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叶似火
周大全摸了摸鼻子,正想催促,覃秀芳又慢悠悠地来了一句:“我怕大舅母一见到我就会抱着我痛哭流涕得忏悔!”
想到被哄得找不着北,一直没吭声的女儿,周大全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沉默着出了灶房。
卧房里,周家成的脸已经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见父亲进来,他从口袋里掏了一个银元出去,递给他说:“拿去打发了她!”
“你还有多少银元?”顿了一下,周大全小声问道。
周家成说:“没多少了,还有一个。给她吧,破财免灾。”
谁让他们家被对方抓住了把柄呢!
周大全只得出去,忍气吞声地跟大舅母赔礼道歉。大舅母拿了银元,总算走了。
经她这么一闹,气氛本来就不好的周家更是被低气压笼罩,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
周家成更是一点都没回家的兴奋和愉悦。离家四年,这次能回来探亲,本来该开开心心的,结果却闹出这么多事,他这辈子都不想回来了。
沉闷地吃了一顿饭,周家成刚端着碗,就听到外面又传来掐着嗓子哭喊的声音:“姓周的,你们这黑心肝的东西。为什么要找我抓走我们弟弟,明明是你们自己找上门要把儿媳妇卖给我们的,后来自己反悔,还赖我们……”
砰!
周家成重重地把碗拍在桌子上:“没完没了,去看看,想办法打发了。”
周大全见他板着脸,知道儿子动了怒,没说什么,拉着刘彩云:“走,看看又是哪个东西!”
覃秀芳听到响动还在厨房里收拾,她不用出去也知道是谁。听这些人说话就知道应该是黄老三的姐妹。
黄家人也是蠢,黄老三出彩礼买媳妇儿,当然没人管,但他打伤了一个在职军人,还想全身而退,做什么美梦呢!
反正这些都没一个是好东西,谁倒霉都是普天同庆的好事。
而且刘家、黄家这连番来闹事,可是对她的计划大有帮助。本来她还以为要再跟周家人虚以逶迤一段时间,现在可以将计划提前了,希望黄家姐妹难缠一点,最好搞得周大全焦头烂额,没可奈何。
周大全确实挺烦的,娘的,又来了一群娘子军,全是女的,他也不好动手。
强忍着发火的冲动,他耐着性子跟她们讲道理:“黄老三被抓,不关咱们的事,我儿子现在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你们找错人了。”
黄大姐一把鼻涕一把泪:“没找错,我弟弟一直好好的,就你们来了之后就把我弟弟给抓走了。你得把我们家老三放出来,不然我们跟你没完!”
周大全气得脸都青了:“你讲道理,我都不知道你们家老三被抓了,我怎么把人给你放出来?”
黄二姐擦了一把眼泪:“让你儿子放,你儿子不是当了大官,连农村的媳妇儿都看不上了吗?他这么有本事,放个人怎么啦?我们家老三又没干杀人放火的事。”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不可能,我们家成管不着。而且他腿伤着了,走不了!”周大全感觉这辈子的耐心都耗光了。
黄四妹说:“那咱们不管,你必须得把我三哥放出来。我们家就我三哥一个男人,他还没成亲生儿子呢,他要有个好歹,咱们老黄家就绝后了,我们也不活了!”
“对,你们要不答应,咱们六姐妹天天轮流来你们家骂,直到我三哥回来为止!”黄五妹叉着腰说。
……
任凭周大全两口子说破了嘴,黄家姐妹就是不听,她们就在周家门口哭呀,骂的,目的只有一个,让黄老三回来。
周大全没辙,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去跟周家成商量:“要不你写个信给你连长,把黄老三放了吧。”
“不行,连长这人最是正直,肯定不会答应。而且黄老三也是罪有应得,爹,以后这种徇私舞弊的事情你就别提了,咱们党员不干这种事。”周家成一口拒绝,还暗指周大全思想觉悟不高。
可把周大全气得够呛:“那怎么办?好说歹说她们都不同意,赔钱她们也不乐意,就要求放了黄老三!”
父子相顾无言,没多久,实在受不了的刘彩云也叹着气进了屋,任凭黄家姐妹在外面骂。
“我这辈子就没丢过这么大的人,一辈子的好名声,这两天全毁了,我这张老脸啊,以后都没脸出去见人了。”刘彩云拍打着自己的脸,默默垂泪。
一天之前,她还是何等的风光,几乎是全村最令人羡慕的妇女,可现在走出去,谁都对她指指点点,跟她不对付的更是阴阳怪气,当着她的面开嘲。这日子没法过了!
