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叶似火
揩了揩眼泪,周大全抱着孙子走在茫茫街头,不知该往哪儿去,儿子的判刑入狱,打碎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不到一百块,如今物价飞涨,这点钱,他们祖孙俩光是填饱肚子都撑不了几天。
这城里是没法呆了,只能回乡下了。
可他们乡下的房子已经烧了,春耕已过,也没法种水稻了,回到乡下他们吃什么?只能找亲戚和乡里乡邻们借钱暂时度过这一年了,可他都这么一把年纪了,立恩又小,山上家里都得他一个人抓,不但要养活祖孙俩,还要还债,想到压在肩上的沉重负担,饶是周大全也想落泪。
没想到他临到了老了,不但没能享子孙福,还要为了生计不停地奔波。
周大全抹了一把脸,抱起周立恩:“爷爷带你回老家,好不好?”
周立恩年纪虽小,但跟着他颠沛流离了几日,多少懂一些事了,他眨巴着水润润的眼睛:“好,可是奶奶和姑姑呢?好几天没见到她们了。”
“别提她们了,两个丧门星,立恩,都是她们把咱们家害得这么惨的。”周大全咬牙切齿地说道。
周立恩吓了一跳,不敢说话。
周大全伸出老树皮一样的手,轻抚着他的脸蛋:“立恩乖,别害怕,爷爷不会害你,走吧,咱们回去。”
他用仅剩的钱买了回乡下的车票,在火车站守了小半天,火车总算到了,周大全趔趔趄趄地抱着孙子挤了上去。
火车疾驰,江市的一切都不断地往后退。周大全站在窗户边,看着远去的熟悉城市,心里五味杂陈。
这趟进城,儿子离了婚,蹲了监狱,老婆女儿更是要将牢底坐穿。当初有多风光的进城,如今就有多落魄。他浑身脏兮兮地抱着孙子,挎着个干瘪瘪的包袱,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回了老家,仿佛过去几个月的美好生活都只是一场美梦。
如今梦醒了,他又被打回了原形,回到了起点。
***
覃秀芳没想到,婚姻法的颁布,她身边第一个受益者竟然是姚玉洁。
姚玉洁跟周家成离婚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因为周家成不肯离婚,姚玉洁坚持要离,还惊动了部队的领导。
现在倡导结婚自愿,离婚自由,有法律背书,这个事周家成不同意也没办法,姚玉洁这么一闹,上面很快批准了两人离婚。她的娘家人火速来家属院打包带走了属于她的东西,周家成原先住的房子被收了回去,分配给其他家属。
覃秀芳没有目睹当时的情况,但架不住有米嫂子这个大喇叭。
“听说姚玉洁来的时候,脸白的跟纸一样,据说是小产了,好像是打了孩子,这女人可真够狠心的。周家成一直很期待这个孩子,亲自照顾她,结果他一进去,孩子就没了,媳妇也要跑了,这可真是报应啊!”
覃秀芳笑了笑,没作声,这时候她说什么都不合适。
不过米嫂子是那种没人搭话也能独自唱起一台戏的人,先说了一通周家的事,然后她又凑到覃秀芳耳朵边:“现在私底下,很多人都在议论,周家成心里肯定后悔跟你离婚了。也得亏你跟他离婚了,不然这会儿你得受牵连。咱们家那口子说,上面非常震怒,准备为这个开会,让大家都去听呢。”
覃秀芳更关心后者:“那我也要去吗?”
米嫂子想了一下:“应该要吧,你也是家属啊。”
对哦,她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家属。覃秀芳笑了笑:“那到时候咱们一起。”
“这是当然,对了,秀芳,这婚姻法出来,咱们厂子里有两个女职工死活要离婚,拦都拦不住,你说稀奇不稀奇。”米嫂子又跟覃秀芳八起了厂里的八卦。
覃秀芳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两人聊着聊着就上课了,赶紧闭上了嘴。
三节课上完,覃秀芳收拾书本,跟着米嫂子她们一起出门,到了门口跟后面的吴峰他们碰上。
大伙儿一起出去,米嫂子说:“秀芳,吴峰他们送你,我们就回去了啊!”
“好……”覃秀芳刚说完就看到沈一飞站在教室外面的玉兰树下。
他今天似乎特意打理过,一身白衬衣收在军裤里,衬得肩宽腰窄,两只似乎会说话的眼睛灼灼地盯着门口,看到她出来,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漾出一抹温柔的笑。
他怎么来了,还打扮得这么好看,覃秀芳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部队里很少看到长得这么白这么俊的小伙子,米嫂子几个兴奋了:“这谁啊?长得真好看,他咋长这么白,哪像我们家那口子,跟个黑炭一样。”
“可不是,他在这里干什么啊?”花嫂子也好奇地问道,“看样子是在等人,他等谁啊?这小伙子怎么以前没看到过?”
