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他恍了恍神。
“爷,咱还进去不?”利亨年纪小,挨不得冻,吸着鼻子问了一句,通红的小脸儿上挂着泪花子。
那是被大风吹出来的。
元贞一脸嫌弃地掏出帕子来替他擦,一面低声教训他:“爷想心事呢,你别乱说话,爷的思路不能被人打乱的。”
“思路”可是他才学来的新词儿,自觉用得很合适,很能显得自个的学问。
可惜,利亨完全听不懂,歪着脑袋一连串地问:“爷咋老想心事啊?爷心事咋那么多啊?爷想的是啥心事啊?”
话音方落,“咪呜”,细细软软的一声猫叫,一颗毛绒绒的小猫头便从利亨提着的篮子里冒出来,小尾巴竖得高高地,委屈巴巴的一双绿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利亨当即眼睛一亮,脆声道:“爷,丸砸冷了。”
“丸砸”二字甫一入耳,徐玠立时醒过了神,垂首望去,便见小奶猫全身都缩在厚毡子里,只露出小小一张脸,翠绿的眼睛、湿漉漉的粉红的鼻子,小嘴巴也是粉红的,见他看了过来,“呜哇”打了个哈欠。
徐玠忍不住面露微笑,探手向那毛绒绒的小脑袋上一按,吓唬道:“你可别出来啊,外头有老虎,专吃小猫儿。”
丸砸根本没听懂,就觉着主人的手又暖又大,便拿毛球般的脑袋蹭着,“咪呜”叫了两声。
第150章 贵客
“小笨蛋。”徐玠笑骂了一句,扭头招呼两个小厮:“快进去吧,里头烧好了炭炉子了。”
语声未落,已是亲提起装猫的竹篮,迈步前行。
利亨得意地背起手,看了元贞一眼。
看吧,只消把丸砸挡在前头,主子什么都好说。
一行人拐进旁边的细巷,那巷弄深处开了道角门,有个伙计打扮的少年正立在门边打哈欠,一见徐玠等人,立时来了精神,抢上前笑着弯下了腰:“东家来啦,小的等您半天儿了。”
徐玠将篮子递予他提着,负手往前走,一面漫不经心地问:“刘大勺到了?”
“到了,到了。刘大厨一早就来了,菜肉也都搬来了。”那伙计点头哈腰地道,让进主仆三个,返手将角门掩牢。
一回头,“刷”,半空陡然飞来一样银灿灿的事物,那伙计眼疾手快,一把抄住,凝神再看,却原来是个银角子。
他当即笑得眉花眼笑,连声道:“谢东家赏、谢东家赏。”
徐玠摆了摆手,豪气地道:“今儿爷高兴,等你们的差事完了,还有赏。”
那伙计喜得抓耳挠腮地,把那“谢”字不知说了几十遍。
徐玠心情甚好,先去后厨转了一圈,见诸事齐备,便让刘大厨等人点火上灶,将那菜肴准备起来,随后他便来到了二楼最精雅的一间包间。
包间里烧着银霜炭,十分暖和,热茶和点心零食摆了满桌。
见时辰还早,徐玠便将小丸砸放出来,逗着它玩了一会儿。
许是屋中太暖之故,没玩多久,丸砸便又困了,抱着小爪子挨个儿舔了一遍,便窝在徐玠身边的软垫上,呼呼大睡起来。
徐玠命利亨将软垫连着小奶猫挪去里间,话声才了,便听见楼梯声响,却是那小伙计飞跑了上来,抹着鼻尖儿上的汗道:“主子,贵客来了。”
徐玠连忙迎出门外,便见许承禄抄着袖子,面上戴着张中年男子的面具,溜溜达达地上了楼。
“大人来得好快,快些进来烤火。”徐玠殷勤迎上前笑道。
许承禄懒洋洋点了点头,复又环顾四周,咂嘴道:“啧啧,你小子倒挺有本事啊,本官原先还想打听打听这酒楼谁开的呢,没成想背后的东家竟是你。”
“小本儿买***不得大人的手笔。”徐玠熟练地说着客套话,将许承禄让进屋中,元贞立时倒上热茶,又将许承禄的斗篷并帽子等物挂了起来。
许承禄大马金刀坐于上首,语气似笑而又非笑:“徐五爷有请,本官自然得应约不是?楼下还有本官几个手下,五爷看着给他们找个地儿呆着便是。”
徐玠起身向门外唤过那伙计,低声叮嘱了几句,又回首向许承禄笑:“大人能来已是蓬荜生辉,能招呼大人的手下,更是我徐五的荣幸。”
许承禄呵呵笑了两声,因他戴着面具,徐玠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猜测他似乎心情还不错。
寒暄已毕,徐玠打横坐下相陪,又将元贞并利亨皆遣去了外头,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道:“最近因忙着开酒楼的事,家父又忙,倒是没太弄清楚那汤家之事的首尾,听说,他们家走脱了一个汤九郎,可是真的?”
