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连菲菲
他的院子很小,就在顾长钧书房旁的跨院,两间房,书房卧室是一起的,对面是宴客下棋喝茶的地方。
落云在门口踯躅,汪鹤龄抱着个罐子,用勺子盛了一碗粥放在炕桌上,淡声道:“趁还没冷,吃吧。”
他屋里连炭盆都没有烧,只有一只小泥炉子,上头烧着滚水。
汪鹤龄从角落里翻出一只落了灰的手炉,擦干净,添了块炭进去,转过身来,见落云还在怔着,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愣着做什么?”
这一声掺杂了几分不耐烦,落云心里一顿,忙顺从地进来了,立在炕前,手足无措。
汪鹤龄把手炉用夹棉套子裹住,递给她,“我不爱用炭,你若嫌冷,抱着这个。”
落云屈膝道谢,接过来,两人指尖相触,暖的手炉和他冰凉的手,落云忙退后了两步。
汪鹤龄温笑:“吃吧,要冷了。”
落云硬着头皮坐下去,拿起汤匙吃了一小口。
汪鹤龄坐在她对面,从袖中掏出洁白的手绢,伸臂过来沾了沾她的嘴唇。
落云想躲的,没能躲开。长大了眼睛失魂地怔望着他。
汪鹤龄似笑非笑道:“最近你常常观察我?”
落云猛地呛了。
“上回在老夫人那,你眼睛在我身上,没移开过。”
他说的是肯定句,说得她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去。
“我……我没有……”
无力的争辩,他显然不信。他轻嘲:“何必偷偷摸摸?你也不小了,懂得男女之事了吧。”
“我没有!”落云是真的慌了,她站起来,腿都在打颤,脸上红云密布,扬声道,“您怎么……”
汪鹤龄盯着那帕子,白色绢布,上面一丝花纹也无,像他这个人,冷的,孤高的。中心一点水晕,和半抹唇脂的粉……
“下回,换个色。艳粉,俗得很。”
说完这句,他将帕子攥成一团,轻轻一抛,抛落在地,接着他的鞋在皱了的帕子上踩过,经过她什么,连个眼神也没再赏给她。
落云说不出此刻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感受。
紧张,害羞,恼怒,屈辱?都有吧?
汪鹤龄已步入寝居,从书架上取了本书拿在手里瞧,似乎是不准备再理会她了。
落云咬牙蹲身行了礼,默默退了出去。
出了门,她提步狂奔,眼泪控制不住,一股股朝外涌。
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说那种话?
他凭什么把她随意喊来如此奚落戏弄?
她该是恨的、气的吧?可为什么,抽屉里那盒艳粉色的唇脂被丢到外头去了,后来果真没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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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落云望着眼前的人。
这是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的男人。
他做任何事,都有目的。
比如忽然与一个不起眼的婢子交谈、示好,甚至睡在一起……
落云抿了抿唇,连虚礼也免了:“你寻我,还有何事?”
汪先生凝望着她,沉默着。
即将结为夫妻,婚期就在眼前了。
她冷漠如斯,恍若根本不想见他,带着不耐的语气,看也不愿看他。
汪先生自己也觉得很奇怪,目的没有达到,他原该不理会这个女人了。
顾长钧已和周莺成婚,他明里暗里做的那些事,都没能组织那两个人在一起。
他为什么还是又找上她了?她还能有什么用处?
怕不是鱼水之欢,太合意了,贪恋起肌肤相亲的妙处,不想断了?
他自嘲地笑笑:“没什么特别的,跟你打个招呼,你不必害怕以后要和我朝夕相处一起生活,等你嫁过来,我就写封放妻书,给你一笔钱,你将来得了自由,想做什么做什么,开绣铺也好,卖点心也罢,随你。”
落云眼睫轻轻颤动,眼底有水光。
曾几何时,她娇憨地言道,说如果不做婢子,想开家小店,或是替人绣东西,或是治小食贩卖,能养活自己,再觅个如意郎君。
他为什么,偏偏连她随意说的一句话也要记得。
汪先生张了张嘴,想说的到底没说,他点点头:“行了,没别的事了。”
落云机械地笑了笑:“好,谢谢。”
她一步一步,缓缓往回走。手里的灯笼,摇摇晃晃,那微弱的光,渐渐看不见。
汪先生负手立在那,舌根苦涩,某种莫名的愁绪袭上心头,却没任何一句诗句能够概括。
**
周莺一早就醒了,肚子里多了个小东西,她一直没发现。身体向来不好,她都没抱希望的。
如今能得,算是极幸了。
她看得出,顾长钧也很高兴。
外头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
周莺下了床,自己换了身衣裳,想喝水,去桌前提起茶壶,却是空的。
正欲喊人来,门就被从外推开了,顾长钧单手拿着只托盘,“醒了?”
