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说罢,她向林若秋深深鞠了一躬,方搀扶着侍女的手巍巍离去。
红柳命人将原封不动的茶盏收回,见林若秋木然不动,便上前劝道:“娘娘别与她计较,德妃娘娘如今真是昏头了,还拿这种话来挤兑娘娘?若娘娘真允了她殉葬的请求,您可成什么人了?”
到时候传出去,别人一定会以为李德妃是被皇后逼死的,若是传到大殿下耳里引起误会,事情更不得了。
红柳原本以为这李德妃是个懂事的,可如今瞧来,分明又一个糊涂虫,这样的行径跟从前谢贵妃有何区别?不同的是谢贵妃纯粹出于一己私欲,而李氏则编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在她看来都是不可饶恕的。
一面瞪着门外摇了摇头,“我看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林若秋唯有叹息,若是当皇帝需要考试,她很乐意将几个儿子都牵上去溜溜,是骡子是马一看便知,奈何在古代这更像一门职业的传承,徒弟能否上位,完全取决于师傅的心意。她这个当师母的,最好是在一旁干看着罢了。
更何况,她相信皇帝的眼光——到了那一日,他一定会给出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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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蔷出了琼华殿,只觉呼吸急促,胸腔也有些揪疼,下意识的放缓脚步。
侍女忙扶着她,心疼道:“您因为担心大殿下,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这会子又急急忙忙赶来打听,身体哪支撑得住?还是快回去歇歇吧。”
李蔷摇摇头,扶着壁上的红砖深吸了两口气,平静道:“我没事,如今见大殿下安好,我这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有皇后娘娘出面,邺王妃肯定不敢太造次的。”侍女嗔道,“您方才何必在皇后面前提殉葬的话呢?若皇后真的答应,您还得一条白绫赴死啊?”
“我没骗她,若她愿意说服陛下立阿瑛为太子,哪怕立时将我处死,我也绝无抵抗。”李蔷神色漠然。
侍女知她牵挂的唯有这一件事,也不知该如何劝她,唯有轻声叹道:“可皇后娘娘的意思很明白了,定然是不会为大殿下进言的。横竖大殿下年纪尚小,咱们筹划也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李蔷摇头,目中有着深深忧虑,“二皇子这才进学一年,已经才智颇显,假以时日,阿瑛终会被他给比下去,到那时,怕是陛下心中已然认定储君之选,由不得咱们再做更改。唯有将名分及早确立,才能保住阿瑛的东宫之位。”
侍女小心的望她一眼,“娘娘的意思是……”
李蔷沉默不语,她倒是想过设法除去二皇子继位之可能,就好像邺王府楚兰对楚萱所做的那样,可皇帝春秋正盛,就算除去一个二皇子,日后难免更有才智的皇子冒出,与其终日寝食难安,倒不如正大光明的让楚瑛站到人前。
她轻轻叹道:“看样子,只好让哥哥帮忙了。”
她并非多么喜欢那位大哥,可这些年她为德妃,李海为忠勇侯,宫里宫外也算互相照应。既然李海总想着从她这里谋求好处,那她也不妨反过来借用一把李海的势力。
侍女点点头,“侯爷多年经营,在朝中亦算得一呼百应,且大殿下本就是正统,想必侯爷会很乐意相助的。”
李蔷淡淡道:“他那个人,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都会乐意做的。”
只当是引狼拒虎也罢,等储君之事尘埃落定,她自会除去娘家这个隐患,不让阿瑛受其掣肘。
当下二人计议毕,侍女又踌躇道:“咱们要不要跟大殿下说一声?”
按说大殿下也不是任人糊弄的年纪了,这样大的事,还是该和他商量一下,难不成叫他蒙在鼓里?
“不必了,”李蔷摇摇头,脸上显出稀有的温柔之色,“他不该掺和这些,让他好好读他的书罢。”
她只要她的孩子能过得平安喜乐,成为人上之人,至于背后的那些肮脏与阴暗,让她独力承担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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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秋抽空和皇帝说了邺王府那两兄弟的事,但却没说是怎么处置的,就算差点闹出人命,那也是他们自己府里的丑闻,旁人犯不着干涉。
皇帝听罢眉头却皱得老高,“楚萱真是楚兰推下去的?”
