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不过皇帝使的也并非什么高招,他并未站出来解释,反倒加大了对林月芙的封赏,先是提高了仪仗的规制,又从库房里取了几件上好的貂裘转送给她——北狄寒冷,这些东西正用得上。
望着种种殊荣,林若秋自己都有点眼红,甚至疑心皇帝是不是真看上那狐媚子了,不过随之而来的风向却令她宽慰许多:毕竟皇帝只是多多赏赐,并未撤销和亲的旨意,反倒对塔木儿等人愈发礼遇,于是人人都称赞起皇帝的贤名——与两国友好比起来,一个美人确实算不了什么,皇帝能抛开一己之私,化小爱为大爱,怎能不叫人打从心底佩服呢?
林若秋此时才明白,原来皇帝打的是这个主意,不止淡化了林月芙的分量,让她成为一个和亲的符号,还顺便为自己镀了层金:像他这样心胸豁达、又能不因私废公的皇帝,实在是少有的。
所以这人其实也很狡猾嘛,亏他每每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天真可怜的样子,真是不知廉耻。林若秋暗暗腹诽,不过谁叫对方是皇帝呢,又是自己的夫婿,林若秋总不好跳出来拆他的台,由得他去。
林月芙见皇帝对她另眼相看,心底不禁腾起希望的火苗,到了出发那日,她盛装前往大殿拜见,满以为能艳惊四座,甚至让皇帝开口将她留下——这也不是没可能的,毕竟皇帝在此之前都没看清楚她的脸,哪个男人会舍得放她这样的美人离去呢?
奈何她不是王昭君,皇帝更不是汉元帝,楚镇粗粗看了她一眼,转头就继续跟塔木儿等人寒暄起来,可见美色能俘虏昏君,却绝对迷惑不了一位明君。
月芙站在堂中,只觉羞惭不已,亏得塔木儿频频朝她张望,才让她心中鼓起了一点勇气:长安城居大不易,或许,她到了北狄反而能过得更好。
当然,她也未必要嫁给这个呆头呆脑的大王子就是了,听说汗王年纪虽老迈,在草原上的余威却分毫未减,帐中虽有几位姬妾,正夫人却早早病逝,这样的强者,只配她这位美人来征服。
月芙怀揣着满腔雄心与美梦坐上马车,林若秋看着她一脸荡漾的神色,很怀疑她已经将自己的交代忘在脑后,不过,忘了也就忘了吧,反正她也只是说说而已,听不听随便。
谢贵妃“以泪洗脸”送走了这位至亲至爱的养女,接着便轮到她自己了。就算皇帝不催,谢婉玉也必须即刻出宫:多亏林若秋制造的那些流言,她如今的名声可谓烂到底了,唯有到魏太后那里刷一波好波,用孝道稍稍洗刷一些污名。
她心中固然恨透林氏,却也对此无可奈何,说到底,若无皇帝撑腰,林氏根本就不敢如此胆大妄为。所以她要恨,也只能恨到皇帝身上,奈何此人握着生杀予夺大权,她的家族,连同她一身,全都牵系在此——既知必败无疑,她只能退避三舍,长伴青灯古佛,用一己之身换来谢家安然屹立。
谢婉玉出宫那日,林若秋并未前去送她,是不知如何面对,她不惯落井下石,更不想好言安慰。何况在谢婉玉看来,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或许都充满嘲讽之意,是高高在上的不屑与蔑视,既如此,林若秋也就懒得装好人了,横竖有身孕当幌子,她可以免去一切不必要的应酬,安心留在宫中安胎。
其余嫔妃或是念在多年同僚之谊,又或是忌惮谢婉玉从前的权势,多半都送了些东西,李蔷如今掌管宫中俗务,亦好生打点些必需品,遣人搬运到车上,她望着谢婉玉,平静说道:“佛寺不比宫里,样样都齐全,娘娘此去,免不了吃些辛苦,还请您多担待。”
谢婉玉冷笑道:“你给她当了这些年的狗腿子,图她什么好处?等着瞧吧,兔死狗烹,有我的今日,便是你们的明日。”
李蔷神色不改,“娘娘糊涂了。”
“我糊涂?”谢婉玉轻嗤一声,“皇帝对皇后的心意,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这后宫已经成了摆设,终有一日,皇帝会亲自将它拆散,本宫好歹有个佛寺可以栖身,可是你,还有她们,你们又能往哪里去呢?”
