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乃
姜洛见状,仍是唇边牵着抹浅笑,柔声问道:“您有话要同我说?”
村长闻言立即转头,看了眼村长夫人。
只是这么一眼,村长夫人身子极轻微地抖了下,随即迅速摇头,表明自己没有话要说,就又低下头去,紧握着的双手也松开了。
村长满意了。
他转回来对姜洛说道:“夫人风华绝代,老伴儿没见识,一时看呆,让夫人见笑了。”
姜洛笑笑,没接话。
村长哪里知道姜洛早在没来漳子村前,就已经预想到村里的种种,更不知道姜洛一直对他抱以戒备。他见姜洛没再对老伴儿发问,担心姜洛多想,就又开始催促她们吃饭。
“这汤啊,得趁热喝才鲜,”村长让老伴儿给她们盛汤,“这几日天不好,怕是待会儿还要下雨。雨天湿寒,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晚上也能睡个好觉。”
村长夫人沉默着给她们盛汤。
整整三大碗,里头满满的都是肉片和肉丸子,丰盛得不行。
也不知可是肉味传到了布帘子后的卧房里,姜洛听到李美人扬声说了句好香,就没了下文,恐怕是被赵婕妤给捂住了嘴。
村长也听到了。
便问:“不让她们也出来一起吃吗?”
这回是薛昭仪回答的:“两位妹妹正在上药,等下我盛了给她们端进去。”
说着握住勺子,喝了口汤。
穆贵妃也喝了口。
这样三人就都吃下饭菜,等薛昭仪盛了两碗菜和汤送去布帘子后,村长总算不再盯着她们,又说了两句,便带着村长夫人出去了。
门刚被关上,穆贵妃就放下手里的勺子,低声道:“夫人……”
她喊了这么一声,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只抬手指向窗外。
姜洛看过去,她指的正是村长夫人。
便颔首,轻声道:“助纣为虐。”
穆贵妃听懂了。
当即摇摇头,不再说话。
姜洛也没再开口。
但凡寻常姑娘,被拐来,抑或是误入这种偏僻之地,基本都是逃脱无路。
因为一整个村子都是同伙,即便有谁家的男人要出门去,没法看着家里的女人,也会有别家帮忙看着,防止姑娘们逃脱。
假使有姑娘成功挣脱了绳索逃出去,最终不是逃到半路被抓,当场活活打死,就是拖回来,变着法儿地殴打折磨,勒令其听话。
逃脱不了,绝大多数的姑娘就只能认命,只能被迫磨去一身筋骨,被同化,被驯服,久而久之便成了村长夫人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对她们这些外来者下手,她也只是动摇了那么一瞬,就还是选择听从村长的安排。
说起来很悲哀,但事实就是如此。
而这种情况,还不仅仅发生在各种制度并不健全的古代。
至少姜洛就知道有个世交家的小女儿被拐走,等在大山里找到的时候,原本正是花一样在上学的年纪,浑身上下却都是伤,旧的新的,交错着看不出可有完好的皮肤。她怀里抱着个被强迫生下的孩子,望着找过来的人呐呐不语,险些没认出这是她的父母。
后来那个村子被全面严查,好些人都判了刑。小女儿被接回城里,治疗了足足半年,才终于能接受外人探望。
尽管如此,小女儿却仍对父亲以外的男性避之不及,连靠近半米都无法接受。崩溃到极点,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会做出自残的举动,恶狠狠地咒骂自己该死。
被拐骗的那几年的生活,成了她心底里最沉重的枷锁,她父母请来好几个著名心理医生,都说她这种情况不能硬来,只能慢慢疏导。
姜洛有去探望过她。
去的时候正赶上她崩溃。满地都是玻璃碎片,她跪坐着,腿上全是血。
她一边甩自己耳光,一边哭着对父母说让我死吧,我活不下去了。
她父母就抱着她,哭着说你死了我们怎么办。
那次探望让姜洛大受触动。
以致于今日,看到村长夫人,看到这个村里仿佛那个小女儿的缩影的女人们,姜洛也只能当着凶手的面吃下不干净的食物,笑着对凶手说多谢款待。
毕竟就目前而言,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只有将计就计、虚与委蛇,才能找机会解救她们自己,也解救这个村里的女人。
特别是那个目光阴鸷的少妇……
姜洛总觉得那少妇似乎是认识她。
说得更准确点,那少妇似乎是认识阿洛。
“哗啦啦。”
外面果然又开始下雨。
姜洛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
彩虹已经消失不见,空中乌云重新密布,偶有闪电亮起,随之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心知这样的天,那队御林军,她们应该是等不到了;皇帝派人找她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到这儿。她们只能自救。
转头见赵婕妤和李美人掀开布帘子出来,姜洛对赵婕妤点了下头,便领着穆贵妃和薛昭仪开门出去。
李美人正对着满桌的肉流口水,见状连忙问:“夫人,你们去哪儿啊?”
