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燃灯鼠
两人正在坡上掐得欢脱,还时不时扯点儿羊奶*子吃,就听见后面有人喊了一声:“唐宁。”
两人转过脸来,就看见孟骁站在坡上,盯着唐宁看。
唐宁看到孟骁的第一反应是缩了两步,跟李小芬靠到一块儿去了,寻找到一个“同伴”似的,再皱了皱她圆圆满满的小脸:“不是上回说好了,你不再找我的吗?”
“我!”孟骁语塞,只是站在坡上,继续紧紧盯着唐宁,漂亮的小脸蛋儿上浮出一抹红,轻声说:“我有话跟你说。”
说着,孟骁就跳下了田埂,朝唐宁走来。
李小芬就拉住了唐宁的衣袖,着急得很:“咋办?他肯定是想收拾咱。”说着她又看了一眼坡上那个堰塘,急得快哭了:“咋办,咋办,我不会游水,你等会儿要捞我啊。”
唐宁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还在想自己又跟孟骁在哪里结下了梁子,李小芬的戏就多得演电视了似的。
她想了一下,拉了李小芬一把:“你先跑,跑到坡下叫人上来,就说孟骁堵我了。”
李小芬就愣愣地问:“我跑了,你咋办,你肯定打不过他的。”
唐宁:......
某些时候,她觉得李小芬这小姑娘还蛮有意思的,笨笨的,胆子又小,人又还挺善良的。
她顺口就回了一句:“我朝水里跳,我会游水。”
李小芬一拍脑袋,像是被人开了光,还夸了一句:“是啊,你好聪明啊。”
唐宁眼看孟骁越走越近,实在没法跟李小芬瞎扯了,推了李小芬一把:“快跑,看到人就喊他过来,就说我给人推水里了。”
李小芬“嗯嗯”地认真一点头,扭头,转身,一溜烟儿朝下冲。
孟骁在另一边儿站着,也听她俩嘀嘀咕咕的,不过她俩声音小,他听不清楚,只模模糊糊听到几个字“推水里,游水”。
他以为唐宁是在和李小芬说上次掉进水里的事情,脸上也有些发干,抿紧了唇,瞧了唐宁一眼:“唐宁,我不是故意推你下水的。”
唐宁哪儿有心情管他说啥,她想起孟骁能把几个大人耍得团团转就觉得头发,赶紧退后一步,提高声音威吓他:“别过来啊,你说了不靠近我的!”
孟骁真叫她喊得一愣,眼看唐宁退了好几步,他也难过起来,他没想到唐宁现在这么怕他。
他心里一酸,赶紧说:“你莫怕我嘛,我不打你,我就是想给你说,我不是故意推你下水的。”
唐宁是真不晓得孟骁要干啥,眉眼一挑,一脸无语:“你跟我说这个干啥?”
“唐宁,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想给你说,你放心,我以后也不会打你,我保护你,以后我都保护你,谁也不敢欺负你。”
孟骁说得一脸真挚,唐宁却看得头皮发麻,因为孟骁这个人狠得过头了,之前也叫过王桂花干娘,结果出了事儿,害得王桂花差点儿家破人亡。
她不晓得孟骁抽了哪阵风,要这么对她投诚,反正这样的人,就算是条小狼狗,她也不想要。
她认为孟骁简直是要她这条老命,直摆手:“别,你不靠近我就行了。”
孟骁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微微一怔,他迷惑得看着唐宁,小姑娘小脸儿圆圆的,下巴却尖尖的,一笑起来就可爱得不行,这时候对着她却是满脸惊恐。
他低下了头,微微有些受伤,为自己辩解着:“唐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了,你是好人。”
唐宁真不知道孟骁为啥突然对她这么热忱,她的记忆里,她好像除了给对方腊肉馍馍,也没干过啥特别的好事儿。
她其实忘了,自己给孟骁求过情,诚然,她本来也不在意这个,她原本只是把那个“瘟猪”事件的一部分责任归结于自己,所以自然不想孟骁因为那件事儿受影响。
若是说,她有什么好的,大概就是平等地看待了孟骁,再略微善良了一点儿而已。
就这么一点儿光,就把孟骁的心给照亮了。
孟骁的童年过得很压抑,叔叔婶婶们欺负他和他娘,别人也看不起他和他娘,所以只要有人认真伸手给他,他就会特别感激,之前王桂花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儿,让孟骁认自己为干娘的。
唐宁可看不到这一点儿,如果她还是个小孩儿,可能会原谅孟骁,或者也觉得收个这样的小狼狗不错,但是作为一个大人,她以大人的眼光评估,她觉得孟骁的性格偏激,小小年纪就特别“恶”。
她虽然自诩“大女主”,但其实自己知道自己没那把刷子,也不玩儿什么“偏激男主感化计划”。
她那个嘴角直抽,在脑子里迂回婉转了好几个遍,终于说了句:“我一直晓得你不是故意推我下水,至于你说你保护我,我不需要的。”
孟骁还要再说话,就看到李秋桂上来了。
李秋桂提着扫帚带着李小芬冲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你个小坏蛋,咋又欺负唐宁,真是一个眼睛没看见,你就作孽啊!”