李蔷懒得理她,兀自命人将这位曾经的贵妃娘娘送上马车,等回过头来,却发现她带出来的侍女站在太阳底下出神,不禁笑着推她一把,“发什么傻呆?这还没入伏呢,你就中暑中昏头了,要不要本宫给你叫个太医?”
李家出来的侍婢为了避嫌,早就被李蔷送回娘家,如今的这个是尚宫局派遣的,原本因这位主子性情淡漠,不苟言笑,起初还有点怕她,可日子久了,侍女揣摩清楚李蔷的脾气,见她平易待人,偶尔也能开得起玩笑,两人的距离不由得拉尽许多。
这会子她亦是真心为李蔷考虑,嗫喏道:“陛下不会真要遣散后宫吧?”
入了宫的女人,好比打上了皇帝的烙印,就算是出去又能往何处去呢?就连她们这些在宫里当惯了差的,原来日子过得像半个小姐,一旦出宫,便只能回到从前的平民堆里,苦不堪言。
李蔷叹了一声,轻轻笑道:“谁知道?真如此也挺好。”
第203章 熊掌与猪蹄
话虽如此, 可她眉宇间却流露出一抹怅然,在宫里住了这些年,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人一事、一草一木,真要是离开此处,恐怕反而得不习惯罢?难道她也学谢婉玉那样长伴青灯古佛么?
可是已经被尘世的浊气玷污,怕是佛祖也不肯要她了罢。
李蔷苦笑刹那, 转头朝侍女道:“到了那日,本宫愿意为你留一处容身之所, 不知你可愿相随?”
侍女惊喜不已,鸡啄米般的点头,“谢娘娘,谢娘娘。”
像德妃娘娘这样的自然是无须发愁的,就算陛下真要遣散后宫, 忠勇侯就这么一个妹妹, 怎么会不肯收留她?何况李家家大业大,便是多几张嘴吃饭也不算什么。
侍女恭维道:“以娘娘的出身与才情,就算离了宫, 想必也不乏追求之辈, 娘娘您安心拣择便是。”
这么一想,她反而巴不得德妃娘娘快些出宫,还更自在些,毕竟陛下对皇后的宠爱她们皆瞧在眼里, 眼看着是容不下其他人了, 便是强留下来, 又有何意义呢?
“你无须安慰本宫,本宫知道自己的分量。”李蔷幽幽叹道,缓缓抚上枯槁瘦削的脸颊,凭这副容貌在,她注定与爱无缘,尤其身为女子,脸面更是天生的掣肘,她生得这般陋质,注定不会有男子肯驻足欣赏她内里的才情。
像陛下对皇后那般爱重,更是她毕生都无法企及的夙愿。
侍女见她柳眉紧锁,想劝又不好劝得,只能干站在原地,倒是李蔷反过来笑着安慰她,“没事,这些年本宫也都习惯了。”
人人皆说皇后是因她貌丑才放心地将宫务交由她打理,可李蔷知道并不是这样,若说这宫中还有一个能平等待她、不因相貌或歧视或同情的,便只有皇后娘娘,所以她也会尽心尽力做好德妃的本分,绝不让皇后忧心操劳。
李蔷说道:“皇后的月份渐渐大了,虽不知出世的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衣裳总是得提前备下的,回头去库房搬几匹布出来,本宫总得抓紧些,不能误了贺喜。”
侍女知她敬重皇后,却并不愿她如此操劳,遂劝道:“娘娘何必亲自动手?这些事交由奴婢就成了,奴婢的绣工也很好呢。”
李蔷摇摇头,“送给姐姐的东西,自然得亲手织就才算得心诚,无须多言,快去准备吧。”
侍女见她执意如此,只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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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送走了两个麻烦精,林若秋的心情可谓畅快无比,她不必担心谢婉玉使什么诡计,也无须担心林月芙到她或者皇帝跟前献媚邀宠,如今的日子可谓清净极了。只除了一桩,那便是阿丽公主的婚事。
林从武那头的三媒六聘自有林家安排,可阿丽公主在京中举目无亲,哥哥们又都回到故土去——就算留下,他们也不清楚京城的风俗,越帮越忙。林若秋见这女孩子实在可怜,不得已充当女方的家长,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人,她现在也不算林家的人了,用不着避嫌。
楚镇见她一盆火似的赶着,却生怕她累着,遂强令礼部出来操持阿丽公主的婚事,如此林若秋无须太过辛苦,而阿丽公主的好日子却显得更加隆重,小姑娘见人人帮着她,人人爱护她,兴奋得脸上成天挂着两团高原红,一会儿到这宫去谢恩,一会儿到那家去见客,似乎走几千里都不觉得累。
王氏见新媳妇这样活泼,虽隐隐觉得她不够矜持庄重,可花轿都到门口了,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见她种种逾矩的做派,反正进了门大可以慢慢教起——阿丽公主在北狄也不过活了十多年,用二十年的功夫难道还不足以将她纠正吗?
