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如意门闯六零年代 第65章

作者:蝶飞絮舞 标签: 种田 年代文 穿越重生

  从此,对于金家人来说,金毓易便是音讯全无,不知生死。

  对于金毓易来说,家,就是那叠家书寄托的地方。睡不着的晚上,金毓易捧着珍藏的书信,翻来覆去地看,把每封信都背得滚瓜烂熟,把信纸都摸得花了边。

  一年,回不了家。

  两年,依旧回不了家。

  三年,仍然没有回家的希望。

  身边的不少战友,娶妻生子,安家落户,开始寻找生活中的小确幸。

  没了念想的金毓易认识了一个让他心动的本地女孩,娶了那个当地小农场主家的张姓独生女。

  为了结婚,金毓易同意了女方家长的要求,以后的儿子采用新式复姓,改姓“金张”。女方父母同意死后,家中所有的资产,包括土地,全归金毓易的子女所有。

  金秉枋找到金毓易的时候,他已经结婚生子,大女儿都快满周岁了。金毓易平时呆在军营,只有休假时才能回家见妻女。小孩子忘性大,每次见到完全不熟悉的父亲,便嚎啕大哭。待到好不容易混熟了,肯接受来自父亲的亲昵时,金毓易却到了必须归队的时间。每次暂别,对于小孩子来说,便是一次生命的诀别。

  见金毓易日子过得艰难,昔日王府少爷的骄娇二气早已无踪无影,金秉枋实在于心不忍。

  于是,金秉枋主动出面找关系,把金毓易一家调到台北,并按照规定入住眷村特定级别的宿舍中。后来,在金家人的照顾下,金毓易把原来的平房拓宽成为两层小屋,大大改善了生活质量。

  可惜,此后,无论怎么劝说,金毓易都不愿意接受额外的资助,坚持要靠自己维持一家大小的生活。

  幸好,不管怎么说,张家父母总会补贴女儿女婿一点,金毓易也不好拒绝,只得舔脸接受。

  就这样,靠着金毓易微薄的粮饷,一家人总算过上了相对安稳的日子。

  虽然在金秉枋眼中仍是非常困苦,但相对而言,在这个村落里面金家的生活其实已经属于中上水平了。

  至少,金毓易的妻子张嘉慧只需张罗一家大小的食、衣、住、行,手里的财物足够保障生活,而不必太过于锱铢必较。他们不必像其他的外省籍官太太那样,在处理所有的家务之余,有机会就学点手艺,或是兼点小副业,赚去额外收入以贴补微薄的家用。更不至于像某些比较困难的家庭那样,有些退职或者残疾等人家入不敷出,甚至不得不改变信仰,仅仅只为了有资格去领取教会分配的奶油、面粉、牛奶等补给品。

  但,这个时代,大家的生活状态其实也差不了太多。除了个别人士外,大部分的人也就是在温饱线上浮动。区别只在于,离那条线的距离有多远。站在线上的金家人,在有余力的时候,还时不时会伸出援手,拉身边陷入困境的同袍们一把。

  在家的时候,不觉得。一旦离开了家,哪怕是在街上遇到一个口音近似乡音的人,也会心潮澎湃。照顾身边境遇相似的人,报团取暖,便成了本能。

  流落宝岛的金毓易,经常明里暗里尝试用不同的方式与家里亲人联系,却无能有半点进展。遇到金秉枋的那一瞬间,他曾满怀期待,不料却依然事与愿违。

  在失去希望的今天,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居然要登门了。

  请假赶回家里的金毓易,又怕失望,又还怀有期望。困在陋室里,金毓易坐立难安,只得拿起抹布,把家里的桌椅全部仔细抹一遍,苦苦挨时间。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张嘉慧一早便张罗完家里的大小事务,收拾好家里,陪着金毓易等客人上门。

  门一开,文岚便看见金毓易那张满怀期待的脸。

  一晃近二十年,金毓易早已不是照片里那副小公子哥的模样。昔日白皙斯文的男孩,变成了孔武有力的壮年男子。只有言谈之间的礼仪细节,方能看出这昔年贵公子的旧模样。

  “你是萱妹的女儿?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想不到萱妹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金毓易视若珍宝地看着文岚,揣摩着故人的容貌。