周莺看他把托盘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桌上,六碟小菜,一只不知什么品种的青瓜,切成小块摆成花瓣状,再有一碗粥,两样点心。
“后园新摘的菜,尝尝。”他说,“这边没家里厨子弄得好,待会儿歇一会,咱们就回家去,再让他们弄你爱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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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周莺咬唇:“母亲他们, 不是都在外面吗?我要不要先去请个安?”
顾长钧笑道:“便是母亲叫给你送来的,一大早,不许人弄出声响, 说怕吵了你。”
周莺尴尬地笑笑:“这样啊。”手抚在小腹上, 又想, 万一是空欢喜,这种待遇怕是再没有了。
顾长钧好像能看穿她心事, 他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垂目道:“你放心, 什么时候我都会照顾好你。”
周莺缩了缩脖子, 小声道:“我还没梳头呢。”
顾长钧把她拥着, 朝妆台走,“我给你梳。”
周莺被他按在镜前, 修长的手指拾起一只发梳,回手轻轻落在发上。
“您吃过了吗?要不叫落云,或是秋霞来?”
顾长钧笑笑:“今天谁也不会来,好容易得闲, 就咱们俩一块儿处着,不好吗?”
“好是好,可是……”顾老夫人和陈氏都在啊,难道不理他们吗?
顾长钧不准她想这个, 说起山下的风光,那日因突然遇刺还没好好欣赏过。和周莺两个收拾完毕,也不带人, 牵手缓步下山去逛。
周莺对那天的事还心有余悸,虽然这样吹着暖暖的春风感觉很好,但这静谧的林道在她瞧来是危机四伏。
顾长钧侧过脸,就发觉周莺警惕地东张西望着,他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她害怕什么。
他闷声笑了笑,转过头来一手揽住周莺,低声道:“别出声!”
周莺浑身一僵,难不成又……?
顾长钧搂住周莺将她带到密林深处,周莺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音,任他将自己紧紧挤在身后的香樟树上。
紧密地拥在一起,不敢动,不敢吭声。耳边什么鸟鸣风声都听不见了,只闻他浅浅的呼吸。周莺一息一息艰难的捱着,生怕发出动静给外头的刺客发觉。
顾长钧垂下头来,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她额角,鼻中嗅着她头上淡淡的发香,心中忽地一荡。他的小姑娘自打成婚后,越发长开了,柳树发了芽儿,在他的宠爱里开出了花。
眉眼还是那个眉眼,眼角眉梢平添了几许妩媚的韵致,叫人越发丢不开手。
床笫之上,他常常被这双小鹿般惊惶的眼睛瞧得克制不住,明明最怕她流泪,却奇怪地又想把她弄哭。
听她无奈地涩着嗓子小声地喊他名字,他总是难以自持,很难不失控。
贴的更紧密了,周莺咬住嘴唇捂住肚子,本能地保护着腹中的胎儿。顾长钧察觉到她动作,炙火霎时熄了,缓缓松开她,与她拉开距离。
周莺猛地松了口气,头上都是汗,可见适才有多紧张,身后的树又刺又硬,眼前的人将她抱得太紧太紧,终于呼吸顺畅了,她靠在树上一点点滑下去,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见顾长钧转身朝外走,她仰起脸问:“刺客走了吗?现在出去危不危险?”
顾长钧回过头来,见她蹲在树影里,细碎的阳光从树隙洒下来,落在她脸上、身上,像碎金点点洒在周围。今儿穿着蓝色茉莉花纹对襟立领衫,下头大红遍地金撒花裙子,一张小脸儿娇艳艳地,许是因着紧张,这会儿脸颊红通通的,秀眉紧蹙,显然还有些害怕。
顾长钧对自己一时兴起的恶意感到有些惭愧。
他朝她走回去,摊开掌心让她握住自己手。
凉凉的指尖搭在掌心上,顾长钧攥住,然后用力将她提了起来,搂住,垂眸打量着她,问她:“你没事吧?有没有肚子疼?”
周莺摇摇头:“我没事,可是这会儿出去,可以吗?”
顾长钧抿唇默了会儿,片刻,轻声道:“还不可以,我们在树下坐会儿,说会儿话儿?”
周莺摆手:“说话儿?万一给人发觉……”
“不会的,我们在林深处,听不见的。”不敢承认适才是逗弄她,其实根本没什么刺客。不过是想捉弄她一下,瞧她气结的小模样。
他从来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可每回逗她,实在太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