王氏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
林若秋无心理会娘家的婆媳问题,倒是对新嫂嫂的洞房花烛很有兴趣,因阿丽公主对男女之事太过无知,早在成亲前三日,林若秋就派了两个教引嬷嬷到林家去,准备指导一二,免得新娘子床帏之中过于生疏惧怕,结果王氏还未发话,林从武就强硬的把两位老人家赶回宫来,说他自己的媳妇自己来教,用不着别人插手。
林若秋气了个倒仰,扭头就朝楚镇埋怨,“他横什么横呀?当了新郎官就轻狂得跟什么似的,连亲妹妹都不认了!”
楚镇手里端着燕窝,用小银匙舀了一勺放进她嘴里,莞尔道:“大约是怕你教坏阿丽公主吧。”
林若秋咽下香甜的膏脂,继续瞪眼看着他,“我能教些什么呀?”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万一阿丽公主到时疼得说不出话,或是畏惧到根本进行不下去,那夫妻感情怎么能好?她还不是为了小两口着想吗,可叹林从武竟不能体会她的苦心,真是可惜。
楚镇朝她挤了挤眼,促狭的道:“自然是怕你教她些别的。”
言下之意,似乎怕她教的不是新手入门款,而是高阶进化版——周公之礼也有多种多样的,这一点两人在从前的实践中已经无数次证明过了,并且越发融会贯通。
否则孩子是怎么来的。
林若秋险些被燕窝给呛着,满面通红望他一眼,赶忙用两声咳嗽掩盖过去。
楚镇亦怕她过于激动动了胎气,便不再逗她,只道:“既然你哥哥这般顽固,朕干脆以不敬皇后的罪名将他收监好了,好好关他个几日,看他还敢不敢不听话。”
林若秋忙道:“算了算了,我也是说着玩的。”
本来也是家事,捅开了可不成笑话了?既然林从武这般有把握,自信能哄好阿丽公主,林若秋就等着看好戏好了,只别让阿丽公主哭哭啼啼地到她面前来投诉,那她可得揪住林从武的小辫子,好好治他一顿。
林若秋收回心思,就发现皇帝捧着一只细瓷碗在那里吃着,碗中的东西呈半透明的淡褐色,似乎十分稠厚香甜。
林若秋诧道:“陛下在尝什么?”她记得楚镇不吃燕窝,嫌太滑腻,不过碗中的东西看起来也不像燕窝。
“熊掌。”楚镇简洁的答道,故意将碗凑到她跟前来。
林若秋只觉得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忙正襟危坐,免得露出一脸馋相。她记得那只犯了事的黑熊被擒获之后,北狄的人自愿交由宫中料理,皇帝也就理所当然地送去御膳房——死都死了,总不成白白扔掉。
林若秋虽不吃熊肉,却对熊掌这种传闻里的山珍海味很有兴趣,尤其这只熊掌看起来还很新鲜,大约一直都被用冰贮存着,最大限度保留了鲜美滋味。
楚镇见她垂涎三尺,故意逗她道:“想尝尝么?”
林若秋的眼珠子跟着他的手腕转,眼睁睁看着那块清蒸熊掌转到跟前,正待一口咬下,谁知楚镇却蓦地缩回去,摇头晃脑道:“不是朕吃独食,黄松年说了,有身子的妇人沾不得这些,还是谨慎些好。”
林若秋怨念的望着他,同时表示怀疑,“真的吗?”
楚镇的模样看起来很真诚,“朕骗你做什么?”
林若秋不疑有他,只悄悄嘀咕了几句,便打消了品尝美食的念头。不过当她看到楚镇大快朵颐,连一滴汤汁都没剩下,满脸便写满了不情愿三个字。
楚镇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为了补偿便说道:“其实朕也有别的法子让你解解馋。”
林若秋立刻振作起精神,满以为会像偶像剧那样,男主变戏法一般留了碗给她,结果当她看到厨房端来的成品时,两眼便惊呆了:那分明是一碗红烧猪肘子!