  “表叔公,您好!”文岚主动上前,请安问好。

  张嘉慧轻轻推开热泪盈眶的丈夫,把文岚和敏叔请进了家里。

  “不好意思,我们这条件不太好,让你们受委屈了。”张嘉慧拿来珍藏的进口糖果,摆上高档茶叶,尽力招待客人。

  “我是小辈,您这样实在太折煞我了。您请坐,表叔公,您也请坐。”

  文岚知道对方想看的人绝对不会是自己,所以,坐下来的第一时间,便是打开随身背包里的相片,从暗袋里抽出属于金毓易的那封家书。

  见文岚居然摸出一封书信,金毓易的身子明显得晃了两晃。

  金毓易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把双手擦了又擦,生怕留下一丝污迹。

  接过那封书信时,金毓易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后世的人,早已习惯通过互联网即时通讯,最次也可以在网络媒体中留下口信,早已忘却昔日家书抵万金的那种期盼。

  这封家书,远远比万金更贵重,因为在路上走了已经足足有十二年。

  时代图景,风云变幻,但,永远无法改变那些思念。

  打开信封,父亲熟悉的小楷,再次出现在眼前。

  一行热泪,夺眶而出。

  他们离开家乡多年,莼鲈之思不可解。每逢佳节倍思亲,遇到清明、中秋和春节这种特殊节日,更是常常涕泪如雨。

  在文岚看过的资料里,数十年后,这些老兵们将逐一凋零,生平最大的愿望莫过于落叶归根。

  许多人唯一的愿望就是,生前不能尽孝,唯求死后能够安葬在父母身侧。

  文岚看着金毓易红通通的眼眶,想起了纪录片里那些颤颤巍巍的老兵们。

  一滴水,沾湿了信纸,润开字痕。

  心急之下,伸手一摸,雪白的纸上面色墨痕。

  心下一通,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淌。

  金毓易侧过脸,抹了泪,避开大家的视线,平复心情。

  文岚等人,识趣地谈论着家长里短,留给他独处的时间与空间。

  桌上照片里的人,张嘉慧一个都不认识,金家的小辈都聚在小桌一侧,围着照片,问长问短。

  文岚甚是有耐心,指着照片上的人,告诉他们哪位是他们的爷爷,哪位是他们的伯父,哪个小少年是他们的父亲。

  照片上的人与物,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惹得小孩子们惊叫连连,引来周围邻居在一旁探头探脑。

  张嘉慧掩了门窗,挡了好奇的孩子们的探视。

  见文岚迷惑的眼神,张嘉慧隐晦地解释了一句:“现在世道乱得很,万一有孩子乱说话,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文岚了然于胸,点了点头,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金毓易看完了书信,注意到书信最后只留下姓名却没有写任何的日期:“现在你们那边管得还很严吗?”

  文岚见金毓易的手指停在信尾,便明白了他隐晦的表达的意思:“家里一切都还好,只是有些亲戚朋友关系复杂,可能其他的人会多想。我妈妈现在在香港治病,晚点我们就会回家。如果您有什么要交代的,可以先准备好,我后天回去的时候,可以一并先带到香港。”

  “这,会不会对你们带来不好的影响?”岛内的政治气氛日趋严峻,为了亲人安全着想,金毓易不得不想深一层。

  关于这个,文岚早已做好预案,倒也不担心。

  “没事,这些问题都不太。只是为了保险起见,你们的信件也不要留日期,万一被发现了,我们也好推说是其他帮忙带出来,辗转送回来的。”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自己的金手指,当然也是为了安全着想,文岚特意多提几句。

  金毓易摸着信纸,沉吟了许久,然后吞吞吐吐地问道:“如果不太麻烦的话,能不能帮忙多送几封信?”

  “金毓易,你想干吗?”张嘉慧大惊失色,连忙制止。

  金毓易避开了妻子的视线:“我们身边有些朋友,跟我们的情况一样,也是十分想知道家里的情况,哪怕只言片语也好。”

  “你别这样,你忘了刚刚被抓去坐牢的汪章了吗?”张嘉慧看了文岚一眼,“现在跟对岸的关系复杂,万一被人说你通,我们家就全完了!”