林若秋轻轻给他按捏骨骼分明的肩膀,“说是无意,可实情谁能知晓?那孩子本就鬼心眼多得很。”
楚镇声音冰冷,“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朕可不放心再让阿瑛跟他们待在一处。”
他平生最恨兄弟阋墙,尤其在经历了齐王谋反案后,对几个孩子更是注重培养。无论今后要拣择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为继承人,皇帝决不许出现自相残杀之举,这也是他迟迟未肯立太子的缘由——才干或许天生,可心胸却能慢慢培养,他要的是名臣仁君,若一家子自杀自灭起来,那大周败落或许也就不远了。
皇帝很快下了决议,“朕的弟弟既然不懂得爱惜羽毛,那朕也用不着顾惜他的颜面,明日起,就从亲王贬成郡王,亦不必留在京中了,接旨之后就回封地去罢。”
第213章 为谁好
林若秋想了想, 这样做倒是最好的,楚兰虽然有害人的嫌疑,可楚萱经历这场落水却不知会落下什么病根,邺王府那两口子自私惯了,万一自欺欺人,还想着立楚兰这个健全的为世子, 可楚瑛日后难免会与这位堂兄弟打交道——近墨者黑,林若秋看着也不放心。
还是趁早贬了好, 能贬一次,就能贬第二次,邺王夫妇担心爵位不继,自然不敢再张狂,凡事都得乖乖听从皇帝意思, 至于楚兰么……想必这对爹妈不会敢偏袒他了。
楚镇拉着林若秋的手, 温声道:“今日之事辛苦你了。”
想必他已听说太医院中那场“壮举”。
林若秋掩口浅笑,“是胡卓到您跟前去嚼舌根的?他可真是半点机会都不愿错过。”
楚镇笑道:“他也算倒霉透顶了,”一面拿手比划, “脸上留下这么两道老长的血印子, 还没娶亲呢,被人瞧见该怎么想?”
林若秋瞪着他,“合着娶了亲的都是叫自家母老虎给挠的?”
她可从没凶悍过,别说是挠脸了, 她连皇帝一根头发丝都没动过呢,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若秋背转身去不理他。
楚镇只好将她的身子扳回来, 又抚着她光润白皙的手指头,轻轻叹道:“朕知道你到昭阳殿去过,也为此而不快,不如这样,朕让李氏亦入寺中侍奉太后,你觉得如何?”
林若秋干笑两声,“算了,臣妾没那么小心眼。”
说起来又不是为了争宠,而是为了争孩子,白白叫人笑话,难道她一个亲生的还争不过外人?
回头阿瑛若是问起,她该如何作答?万一那些乱嚼舌根的说李蔷是被她逼走的,她更里外不是人。
为今之计,她只能按兵不动。
楚镇摩挲着她的手腕,柔声道:“血浓于水,阿瑛心里肯定还是认定你的。”
林若秋回应他的是一记眼刀。
其实此事原本没什么,倘若李蔷足够冷静而清晰,林若秋会很乐意让楚瑛跟她亲近,只当孩子多了个干妈,就好像安然跟景婳那样;可李蔷如今分明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里,她心心念念想将楚瑛推上储君之位,殊不知这样只会令他离那个位子越来越远——皇帝可不是傻子,尤其在面对宫中斗争时,尤其理智得可怕。
他不会容忍有人拿他的孩子来做博弈,哪怕是出于好意,也不行。
林若秋觉得有必要派人留意一下昭阳殿的动静——看李蔷的模样,简直走火入魔了。
邺王夫妇俩得知自己被贬谪的消息,没敢闹腾,而是乖乖接旨,许是这些年渐渐试探出皇帝的底线,知道对方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生怕惹恼了皇帝连个郡王也做不成,因此待楚萱差不多清醒之后,一家四口便飞也似的坐上马车离开京城,恨不得再也不回来。
学堂里少了两个读书的学子,并未造成轩然大浪,倒是楚瑛脸上偶尔流露出些落寞,似乎仍是不舍:到底是一同玩过耍的,小孩子的感情,比起大人更纯粹而难以忘怀。
许是慢慢认识了新的朋友,又或许是林若秋告诫他的那番话起了作用,楚瑛伤感了半个月就不再伤感了,而是认真投入学习之中:他是不够聪慧,可世间并非人人都要聪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此而已。
林若秋看在眼里,稍感欣慰。加之楚瑛这段时日与她相处得很好,母子俩的感情仿佛无意间深厚许多——也可能是因他最近少往昭阳殿去的缘故。
林若秋有些奇怪,“德妃最近在忙些什么?”
