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花不是花
“要这个数。”
“记我的账。”
她毕竟是原家大小姐,这点钱财开销,她父亲倒是不至于克扣她——她能够动用的额度,同她继母白秀岚是相同的。
她手指一划,那伙计陈实眼皮一跳,有些为难。
“大小姐……大小姐第一次来押注,就要玩得这么大?”
“这不太好吧。”
“不如先试试水如何?”
“若是大小姐行运正浓,再下重注也不迟。”
他苦口婆心劝说,原温初却不急不缓。
“我让你拿,你去拿便是了。”
“我又不是出不起这个数目。”
原家如今还在盛时,就是实打实的豪富,港城顶尖豪门。
这些钱财,之后多半也留不住——倒不如现在痛痛快快得用掉。
对面的青年早已经不是两年多之前那个觉得一根小金条便是天文数字的码头苦搬运工,他来往赌马场,也见惯了客人的大手笔,只能苦笑着点头,去替原温初开条子去了。
这些城中的大家族豪门子弟,来这里玩赌马,不用带现金来,记账就行……至于赖账……在城里都是有头有脸的家族,丢不起这个人。
第10章 收人做事,讲的是公道
原温初走进马场,陈实引着她往贵宾室去,她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伙计,却开口问道。
“听说今天孔家太太也来了?”
这个年轻伙计连连点头。
“啊……对。”
“孔家太太的确来了。”
“她今日带了她契子一块……”
原温初抬起头,眼瞳之中涌过一丝古怪。
“她的契子?”
孔家的情况很有些复杂,但这位孔太太,是原温初必须要接触的人。
孔太太不但和何家因为生意上的事情闹的不痛快,而且同她继母白秀岚很不对付。
明面上因为是两个人一块推牌九,孔家太太总是输在白秀岚手中的缘故才恶了她。
但根源却是孔夫人深恨姨太太。
这位孔太太的丈夫,偷偷瞒着她,在外头养外室。
白秀岚那个出身,如何入得了她的法眼?
孔太太全名孔珍云。
她也姓孔,是因为她丈夫乃是入赘的孔家。
孔家也是阔气的大家族,孔珍云父母只得了她一个女儿,所以便索性给她招了一个看似沉稳可靠的伙计做夫婿,也好帮衬家里生意,可惜等到孔珍云父亲病逝,这位招赘上门的倒插门夫婿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来。
孔太太只生了一个女孩儿。
他便偷偷在外头养了外室,外室的儿子已经有七八岁了,孔太太察觉了这件事情,深痛恶觉,但是为了女儿着想,只能忍气吞声忍下来,收了一个契子——其实就是干儿子,想留着以后养老。
至于她丈夫,在她面前央求了几次,她才忍住了没有再追究下去,只拿了点钱打发了他同那边的关系。
所以她看白秀岚,才会百般不顺眼。
其实孔家后来……
也很惨淡。
孔太太因为她的一时心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原温初之所以那样憎恶华必武,是因为那个家道中落被逼跳楼的女孩儿,其实就是孔太太的女儿孔青雀。
原温初跟孔青雀是在她回港城的船上认识的。
这个女孩很可爱。
原温初向前走了几步,却听见从对面突然传来了一道十分冰凉的声音。
“原大小姐昨日刚刚帮着那些警察作证,今日便来赌马,看得出原大小姐心情不错,春风得意。”
“一点儿也没受被退婚的影响。”
原温初抬起头。
她抿了抿唇,女孩儿镇定自若,一双眼瞳看向对面的人,那些凶戾之气被她不知不觉之间化解掉。走在对面的人,身旁跟了三四个马仔,原温初感觉对面的人眼神里头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凶煞横气,若不是这里是公众场合,她觉得对面的人,怕不是想要给她狠狠一枪。
华必文。
他出现在这里——当真是巧合么?