一面说话,一面便将个小匣子沿桌面儿推了过去,笑嘻嘻地道:“草民最爱听热闹了,请大人千万给草民仔细地讲上一讲。”
许承禄捞了把瓜子正嗑着,闻听此言,“噗”地吐出两片瓜子皮儿,道:“这有什么好说的?那汤正德也未免太把咱内卫不当回事了,什么走脱了一个汤九郎?那汤九儿走是走了,脱却是没得脱的。”
信手将锦匣接了,看也不看,直接收进袖中,说话声仍旧十分地懒散:“在徐五爷的跟前儿,本官也不打那诓语。虽然咱把人给找着了,只可惜,找到的也是个半死人,也就撑了五六息吧,人就死得透透的了。”
“哦?”徐玠一下子抬起头,微微上挑的凤眸,瞬也不瞬地望向许承禄:“怎么就是半死的呢?莫非那汤九受伤了?”
许承禄朝口中扔了一粒瓜子,颇为不经意地道:“是啊,被人打伤的,不然怎么说是半死呢,心肝五脏叫人刺穿了一半儿,那不就半死了么?本官赶到之时,那些刺杀的人还在,跟本官过了两招,自知不敌,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吐出几片瓜子皮儿,面具下的眼睛半眯起来,拢住了眼底的阴鸷与冰寒。
彼时的情形,委实相当凶险,若非他来得快,那一本压倒宋大学士的账簿,说不得便要被抢走了。
至于出手的是谁,想也能想到,必是老宋无疑。
“既是半死,那汤九郎供出是谁杀的他么?”徐玠问道。
这似乎是个笨问题。
杀汤九郎的,除了宋家那些人,还能有谁?
许承禄“呵呵”笑起来:“这怎么能呢?那时候他喉咙里全是血泡,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指了指自个儿的前襟,本官才把账簿子掏出来,他就咽了气。”
他摇了摇头,纵使戴着面具,声音听着也满是讥嘲:“他带着这等要命的东西,自然有的是人想要他的命,他也算是死在自己人手上了。”
徐玠一时未语,长眉微微蹙起。
他对此事亦早有所知,但得出的答案,却有异于许承禄。
他不认为是宋贯之的人杀了汤九郎。
因为,前世时,宋阁老其实也没活到最后。
他年纪本就大了,身子骨儿也不算特别康健,建昭十六年的一场风寒,便夺去了他的性命。
徐玠记得,那场丧事办得还挺隆重,请了好些和尚道士来做法事,他还跑去瞧过热闹。
而这也表明,纵使当年宋阁老可能也是暗助诚王之人,却绝非真正的主使者。
其后,元光帝登基,宋家的子弟中,再无一人身居要职,至少就徐玠所知,当年的几名要员里,并没有他老宋家什么事,而到得延康朝,宋家几乎完全退出了朝堂,倒是出了几个很知名的纨绔。
第151章 大户
由此可见,宋阁老或许是个贪官,然在诚王之事上,他可能也只是知情而已。
汤家背后,必定另有其人。
略凝了凝神,徐玠面上浮起一个笑来,问道:“那本账簿,应该便是揭发宋阁老的证据吧?”