往常不是送东西,就是送吃食,仿佛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似的,近来这种疏离貌似不像她的作风。
红柳也没听说昭阳殿的消息,实在是李氏这几日很少出来走动,便只道:“许是操心陛下万寿节的事吧。”
这个理由不足以将林若秋说服,万寿节年年在过,也没见李蔷多么热切——她对于争宠就没多少兴趣,或者说,整个宫里的人对于争宠就没多少兴趣,这些年她们也算看淡了,皇帝专宠皇后已成定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必白费力气呢?还不如多睡几个懒觉。
林若秋只当李蔷为了上次那番话于心不安,也就不再过问。大家各自退一步也好,不然真伤了和气,难过的反而是小孩子。
然则令她意外的是,这种沉默并非休战符,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用不了多久,她就知道李蔷在忙什么了。
彼时还是魏安满脸堆笑请她过去的,那笑却带着一丝哀恳之意,似乎她若不肯帮忙,他们这些人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林若秋满腹狐疑,却还是耐心的烹了一壶香茶片带去太和殿里,谁知才掀帘就听到一声怒喝,“滚出去!”
林若秋神色如常,将扔来的一本奏折捡起,轻轻说道:“陛下为何事如此恼怒?当心气坏身子。”
楚镇发现是她,脸上的神色方才缓和了些,冷哼一声道:“是魏安请你过来的?这些人真是越来越无用!”
林若秋笑道:“陛下雷霆之怒,他们怎么敢撄其锋芒?可不只有臣妾这个不怕死的来捋虎须么?”
楚镇总算笑起来,“若个个都像你嘴皮子这般利索,朕反而得觉得聒噪不堪。”
林若秋撇了撇嘴,“那我现在就走吧,横竖您是不愿见人的。”
楚镇只得又来留她。
林若秋本来是假意,顺势也就坐下来,将香片茶喂他喝了两盏,让他清清火气,方才细问道:“是谁惹您不快了?说给臣妾听听,臣妾帮您骂他。”
楚镇点了点桌上摊开的几本奏章,“你自己看。”
林若秋没怎么接触奏折,倒是看多了账本子,当下便如账簿一般逐一看去,倒也看出点门道来,皱眉道:“忠勇侯吃撑了?立太子关他什么事?”
简直可以入选世界迷惑行为大赏。
楚镇冷笑道:“朕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上疏的还不止他一个。”
陆续便点了几个朝中要臣,都是素日与李海交好的,显然在皇帝看来,这些人是在联合向他施压——虽然事实也差不多。
林若秋沉默刹那,“那您打算怎么办?”
楚镇面上如同罩了一层霜雪,“朕当然不会如他们所愿,是朕平时太宽纵他们了,竟连储君之事也敢插手,如此行径实为大逆不道。”
林若秋默默叹息,看来注定要有几个倒霉蛋出来背锅了,有实权的罚不得,就罚那些没实权的,总得有人为此事付出代价,谁叫他们敢拿太子来做文章?
楚镇虽然是位君主,可也同样是个父亲,敢将他的孩子当成争名夺利的工具,皇帝不动怒才怪呢。
林若秋定一定神,又听皇帝道:“你若得闲,不妨遣人问问你姐姐,她如今既嫁于忠勇侯为妻,想必总能说上几句话。”
林若秋点头答应下来,事关她的孩子,她当然不会置身事外,不过她总觉得李海这道奏折上得有些突兀,是有人给他许了什么好处么?按说他不该如此冒进的。
按下满腹疑团,林若秋又着实劝了几句,方才回到自己宫里。
景婳和楚瑛楚珹几人正在院中踢毽子,个个都是满头满脸的汗,廊下的楚瑾和景姝则聚精会神看着,一边兴高采烈地鼓掌,一边挥舞着两条小短腿,似乎很想加入进去。
林若秋看得出神,不妨红柳轻轻走过来问道:“娘娘还在为立太子的事发愁么?”
显然她也听说了李家上疏之事。
林若秋勉强朝她一笑,并不作答。
可巧景婳走到廊下喝水,红润脸颊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闻言抬起头道:“什么太子,父皇要立太子了么?”
林若秋笑道:“是啊,你父皇要立你为太子,你说好不好?”
心下由衷觉得,若景婳是个男孩子便好了,以她的性情,绝不会有案牍劳形之忧——她是那种无论在何时何地下,都能让自己过得很好的人,这一点倒与林若秋挺相似。
谁知这女孩子却傲娇地一扭头,“我才不要当什么太子呢,这样又累又不讨好的事,还是让别人去做吧!我可没那工夫。”
说罢,仍旧到树荫下去踢毽子。
林若秋不禁失笑,但其实景婳说得很对,当太子的确不是个好差事,可偏偏有人要为此争得头破血流,也是怪事。
奈何在李蔷心中,她却是一厢情愿的对楚瑛好呢,这才是最可悲的。
第214章 巫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