米嫂子嘀咕:“新来的吧,不知道结婚没有。”
吴峰也看到了沈一飞,有点意外,不过他马上明白了沈一飞过来的目的,遂即扭头冲覃秀芳笑了笑:“大妹子,我们先走了,再见。”
“哦,好的,再见。”覃秀芳羞涩地抿了抿唇。
听到二人的对话,米嫂子糊涂了:“怎么回事?吴峰,你今晚不送秀芳啊?”
覃秀芳赶紧说:“那个,米嫂子,今晚,今晚不用吴峰他们送,我,我先回去了。”
再不走,米嫂子待会儿肯定要问东问西的。
吴峰朝玉兰树下努了努嘴,意味深长地说:“以后可能也不用我们送了。”
米嫂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覃秀芳抱着书小跑着到了那个小伙子面前,那俊小伙接过她手里的书和本子,然后并排着离开了,明明两人没什么亲密的举动,米嫂子却感觉比她跟她家那口子都还要默契。
“好个秀芳丫头,瞒得这么紧。”米嫂子恍然,覃秀芳跑了,她追不上,还有个吴峰,“吴峰,你老实交代,这小伙子什么来历?”
“我不知道啊,哎呀,我想起我晚上的衣服还泡在桶里没有洗,嫂子们,先走了。”吴峰拽着傻愣愣的石大头,赶紧跑了。
***
皎洁的月光下,沈一飞看到覃秀芳像只蝴蝶一样,飞奔着扑到他面前,仰起洁白的小脸,面色绯红,紧张地说:“你怎么来了,快走。”
“这么着急?”沈一飞调笑。
覃秀芳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如芒在背的视线,她拧着秀眉,推了他一把:“哎呀,赶紧走,不然待会儿米嫂子她们过来,你就别想走了。”
“这么严重?”沈一飞嘴上怀疑,手却利索地接过了她的书本,“那咱们要快点。”
覃秀芳两只脚飞快,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她一样,直到出了部队,她才放缓了脚步,回头看沈一飞:“你腿没事吧?”
“没事,都大半个月了,只要不剧烈运动就没问题。”为了让她放心,沈一飞还抬了抬自己的左腿。
覃秀芳看了,赶紧说:“别用力,我知道你好了,你把腿放下来。”
沈一飞失笑,声音悦耳清脆,显然他的心情非常好:“行,听你的。”
声音充满了宠溺,听得覃秀芳的耳朵都烧了起来。她伸手抚了一下耳朵边的碎发,有些不大自在地说:“你怎么来了?吴峰他们会送我的。”
“想你了。”沈一飞有些委屈地说,“你一天到晚好忙,在旅馆的时间太短了,还天天被老板娘和那个小屁孩霸占,我想跟你单独说会儿话都没时间。”
覃秀芳哭笑不得的同时,心里又升起一种酸酸甜甜的滋味,她翘起唇:“你,你别这样,你知道的,虞姐他们就快要走了,以后我都没机会陪他们了。”
沈一飞还是有点不大乐意,磨牙说:“我都有点怀念以前了,你以前总是围着我转的,咱们一天到晚都在一起,现在好多人跟我抢你。”
覃秀芳被他这孩子气的话给逗笑了,都说人老返童,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去世的时候年纪大了,重生回来,沈一飞有时候特别孩子气,尤其是在她面前。
“瞎说什么呢,这样好好的不好吗?”覃秀芳嗔了他一眼。
他瞄了周围一眼,见没人,悄悄伸出尾指,勾着她的手指,然后轻轻一抓,就将她的手捏在手心,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对,挺好的。”
覃秀芳怕被人看见,赶紧低斥:“哎呀,你放开我,被人看见了。”
“你的手太凉了,我帮你暖暖。”沈一飞紧了紧,握住她的拳头不松手。他的手掌很大,几乎比覃秀芳的手大了三分之一,正好将她的手包裹在手掌里。
这都快到夏天了,哪里还冷?覃秀芳哭笑不得,又拿他没辙,唯恐他又搞出什么幺蛾子,她赶紧转移话题:“我看我哥最近还非常忙,有时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是最近又有什么事吗?”