周大全点燃了土烟,长长地叹了口气,刘彩云的感受显然也是他的体会。
一家子正焦头烂额时,覃秀芳提着热水进来,听了这话后说:“爹,娘,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刘彩云也顾不得跟覃秀芳不对付了,赶紧抬头问道。
覃秀芳说:“我看黄家姐妹刁蛮难缠得很,又都是女人,打伤了她们,保不齐她们的男人又会来。惹不起,咱们全家还是出去避避吧,也省得村子里的人对咱们家说三道四的。过一阵子,有更新鲜的事,就没人关注咱们家这点小事了,咱们再回来就是。”
可这么多人,去哪里呢?以前倒是可以回娘家呆几天,但现在已经跟兄嫂撕破了脸,肯定是不能回了。
周大全想得更远:“家成的腿怎么办?”
覃秀芳垂着头说:“家成哥的腿还是找人看看吧,昨天走了那么远,康叔也没看,这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影响了家成哥的前程怎么办,咱们一家子都还指望着家成哥呢。我听说要是腿行动不便,就不能留在部队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家成哥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可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给毁了。”
周大全吓了一跳,赶紧问周家成:“你感觉腿怎么样?今天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乡下缺医少药,尤其是对外伤见效快的西药。没有药,也没有医术精湛的外科医生,周家成的腿愈合得很缓慢,经覃秀芳这么一说,他也紧张了起来:“还好,不过为了我的腿,我恐怕得提前回城了。”
否则在乡下,他天天头痛死了,哪有心情养伤啊。而且康大江明显不待见他,周家成也不放心让他治。
刚走进门口的周小兰兴奋极了:“好啊,二哥,咱们去照顾你。你放心,我可勤快了,洗衣做饭扫地抹桌子样样都很利索!”
面对父母妹妹殷切的目光,周家成没法拒绝,点了头:“成,咱们明早就走。”
第20章
进城的决定下了, 但带哪几个人,带哪些东西成了问题。
交通不便,还要带个伤员, 东西自然没法多带, 所以只能带上冬季换洗的衣服和钱, 其他笨重的东西都只能留在家里。
不过他们这次进城本来也只是为了避开黄家姐妹和村里的流言蜚语, 躲过这一阵子就要回来的,这些东西不必带, 留家里就行了。
到了晚上吃过饭后,周家成悄悄将父母叫了过来说:“覃秀芳不能跟着我进城,不然回头玉洁知道了她的身份,肯定不高兴。左邻右舍也会说闲话的, 传出去不好听。”
不带覃秀芳,刘彩云一点意见都没有。但因为新儿媳妇不高兴这么做,她就不大乐意了,这才进门呢, 就把谱摆这么大, 有没有把她这个当婆婆的放在眼里。
周大全倒是没意见,他已经听儿子说过了新媳妇的身份,是小学的老师, 中学生, 文化人, 年轻又漂亮, 他儿子能找这样一个对象, 那简直是他们周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供着都不为过, 更何况只是不带覃秀芳而已呢!
拽了拽不大高兴的老伴, 周大全一口应下:“行,听你的,不带她。”
刘彩云在一旁泼了盆冷水:“不带她,她能答应吗?别忘了,你们可是说了以后要拿她当亲女儿,亲妹子的,小兰去,她不去?像话吗?”
“那小兰干脆也别去了。”周大全大手一挥,直接说道。
刘彩云没料到他竟是这个反应,噎了一下:“那怎么行,现在村子里说得这么难听,咱们又不在,没人护着小兰,万一有人欺负她怎么办?”
知道老头子心里只有他的儿子、孙子,刘彩云赶紧找外援,扭头问儿子:“家成,你就小兰这一个妹子,她出事也是为了替你打发覃秀芳才弄成这样的。她现在这么惨,你可不能不管她啊!”
周家成想说,他这条腿还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呢!但他清楚说了这话家里肯定会吵起来,只得按下不表,顺着刘彩云的话说:“那是当然,大哥不在了,我就只剩下小兰这一个亲妹子,我怎么能不管她呢。爹,你就小兰一个女儿,别说这种怄气话了,咱们想办法,怎么让覃秀芳甘愿留下来,只要她没意见,旁人还能说什么?”
唯恐刘彩云还有意见,他耐着性子解释:“娘,你说我要把童养媳带到城里去,别人知道了,怎么说咱们一家子?还有,城里的房子小,本来就住不开,再添她一个,你说怎么挤?小兰肯定不乐意跟她睡一张床,而且城里吃饭吃菜烧柴都要花钱,多她一口就要多一个人的开支。”
听儿子分析了利弊,刘彩云连忙改变了主意:“那别带她了,家里总得留个人看家,都走了,谁管家里的鸡和猪?”
周大全先是一愣,继而大笑着说:“没错,总得留个人砍价。你去跟她说,理由就你刚才说的,家里没人照顾。”
刘彩云站了起来:“我去说就我去说。”
她直接去了覃秀芳的房门口,敲了两下,等覃秀芳拉开门,她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说:“家里的鸡和猪要人照看,你留在家里看家,别跟我们进城了。”
覃秀芳鼻子一翕,睫毛扇了几下,低垂着头,失魂落魄地问:“可是,可是黄家人还来怎么办?”