姜洛没答话。
她打着伞去到院门后,看村长和村长夫人是真的走了,外头也没有不顾暴雨的村民,才和穆贵妃薛昭仪蹲在种了菜的角落,用清水冲洗过手指,张嘴按压舌根,借着雨声开始催吐。
离上一顿饭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胃里的东西早消化完了。加上刚才为博村长信任,入口两三块肉,不多,因此把刚吃下去的吐出来后,再吐就只剩酸水。
把酸水也吐了不少出来,姜洛停住,心道这样就算还是有药残留在胃里,即使药效发作,也应该不会太严重。
“差不多了。”
姜洛皱着眉漱口,这一催吐,喉管和胃部都火烧火燎的,难受得很。
她清清嗓子,转头道:“那边有铲子,拿过来铲土埋了。”顿了下,“屋里的菜也端过来一并埋了。”
说完起身,去院门后守着。
穆贵妃和薛昭仪漱完口,依言去屋里端盘子。
经过数日的山野生活,穆贵妃和薛昭仪不复先前连择菜都不会的千金小姐娘娘身,两人分工合作,一个铲土,一个倒菜,很快完成姜洛分派的任务。
都是聪明人,知道饭菜一点不剩未免太假,因此每盘都留了不少,以防被村长看出端倪。
见好端端的人强行催吐,好端端的饭菜也毫不留情地被倒掉,李美人傻了。
不由对赵婕妤发问道:“赵姐姐,夫人她们这是?”
赵婕妤道:“你待会儿记得谢谢夫人。”
李美人更傻了:“啊?”
赵婕妤继续道:“如果不是夫人使眼色,让我带你进去上药,刚才在吐的,也得有你一个。”
李美人到底不是真傻,这会儿经赵婕妤一点拨,她认真地想了又想,总算想明白。
“不、不会吧?”她震惊极了,“那可都是肉!这里这么穷,怎么会有人舍得用那么多的肉当诱饵?”
赵婕妤不答反问:“自从咱们被冲走,你多久没吃到肉了?”
李美人正要掰手指头数,赵婕妤又道:“不对,我换个说法。假使我和夫人都不在,而是你与穆姐姐薛姐姐被冲走,你们在来到这里之前,能吃到肉吗?”
李美人说:“鱼肉算吗?”
赵婕妤说不算。
李美人道:“那就吃不到。”她也不觉丢脸,很坦诚地承认自己没用,“如果没有赵姐姐和夫人,我们三个可能早就死在水里了。”
赵婕妤道:“所以你看,连活下来都如此艰难,吃肉岂非更加艰难?在历经了千辛万苦,忍饥挨饿之后,终于来到有人的地方,发觉这里的村民热情好客,村长更是同意让你借宿,还亲自给你做了这么多的肉,是你,你会不吃吗?就算不想吃,村长一个劲儿地劝你,你为了不让村长失望,少说也会吃上那么两口吧?”
李美人听明白了。
毕竟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即涨红了一张脸,被小木屋的干粮、村民们的笑容、满桌子的肉等勾得魂飞天外的魂彻底归位,她抬手打自己巴掌,骂自己道:“叫你贪吃!叫你天天就记得吃,被卖了还在替人家数钱!”
才打几下,就被捉住手。
“打自己做什么,”拦住她的不是赵婕妤,而是姜洛,“又没出事,你犯不着这样。”
李美人红着脸,嗫嚅道:“可,可妾……”
可妾傻不愣登地认为漳子村是个好村,还没经夫人准许,就自作主张点头应下借宿村长家。
这样,也不该打吗?
“可什么可,”姜洛揉揉她已经开始发肿的脸,“回屋拿锅,我给你做鱼吃。”
李美人脸更红了。
她嗫嚅着,却说不出话,只好回去拆荷叶包袱,把锅和鱼拿出来,看姜洛和赵婕妤进灶屋忙活。
幸而村长家是真的大,料想他说的儿子儿媳去城里也是真的,否则她们就不是在这个和村长两口子隔了道墙的单独院子里,而是在两口子眼皮底下了。
不仅如此,这院子还有单独的灶屋和茅房,否则姜洛断不敢做出当面吃转身吐的举动。
姜洛和赵婕妤在灶屋生火做饭,穆贵妃和薛昭仪也没去堂屋歇着,而是一个站在院门后,一个站在围墙下,仔细察看有无可供窥视的孔洞,也顺便监视,免得村长或别的村民察觉她们这里的动静。
五个人,四个都在忙活,只李美人没有要忙的。
她有心想去灶屋给姜洛打下手,但步子无论如何都迈不动;她又想要不去帮穆姐姐和薛姐姐,但也觉得没脸。
好容易才不犯傻,她还没从那种自我尴尬中脱离出来。
最后只能蹲在门槛边上,望着雨幕发呆。
天色渐暗,灶屋里点了蜡烛,赵婕妤给穆贵妃送了盏灯,便又回去做饭。
穆贵妃持着灯,把薛昭仪察看过的墙壁又检查了遍,确定半个孔洞都没有,她收伞进了堂屋,问李美人:“在这儿蹲着做什么?也不怕溅到雨。”
李美人听了,飞快站起来,支支吾吾道:“妾,妾不知道要做什么。”
穆贵妃道:“不知道?那我跟你说,你听好了。”
李美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穆姐姐请说。”
穆贵妃便指着还没点灯的堂屋道:“先点蜡烛,点前记得闻闻有没有异味,灯油也要看有没有异色。然后去铺床,把被褥和床板都摸一遍,省得里头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床底,地面,尤其是柜子,推开看看有没有地道之类的……”
洋洋洒洒说了许多,穆贵妃问:“这下知道要做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