提起这个,沈一飞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她说了实话:“还在盘查江市潜伏的敌特分子。”
“上次不是都抓到了吗?”覃秀芳抬头,错愕地望着他。她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结果他却说没有。
沈一飞轻抚了一下她的头:“潜伏的敌特分子哪是那么容易一网打尽的。大部分已经落网了,应该还有极少数在潜逃,如果是小喽啰也就罢了,怕就怕他们的头目还没落网。这种人能统领全市的敌特分子,跟其他市的反动分子联系,甚至还能通过特殊渠道跟国党取得联系,随时都可能策划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阴谋。”
听他这么说,覃秀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她有点疑惑:“连你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吗?”
沈一飞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耐心地解释:“上辈子在余氏化工厂发生了一场特大爆炸,席卷了方圆三四里的土地,除了炸弹的威力,还有大量的强酸强碱溶液喷发出来,方圆几里几乎都被夷为平地,造成了大量的人员伤亡。”
覃秀芳知道,他就是其中的一份子,虽然捡回来了一条命,但下半辈子却要终身与轮椅为伴。覃秀芳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无声地安慰他。
沈一飞冲她笑了笑:“都过去了,当时死了好几百人,有敌特分子,有普通百姓,还有我们的同志,因为炸弹和强酸碱的作用,很多死人都面目全非,有好几十具尸体认不出是何人。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被送去了医院,后来江市一直相对平静,没再发生过大的反动活动,很多人都倾向于那个人阴差阳错死在了他们自己策划的这场爆炸中。”
但这辈子,他阻止了那场轰动全国的大爆炸,改变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许多人的命运,同时似乎也改变了云狐的命运。根据目前查到的许多线索,老六很可能不是云狐。
听他这么说,覃秀芳不禁有些忧心忡忡:“没办法抓到这个人吗?”
这个人就像一颗不□□,太不让人安心了。
沈一飞捏了捏她的手:“放心吧,有我跟你哥在,肯定没事。说不定那个人早就死了,咱们只是自己吓自己。”
覃秀芳诚心期盼,事情就如他所说的这样,那个人已经死了!
***
有男人去接覃秀芳这个事,第二天就传到了秦渝耳朵里。
他当即拧起了眉,靠,哪个混小子,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勾搭他妹妹。
秦渝恼火得很,直接叫郝丰:“你去打听打听,昨晚接秀芳的是谁。”
不一会儿,郝丰就回来了,他看了秦渝一眼,硬着头皮说:“是沈副团!”
“沈一飞?”秦渝意外极了,“你是不是搞错了?沈一飞怎么会跟秀芳扯在一块儿?”
沈一飞那么跳脱,他妹妹那么安静,怎么看都凑不到一块儿才对。
郝丰看着秦渝不相信的脸,有点同情他:“那个,我听说,沈副团这两天还去了覃秀芳同志的店里帮忙,今天好像也在。”
“什么?”秦渝蹭地站了起来,脸色跟打翻了染料缸子一样,很是精彩。
闷了几秒,他将军帽戴上,对郝丰说:“我出去一趟,有人找我,你先看着办。”
郝丰连忙点头,他清楚,秦渝肯定是去找沈一飞的麻烦。这两人会不会打起来啊?他要不要去找毛政委汇报一下情况?
秦渝直接来到饭馆。
这个点,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店里没有客人,桌椅板凳都被收拾好了,门敞开着,他走了进去,还没到后院就听到了他妹妹的声音。
“沈一飞,我来吧,不是你这样洗的,这碗有油,得用热水才能洗干净,你等一会儿,我烧点水,你别洗。”
沈一飞连忙说:“那我去烧水。”
他力气大,单手一用力就提起了一桶水,覃秀芳见了便去烧火。
沈一飞倒了一锅的水,搬了个凳子坐在覃秀芳身边,抓起她的手:“忙了一上午,手酸吗?我帮你揉揉。”
秦渝进来就看到沈一飞像条毛茸茸的大狗一样,凑在他妹妹面前摇尾巴,更可气的是,他妹妹竟然还真把手递给了他,语气非常自然地说:“你轻点哦。”
“你们在干什么?”秦渝脸都黑了。
听到他的声音,覃秀芳脸马上爆红了,非常不安,跟早恋的学生被家长逮着了差不多。
她飞快地缩回了自己的手,结结巴巴地说:“哥,你,你怎么来了?”
秦渝阴沉地注视着二人,准确地说应该是瞪着沈一飞。
沈一飞自来熟得很,当着秦渝的面抓过覃秀芳的手,力道适中地揉着她的手腕,笑嘻嘻地说:“大舅哥,你不看见了吗?”
秦渝肺都快气炸了,上前抓住沈一飞的领子:“谁是你大舅哥,沈一飞你他娘的不要脸,赶紧给我滚。”
“哥,你快放开,沈一飞的腿上有伤,你别这样。”覃秀芳赶紧劝道,同时将自己的手从沈一飞的爪子下抢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