还是她找的那个司机,有问题?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她都要打起精神应对眼前这个在码头上横行的男人。他跟原温初之间还隔了数十米的距离,他冷笑一声。
“原小姐这几日可要当心一些,天黑路深,港城治安一向平平,常年有人深夜被丢入港口港湾深水潭里头的。”
原温初那张秀丽带冷峭的脸看向对方。
“天黑有什么要紧,人心亮堂,自然什么魑魅魍魉都无处遁形。”
身旁的陈实早年是在码头当苦力的,他自然识得华必文这个占据了最好港口的大佬,听见他同原温初的对话,他心里头咯噔一下,怕原温初吃亏,抢先说道。
“原小姐这边请。”
他想要引开原温初。
而华必文则是冷漠异常地盯着这女孩的侧脸。
他知道这个女孩生得极美。
家境豪富。
极度骄傲。
但若是等到她走投无路,一身骄傲被摧毁,整个人跌落尘埃的时候,当她的华服被扒下,被迫沦为男人的玩物的那一日,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说出人心亮堂这种,没有吃过苦的大小姐才能说出来的可笑之语?
陈实的肩膀都是紧绷的。
跑马场有独立的房间,专程而为了贵客准备。他从口袋里头小心翼翼掏出一把黄铜钥匙要开门,而原温初盯着他后背,突然问道。
“之前我去留学,所以才让家里给你找个事情做。”
“如今我回来了,你要不要过来跟着我做事?”
她这句话问得轻飘飘。
对面的青年低头看她脚下的影子,感觉这少女的影子都是气定神闲的沉稳,他舔了舔嘴唇。
“我就是个不识字的粗人……原家的那些生意,我都帮不上忙,我也不会算账,只能伺候伺候人。”
“不会的东西,学就是了。”
“你就告诉我一句话,要不要跟着我做事。”
原温初的声线是锐利的。
她打算另起独灶,原家的老人是用不成了。
她母亲一直体弱多病,多愁善感,原家的大小事情都插不上手,后期更是病重,又不得父亲喜欢,虽然是发妻,却没有半点话语权。
这些老人大部分都是她父亲的老班底,还有不少投靠了眼下得宠的新太太白秀岚,原温初一个都信不过。
而且她知道。
再过不久,白秀岚就会再度有孕,诞下一个儿子。
她父亲大喜过望,基本上就把此子看做原家的继承人,白秀岚更为得势,在原家安插了许多她娘家人,原家几乎等于姓了白。
她父亲老来得子,睁一眼闭一眼,却从没考虑过她的立场。
所以她必须从头再来。
眼下她还有些原家的势可借,她若不抓紧时间自己自立门户,她连这点原家的势都借不了。
陈实是她看中的人。
这个人,欠了她恩情。
而且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前世,他虽然一直没有离开赌马场,但是在关键时刻,他帮过原温初一次——却把自己搭了进去。
原温初慢慢抬起头盯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伙计。他穿着一身短褂子,脚下的鞋看得出是陈旧的,他虽然竭力打理自己,却也仅仅做到了整洁,看得出他的经济状况并不怎么好。
赌马场做侍应是赚钱的活计,可他过得还是紧紧巴巴,他家孩子太多,弟弟妹妹还在上学,哥哥姐姐也没有像样的事做,消耗太大。
似乎察觉到原温初在看他的旧皮鞋,他局促地收了收脚,不想被她看穿他窘迫,声音有点儿结巴。
“我……我没本事跟着大小姐你做事。”
他都不敢抬起头多看原温初一眼。
他知道原大小姐是个顶尖大美人儿。他当年还在码头做苦工的时候就知道。
那一年十七岁的原温初要上轮渡远赴重洋。
码头上,他扛着几十斤重的大包,浑身充满汗臭味道,身上的短衫脏得看不出颜色,这大小姐远远看了他一眼,他脚步踉跄了一下,跌落在地上,咬着牙想要站起来,却吃力无比。
他太累太倦。
早上码头发的一个粗粮馒头早就消化得一干二净。
原本他干的活,应当发给他三个粗粮馒头,一碗粥。
但是住在他家隔壁的勇叔年纪大了,只能干最轻便的活,他分了两个馒头给勇叔,帮他做了今日的工,眼下累得快爬不起来。他扛着大包想要上船,其他贵人们都捂住口鼻一脸嫌恶,即便相隔甚远,依然觉得同他们这些苦工们共同呼吸同一片空气都令人心生不悦。
而这位漂亮的贵小姐却走到他身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