刘彩云不以为意地说:“她们来就来,你把门关好,别放她们进来就是。她们骂一阵,没人应自然就消停了。”
说得这么简单,那你咋不留在家里挨骂呢!
覃秀芳悄悄翻了个白眼,嘴上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娘,可是,我怕!”
没出息的东西!屁点大的事,有什么好怕的!
她没耐性地说:“怕就去找你二伯他们,咱们这么多堂叔堂伯住附近呢,咱们人多,怕什么!”
覃秀芳在心里怒骂,真说得出口,谁不知道周二伯他们现在不待见周大全一家子啊。她以为人人都跟她一样不要脸呢!
心里不屑,覃秀芳嘴上却扭扭捏捏,很委屈的样子:“那好吧,我听娘的。”
见她还是这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样子,刘彩云眼珠子一转说:“我想泡脚,你去给我烧盆热水。”
“可是你先前不是才洗了吗?”覃秀芳抬起眼皮不解地望着她。
刘彩云翻了个白眼:“我还洗一次不行啊?”
自打从昨天暴露了开始,她对覃秀芳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该怎么说痛快怎么说。似乎能从压榨欺负覃秀芳的过程中得到快.感,找回她在村里人面前丢失的颜面一样。
覃秀芳也不跟她计较,就一晚上了。现在刘彩云有多嚣张,以后她就会有多后悔,就暂且让她先得瑟得瑟。
“好的。”覃秀芳出门去了灶房。
她一走,刘彩云立即钻进了柴房里翻找起来,将枕头拆了,凉席下的谷草也找了一圈,那张瘸了腿的桌子也没放过,但还是没找到那三个银元。
藏哪儿了呢?刘彩云扫了一圈,最后将覃秀芳的衣服也一件一件地摸了一遍,还是没找到银元。
她非常不甘心,三块银元呢,可以买好多大米了,怎么能便宜了这个小贱人。
她活了一大把年纪,也是儿子有出息后,才见过银元,凭什么覃秀芳能拿三个。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分到三个呢。
越想越来气,刘彩云自以为能拿捏住覃秀芳,干脆直接杀去了灶房:“你的那三个银元呢?明天进城,我们要吃饭要住店,开销挺大的,家成的腿也要去医院,你把银元给我。”
这才一天呢,她就迫不及待地回来要把钱拿走了。
覃秀芳站着不动:“娘,要我拿出来银元也可以,明天我跟你们一起进城。不然要是你们把钱拿走了,进了城之后却不回来了,丢下我一个人在村子里怎么办?”
“怎么会?我们的地,我们的家都在这里呢。快点,那钱说好只是给你保管的,等家里要开支的时候,你得拿出来。”刘彩云又催促了一遍。
覃秀芳还是不答应,咬死了不松口:“除非你让我跟你们一起进城。”
“好你个死丫头,还跟我讲起条件来了。”刘彩云抓起灶门旁的火钳就要打覃秀芳。
覃秀芳连忙闪开,边跑边喊:上面要派工作组下来了,你打死了我,要是被村里人告到了工作组那里,家成哥也要受牵连。你就是再讨厌我,也不能拿家成哥的前途开玩笑啊。”
“什么工作组?你少骗老娘,还撒起谎来了,你等着,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刘彩云嘴上硬气,心里却有些相信了这话,速度都慢了许多。
覃秀芳赶紧趁机跑出了灶房。
刘彩云骂骂咧咧地出来,没有追她,而是又去了周家成的屋子里,嘀咕:“那死丫头说,上面要派什么工作组下来,有没有这事?”
周家成有点错愕:“我没有听说。”
“好啊,死丫头骗我,我要她好看。”刘彩云怒了,蹭地站了起来。
周家成赶紧拉住了她:“娘,你别这么冲动,我没听说,但不代表没这个事。解放区都已经派过工作组下来土改了,我估摸着咱们家这片也不远了,迟早的事。你别节外生枝了,那几块银元留在她那里就先放着吧,迟早会回到咱们家的。”
只是覃秀芳一个没出过远门的人怎么会知道工作组?莫非是连长跟她说的?想起这个可能,周家成就有些心浮气躁。连长告诉覃秀芳,都不告诉他,这明显是对他还有意见啊,那以后的工作怎么开展?
哎,早知道就别回来了。自从昨天回来开始,就没一件顺心的事,也没睡个安稳觉,搞得他身心俱疲,无比地怀念城里。耳朵边,父母还在为了那三块钱的争吵,吵得他头痛,周家成不耐烦地说:“够了,我给她的,回头我挣了再给你们就是。这总行了吧!”
见他发了火,周大全赶紧表示:“就是,你这样大声嚷嚷,吵起来,闹起来,不怕别人大晚上的跑过来看笑话啊?行了,别惦记着那三个银元了,她人都是咱们家的,银元还能跑了不成?天气冷,赶紧回屋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