“可不是。”许承禄嗑完了瓜子儿,又开始嚼蚕豆,“格崩格崩”地,倒也没妨碍他说话:“老宋家已然完蛋了,如今他们要担心的只有一事,那就是陛下是诛他九族,还是诛他五族。”
冰冷的语声,嵌在那“格崩”声中,有一种难以名状地残酷。
徐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起来,至少目前为止,建昭帝认定了宋阁老便是汤家幕后之人。
奇怪的是,汤家竟也默认了。
为什么?
“那汤家又会如何?”徐玠再问。
许承禄“哈”地笑了一声,语带调侃地道:“我说徐五爷,这个问题你可问得多余。行宫走水之事,不还是你挑头才叫破的么?那汤家走了老宋家的门路,将那引火的泥料送进了行宫,家中还私藏着金国产的火药,又从他们家铺子里拿住了金国探子,你说说,他们家该怎么着?”
“诛九族?”徐玠试探地道。
许承禄“嗯”一声,将几粒蚕豆一股脑儿扔进嘴里,一面大力嚼着,一面漫不经心地道:“通敌叛国、谋逆弑君,老汤家必定是要绝户了,汤老儿自知必死,那罪名认得别提多痛快了。”
徐玠点了点头,面色未动,心底疑窦更甚。
前世他是在四处游荡之时,偶尔听闻了汤家与诚王之间的勾当,后为证其真伪,他暗中走访了许多年,直至延康年间,才终是查出了一点眉目。
也正因此,不久前在帮东平郡王卜卦之时,他才会特意点出“门前有水”四字,却是为了合上“汤”姓的水旁。
只是,他没料到,如今汤家阖族危在旦夕,汤正德却咬死了不肯供出真正的幕后之人,难道说,汤家还有把柄被人握着,不得不替那人遮掩?
换句话说,这个把柄,并非表面上出逃的那个汤九郎,而是另有其人,或其物。
忖及此,徐玠猛地想起一事来,便又低声问道:“草民听说,那汤九郎居然还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可是真的?”
“格崩”之声突地停了停,许承禄转过头,看了徐玠一眼,旋即笑起来:“想不到徐五爷的消息倒也灵通,竟连这个都知道了。”
“好说,好说,只是略微打听了打听,到底此事也与我徐家有点儿关系不是?”徐玠笑得若无其事。
此事并非秘密,盖因那汤九的替身在押解途中大喊大叫,清清楚楚把汤家那点事情全都兜了出来,整条街的人都听见了,潘体乾为此还吃了挂落。
金执卫不曾查出密室,反是人家自己供出来的,确实是他失职在先。
当然,若假以时日,他们应该也能查明真相,但到底迟了一步,金执卫也因此很是面上无光。
相反地,许承禄却率内卫截获了汤九郎,拿到了关键的账簿并几封密信,不仅揪出了宋阁老,更将辽北军门也一并揪出,一举挖出大齐朝堂两颗毒瘤,居功至伟,陛下极是欣慰,曾不止一只当面嘉奖于他。
“老潘这回是栽喽。”许承禄似亦想到了这些日子的畅快,蚕豆嚼得越发起劲儿,那幸灾乐祸之意,即便隔着面具,亦能知悉。
这回内卫很是长脸,他自是欢喜。
徐玠没说话,只有些诧异地看着许承禄。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许承禄居然把一盘蚕豆也给吃光了。
这人原来爱吃零嘴儿?
之前倒是没发现。
“总之,老宋家这回是玩儿完了,几辈子都缓不过来。”许承禄推开空的蚕豆碟,长臂一伸、一拢,便将一碟子四块玫瑰糕一总儿捞在手里,尽数塞进口中。
顿时,屋中响起一阵极有气势的咀嚼声。
也难为他,嘴里塞满了糕点,竟还能出声点评:“这玫瑰糕味儿还不错,你酒楼的白案手艺挺好啊。”
徐玠忙谦:“大人过誉了,您要是喜欢,草民再叫人……”
“用不着。”许承禄打断了他,双手虚虚划拉了一下,却是将整桌的点心都划在其中,“有这些尽够了。”
徐玠忙低头应是,就此掩去了眸底的一丝诧异。
他现在深刻地怀疑,许承禄这是特意没吃早饭,专门来吃他这个大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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