李秋桂一来,唐宁就扑到李秋桂怀里,觉得自己这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李秋桂要上来用扫帚打孟骁,孟骁也不躲,唐宁也看不下去,虽然不想和这娃来往,不过事情都过去了,现下不用再诬赖人家。
她拉了李秋桂一把:“婶婶,他没打我,就跟我说了会儿话。”
李秋桂不信,就把唐宁翻来覆去地拨弄检查,看到唐宁身上衣裳都没乱,这才相信了,拉住唐宁的手问:“他是不是又吓你了?”
唐宁看着孟骁,孟骁也定定看着她,眼里满怀希冀,看得唐宁头皮发麻,她摇了摇头:“没有,就是随便说了会儿话。”
孟骁正要笑,就看唐宁拉住了李秋桂的衣袖说:“婶婶,我们走吧,我想回去了。”说完,又扭头看着他,认真地给他说了:“你以后不要找我了,我挺怕你的。”
说完,就拉着李秋桂,转身走了。
孟骁站在田埂上愣住,眼睁睁看着唐宁和李秋桂他们走远,本来有很多话想跟唐宁说,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想跟唐宁说,像第一回 给他腊肉馍馍一样笑成不成?
可是一切都没了。
他垂着头,看着自己戳出脚趾的布鞋,心里一万个难受,恨透了自己之前跟她作对......
唐宁不知道孟骁有多么真心实意,也不知道自己可能错过了一个死心塌地的小狼狗,她脑子里咂摸的是:下次出门还是得牵狗,有狗万事安全。
因而,唐宁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就牵着黑皮出门了。
路上遇见了上工的李友善他们,李友善就笑她:“你要你的狗跟你一起听课啊!”
唐宁扬起小脸儿说:“是的,让他蹲在树下,听咱们读书,让它也读些书。”
大伙儿都笑她是个鬼精灵,那黑皮也对着众人直甩尾巴,只是黑皮在人群中突然看到了孟骁的时候,一下就扑了上去,把唐宁扯了一个屁股蹲儿,好在给拉住了,而且狗嘴巴上带了罩子,也不可能一下咬到人。
众人也吓得一头冷汗,一时间也奇了怪了:这黑皮平时特别机灵儿,只有到他家院子去的时候,它才叫唤,在外面,几乎是从来不咬人人,刚刚跟他们在一块儿也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扑人了?
孟骁也被扑得朝后一跌,坐在地上,瞪着黑皮,想起那天晚上在麦地里,这狗远远儿地朝他所在的果子林了叫,一下就冒了一脑门子汗出来。
他以为是偶然的,现下看来,这狗知道是他,这狗当时就知道是他。
唐宁看到孟骁被吓倒也怪不好意思的,就拉了拉狗说:“对不起了,它好像特别不喜欢你,所以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孟骁就去盯那个黑皮,黑皮又开始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孟骁就退了好几步,再盯了唐宁一眼,转身就走了。
唐宁转头盯着黑皮,也有些奇怪,她记得这几次黑皮见到孟骁都显得很凶狠,但实际上每次她和孟骁发生冲突的时候,黑皮基本是不在场的,按理说黑皮不该这么记仇。
却说她把狗绑在了学校院子外面的一颗老歪脖儿树下,就进去上课了。
黑皮就乖乖蹲在树下,等到她走了之后,又寂寞地趴再树下睡觉了,偶尔有个车过,它也不睁眼的。
时间这么一天天地过,也就到了夏日,唯一的不同就是唐凤丫再也没来上过课。
有学生问过贺清明,唐凤丫为啥没来,贺清明只是笑了笑,摆了摆手,并没有说明原因。
后来,他们一群小娃娃上山捡蘑菇的时候遇到过唐凤丫,唐凤丫人高了些,不过比以前还黑还瘦了,连之前的泥鳅样也不如了,手臂上还有红痕,好像是被打人打过的,背了个背篓,背篓里背着黑瘦、黑瘦的唐铁根儿,唐铁根儿盯着唐宁手里打的斑鸠流了一口哈喇子。
唐宁看唐铁根儿可怜,可以给唐铁根儿的,可是她又看不惯唐凤丫一家,就直接跟人家大喇喇地擦肩而过了。
时光飞快,一下,唐宁就读到了小学六年级。
她也蹿高了一截,穿的还是花衫子,脚下还是花布鞋,头上也扎了两条辫子,不过是而后别了两个拇指粗的辫子。
她嫌弃头发多了太难打理,就给剪了一截,因而头发只是中长款,而且剪薄了很多,显得整个人清爽不少。
当然,她还是村里最时髦的小姑娘,漂亮机灵,越发显眼儿,队里的小姑娘羡慕自不必说。
就连李秋桂也说:“这闺女长得真好,哪像老王那方脑壳。”
唐宁一听见,就皱眉:“婶婶,你不要说我亲爹,他也很好的。”
她虽然记不得老王的模样,但是老王给她留了一笔财产,还没给她留恶毒后妈,已经足以证明老王本人挺不错。
有老王这样的亲爹,她也蛮自豪的。
李秋桂一听,就“诶哟,诶哟”笑,轻轻扇自己嘴巴:“看看,我这张嘴,我又说啥了,把咱闺女急得啊!”