难为楚镇还能一本正经同她解释,“御膳房的大师傅说了,这道菜口感和熊掌很像,不信你试试。”
林若秋只觉满腹都是郁闷之气,她又没吃过熊掌,如何来的比较?就算要骗她,好歹做得像一点也行啊,这红通通黄澄澄的,哪里有点熊掌的贵气?你哪怕是清蒸也好啊!
楚镇俨然化身美食评论家,“不成,清蒸就更不及熊掌腴润了。”
他见林若秋面色不快,作势要上前吻她,林若秋却板着脸将他推开,想用唇上的那点余味来讨她欢心,没门,大半的东西都进了他肚子里呢!
在吃货面前,唯有美食才代表正义,别的都是假的。
末了林若秋只得咬牙切齿将猪蹄咽下,暗叹自己这个皇后当得可真憋屈,重活一世,她定得投胎去做苏妲己,尝一尝酒池肉林的自在。
后来阿丽公主进宫请安,林若秋就问起她吃过熊掌不曾。
阿丽公主十分自然的道:“吃过呀,还常吃呢。”草原上多的是野物,他们北狄人也不兴金银贸易,往来多是用马匹、兽皮之类的作为馈赠,周围部族进献的猎物也不少,阿丽公主身为汗王账下的娇女,区区几只熊掌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当她看到桌上那碗炖猪蹄时,却立刻眼前一亮,请示过红柳的意见后,便忙不迭地夹到跟前来。
林若秋诧道:“你喜欢吃肘子?”
阿丽公主羞涩的点点头,又小声解释道:“不过吃得很少。”
林若秋恍然大悟,草原上的牧民貌似是不养猪的,因此在京城唾手可得的猪肉制品,在阿丽公主看来却成了珍物,甚至比熊掌还罕见。
换言之,她其实每天都在享用阿丽公主梦寐以求的山珍海味,这么一想,林若秋心里顿时平衡多了。
她笑盈盈地给阿丽公主夹了一筷凉拌鸡丝,又含蓄地问她道:“你跟本宫哥哥相处得怎么样?”
第204章 助阵
阿丽公主回答得极其自然, “很好啊。”
林若秋察言观色,见她不似作伪,遂笑着又问道:“他有没有欺负你?放心,本宫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阿丽公主摇了摇秀丽的头颅,她渐渐收敛了北狄习气,行事皆照京城贵女的打扮, 倒也似模似样,只是仍难做到行不动裙、笑不露齿, 但对她一个远方而来的女孩子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了。
看来她对林从武是真的挂心,若非真心热爱一个人,是不会改变自身到如此程度的。
就不知林从武如何待她,林若秋想起被林从武赶回的两个教引嬷嬷,终有些牙根痒痒, 遂拉着阿丽的手谆谆道:“我哥哥在房中待你好不好?”
阿丽公主不解她为何又问了遍同样的问题, 脸上显出迷惑的神色,却仍是点了点头。
林若秋不知她在装傻还是真的没听懂,只得将话说得更清楚一些, “新婚之夜呢, 可有难受之处?”
阿丽公主总算明白过来,羞答答的垂头,拧着衣角道:“相公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见她眼中的情绪如斯甜蜜,林若秋的心方才放下十分, 倒真是人不可貌相, 林从武那么个粗鲁莽汉, 居然也懂得怜香惜玉,可见这两人着实投缘。
既然她该知道的都已知道,林若秋也就不再插手,横竖小夫妻相处得这般和睦,用不着她这个外人瞎指点,林若秋只额外嘱咐了一句,“我娘她不是个坏人,只是嘴碎一些,平常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你多担待。”
天底下的婆婆对于儿媳妇莫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何况阿丽公主来自北狄,饮食风俗皆与本地不同,日常生活难免磕磕碰碰,好在王氏这人心思直,喜怒皆露在外边,顶多嘴上挑拣几句,绝不会暗地里使绊子。等两人相处熟惯了,想必她就能看得顺眼了。
阿丽公主羞涩的道:“相公说了,若能及早给婆母添一个孙子,她老人家有了事情做,自然顾不上为难媳妇。”
林若秋不禁失笑,她还真是什么都肯外说呀?不过阿丽公主若不坦白,她竟不晓得林从武有这么多的鬼主意——尽管也是实话。
含饴弄孙之乐,的确是王氏所向往的,不过怀孩子这事急不来,林若秋也不想阿丽公主太执着此事,反而弄巧成拙,因道:“这也不忙,时机到了自然会有的,当务之急是先习惯京城的日子,等身子调理好了,孩子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