还要阴沉。

  不是她说,这顾红药委实是蠢,她原还觉着笨有笨的好,如今看来,活该倒霉。

  在这深宫里头,使个绊子、下个黑手什么的,真是再寻常不过了。若连这些许小事都躲不过去,那还不如早早死了算了,也免得活受罪。

  如此一想,刘喜莲心头的那点不虞,便也烟消云散,看红衣也顺眼了几分。

  这些小贱人的勾当,横竖不关她的事,她只消把差事交了便得。

  红衣细察其神色,知晓她已被说动了,只差最后一把火,遂敛了眉眼,恭恭敬敬地道:“我知道我太冒撞了,在这儿给姑姑赔个不是。”

  她屈膝行了个礼,复又直身,语声切切:“如今这时辰也不早了,红药伤得挺重的,便是现下让她当差,只怕她也做不好。姑姑若是愿意呢,我这就替了她的差事,先把活计做了,也好向上头交差。若是姑姑不乐意,我自不敢违您的意,现就回屋去。”

  一番话进退合宜,很是适耳。

  刘喜莲望她一眼,带笑不笑地点了点头:“罢了,这是你的一片心意,我也不好拂了去,那就这么着吧,一会儿你只管把栏杆抹净了,红柳擦地就是。”

  三言两语分派完毕,她便又看回红药的方向,神情亦飞快变冷:“还杵在这里做甚?还不赶快回去把那你身衣裳换了?等着我扶你么?”

  红药正自疼得昏天黑地,也没想着要做什么表情,含糊应了个是。

  刘喜莲重重“哼”了一声,掉头便回了西厢。

  今日下雨,这院子却也不必扫了,倒省了她的差事,现下她要回去好生想一想,稍后该如何向张婕妤回话。

  毕竟,那石阶都塌了,红药的伤也瞒不了人,倒不如先把主意拿定了,才是正经。

  “刷”,门帘落下,刘喜莲的身影消失在帘后,院中氛围亦随之一松。

  红衣当先两手捧心,作出一副后怕的样儿来,小声地道:“呀,可真吓死我了,我现在腿还抖呢,就怕刘姑姑恼了我。若得罪了她,往后我的日子可难过呢。”

  细雨微风中,这声音细嫩清脆,听着就让人舒服。

  红药却在心里恨恨翻了个白眼。

  这小娘皮,坏得很。

  分明此事就与她脱不了干系,偏话说得像立了多大的功劳似的,还要人承她的情。

  臭不要脸的!

  拼命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红药将注意力放在伤势上。

  疼一疼也好,可以让她暂时不去想这些牛鬼蛇神的伎俩。

  红衣一番话说罢,静立了片刻,似是等人接话。

  可惜,没人理她。

  红药埋头揉膝盖,红柳更是看也不看她。

  红衣终究年岁尚幼,脸皮子始终薄了两分,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僵了好一会子,方搭讪着走到红药身旁,柔声道:“你瞧瞧你,伤得这样重,还是先回屋歇一歇吧。”

  红药挤出个笑来,咬紧牙关不开口。

  她怕她一开口,就会有成串的脏话喷出来,那可就破功了。

  “我瞧这话很是。”红柳这回倒接话了。

  说罢了,便提步往这边走,面上含了两分关切:“红药你走道儿都不利索了,早些回屋也好。”

  许是没想到她竟会应声,红衣怔了怔,旋即便笑起来,点头称是,复又一脸不忍地看着红药道:“红药啊,今儿上晌你就别出屋了,我看你膝盖皮都破了呢,可疼不疼?”

  当然疼啊!

  都成这样了怎么会不疼?要不你试试?

  红药心头火直往上窜。

  不消说,地上那几块尖石头,肯定就是这厮故意放的,尖得都能当刀子使了。

  真想不到啊,这温温柔柔的薛红衣,竟是个白皮黑心儿的豆沙包!

  看着眼前那张白净秀丽的脸,红药真的很想一巴掌抡上去,管教它豆包变豆饼、豆渣、豆腐脑!

  想她石榴街顾老太,当年从街头一路杀到街尾,打败泼妇无数,人送外号“顾大虫”。

  后来她年纪大了,打不动了,这才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安安生生地吃瓜子、养肥猫、看骂街,大隐于市、不问红尘。

  若非如此,你看她抓不抓花这张脸?

  “红药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疼得很?如何连眼睛都红了?”红衣温柔的语声传了过来,似还带了几分讶异。

  红药陡然惊醒,心头凛了凛。

  这丫头好利的眼,这都能瞧得出来?若再长上两岁,仅这察颜观色的本事,便叫人防不胜防了。

  只是……她不会再有机会长大了。

  这念头才一生出,红药那满肚子的火气,“噗”地一声便熄了去。

  再踏前生之路,她终是明白,红衣遭逢的一切,皆是其自找的,须怨不得旁人。

  而若非存了害人之心,这心性聪狡的少女,又如何会得着那样的收梢?

  这样一想,红药反倒放开了。

  正所谓种因得果,是人为,更是天意。

  念及此,红药到底向红衣挤出个笑来,道:“这你也看出来了,我真的挺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