唐宁只呵呵笑,这些年她也看明白了,李秋桂就是嘴巴厉害,其实人心眼儿不坏的。
其次李春兰也变成了队里最时髦的妇女,穿着的确良的料子衣裳,甚至还拥有了一双白皮鞋。
他们日子能过得这么好,当然不是吃唐宁之前挣的那点儿老本,是因为唐老四开上了运输车,几年时间,就在城里当了个运输小队的小队长,收入高了,单位里也给发各种粮票、油票、百货票,而且时不时跟唐建德一起干干偷家倒把,这日子就红红火火过起来了。
唐宁的日子可谓过得一帆风顺,而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偏僻农场里,有一家日子可就过得太难了,那就是周青阳家。
大片大片的盐碱地,一望无垠的荒地,一座农场就建造在这片荒地之上。
天还没亮,就有人爬到坡上,举着大喇叭喊:“集合,集合,集合,去十里外去开垦荒地。”
随即,农场里呵骂声响起,各个牛棚里钻出人来,在农场中间排成小方队。
喇叭里还在播放:“响应国家要求,几年开垦十亩荒地,每一亩荒地,都要种上高粱,努力创下大丰收。”
大寒的天儿,冷风呼呼地刮,一个个蓬头垢面的人站在农场里,给雪风一吹,就刮得几乎要倒下。
有人冒了一句:“这么冷的天儿,人扛不住寒啊!”
一个红袖章就扯过大喇叭呵斥道:“你的精神不坚定,罚你早上不能吃早饭。”旋即又指着农场里站着的人:“要吃饭的,一人去PD他一句!”
农场里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那个冒那句话的人听完,直接就晕了过去,嘴巴里还在喃喃:“要命了,要命了。”
红袖章又是大喇叭一抖,指挥人把倒了的那人搬走,然后对着大喇叭说了:“你们都是具有反动思想的人,上头叫你们来,就是接受再教育的,来到这儿,就要服从安排,不要端起你之前的资本主义架子!”
红袖章啪嗒啪嗒说着,下面的人面面相觑,无一不是面黄肌瘦的。
这些人原本都是豪门望族的知识分子,或者就是在军政地位上有一席之地的人,后来都被D下来,安排到这偏远地区来了,从脸上是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光彩了。
身体好的,还能多磨一些日子。身体不好的,有些呆个一年半载就没命了。
现下上面指标要去开垦荒地,大雪天在旷野上挖锄头,这一去好多人就是个“死”字儿,可要是不去,就关进牛棚里斗争,也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周青阳也立在人群中,原本斯文儒雅高高瘦瘦的一个男人,这时候也是脏兮兮、瘦巴巴的,明明三十多岁的壮年人却像个五六十岁的老人。
红袖章还在那儿对他们进行思想教育,周青阳的肚子里就一阵咕噜咕噜叫,仰头看着漫天的雪花,一阵眩晕,也朝后倒下去,身后的一个女人和两个女娃给推起了他,他才没摔下去。
那个女人自然是周太太,如今也穿着破棉袍,粗着脸,寒风刮得她的肌肤苍老,甚至连常年劳作的农村妇女也不如。
那两个女娃,大的那个是周青青,小的那个是周采薇,也是之前的王豆豆。
两个人皆是脸上两团红黑红黑的冻伤,吸着鼻涕。
红袖章这时候正好说完,喊了一句:“开饭!”
几个人就朝前挤过去了,周青青最厉害,三两下挤到人群里摸了几个馍馍出来,给周青阳塞了一只,自己藏了一只在兜子里,嘴巴上叼了一只。
周青阳吃了一个馍,算是恢复了一点儿力气,又抬头看着天,眼里一片绝望:“不晓得熬不熬得过今年冬天。”
周青青则抬头定定地说:“熬得过,爹放心,爹的身体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