  “难道你忘了羊光惠了吗?他跟我们一样,连跟家人道别都没有,就来了这边。他运气不好,4年前旧病复发,死在了台中。他在这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我们去看他,他弥留之际,抓着我的手说,我想回家,我想妈妈了。他才不到40岁啊,现在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个鬼地方。去年,我们几个战友去给他扫墓,那座荒山,茅草长得比人还高。四周的坟茔没有人打理,有些退伍兵的坟都塌了。这,还说什么入土为安,这叫做死了都不得安宁。”金毓易说着,声音都哽咽起来。

  张嘉慧心里也不好受:“我记得呢,我还得他当时借钱给我们救急的那份恩情。可是,这里头……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金毓易手指在眼前画了一圈:“前面岑家来自山西,杨家来自四川,苗家来自家乡,覃家来自湖南,胡家来自广东,朱家来自福建,他们都离开着这么多年了。可是这么年,他们依然在声声地呼唤着家乡的名字,遇到一个新的老乡就能高兴大半天。每年,春节放鞭炮,端午包粽子,中秋吃月饼,清明跪西土。他们倔强地秉承着从祖宗上面传下来的老例儿和规矩,十多年了,那一口乡音依旧浓得化不开,家里的小孩们各个都必须学会家乡话。你说,如果有机会,让他们联系上老家的亲人,他们愿不愿意?”

  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很多事情,大家心里都有数。

  即便不是外省人,但接触久了,张嘉慧也知道大家都念叨着想要回家。

  所以,此时此刻,拒绝的话,张嘉慧真的也说不出口。

  文岚想起在眷村文学里听过的故事,想起那些终身不得归家的孤独灵魂,于心不忍。

  文岚前后仔细分析了一下风险:“没有关系,表叔公,只要能帮忙的,我们会尽量帮忙。您看,要不这样,您先通知一些您信得过的朋友,让他们把信先交给您。明天晚上,我再过来一趟,拿那些信件。其他的人,要不,我们尝试通过香港中转。嗯,回头,我联系到合适的人选再通知您。”

  这时,一直充当木头人的敏叔插了一句话:“文岚小姐,只要您那边有门路到香港接信,我们完全可以把联络地址留我们分公司的地址。到时候,让老爷交代分公司的牛经理,妥善处理便是。”

  文岚大喜过望:“这样,当然最好。如果集合到一定数量的信件,我们也可以联系相关部门,统一处理。”

  “相关部门?”

  几双眼睛,同时看向文岚。

  文岚一挥手:“没事,你们放心,不会影响到你们这边的。”

  “那就拜托你了!文岚,你真是帮我了我们的大忙了!”金毓易对着文岚,深深鞠躬致谢。

  “表叔公,您不要太客气了。我只是想尽量弥补一些遗憾,让更多的人稍微幸福一点而已。”

  在另外一个时空里,那些老兵们始终没能回到他们魂牵梦萦的家乡。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慈母,早就化成坟茔那头的心愿未了的旧魂。

  想念着心中最爱的那个姑娘,便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某个秋日,一不留神便倒在了白桦林里。

  白驹过隙,一甲子的岁月就这么不经意间地溜掉了。

  眷村一代人仍然还在做着回乡的梦,而他们梦里的家,早已不是旧年的模样。

  

☆、魂牵梦萦

  半个小时后,同是北京人的傅仁茂和戚文权敲响了金毓易的家门。

  对着金毓易愕然的表情,戚文权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听说老家那边有人过来了,刚好老傅也在,我们就冒昧地过来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我们那边的消息。”

  金毓易心里明白,中午时分,自己接到电话时过于兴奋,估计是引起了其他的注意。

  估计,见来访的除了熟悉的敏叔外,就只有一个小丫头,所以机密部门才没有过多关注。

  只是,行事不密,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同袍兼同乡密友,金毓易也不好甩脸子。

  只是,见到来访的居然是这么小的姑娘,也不知道满10岁了没有,傅仁茂和戚文权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文岚觉得既然他们能够进得了这个门,危险系数应该不大:“我年纪尚小,知道的东西少,不知道能不能帮上您们二位。”

  金毓易的食指在唇珠处一摆:“隔墙有耳,有些话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不要说出去了。”

  两人点点头:“小姑娘,既然你能过来,是不是那边现在放松管制了?”

  文岚笑了笑,解释说:“我是从香港过来的,我母亲身患重病,在香港求医。”

  “啊,这样啊。”戚文权有点失望。

  倒是傅仁茂离开家实在太久了,一点希望都不愿意放过:“那你知道通河那边的情况吗?我家在通河傅家村的,就在码头右边两里路。”

  文岚摇了摇头,给他们简单介绍家乡那边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