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弥普普
怎么会这么快!
快得她半点准备都没有!
见郑氏如此激动,一副乐见其成,恨不得在后头推一把的样子,裴继安心中更是高兴。
能得至亲祝福,又是这般反应,想来将来走礼的时候不用自己想办法,婶娘就会急着赶着。
他从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可此时的喜色竟是有些遮掩不住,笑着道:“回来时说开了,就好了。”
郑氏恨不得上前把自己侄儿脑子里的东西甩出来。
什么叫“说开了,就好了”?
谁要只听你说这一句???
她要听的是细节!譬如你是怎么陈表的,说了什么,当时念禾是什么表情,又是怎么回的,最好能把当时说的话一一复述,又将动作、表情照着学来。
不过郑氏也知道裴继安不可能配合自己,况且男女相恋,所有相处都是要细细珍藏,自然不能对外人言。
她止不住又寻些能问的事情来问,越问越抓心挠肝的,火都险些烧灭了。
可是等到菜做好了,一应摆上桌面的时候,郑氏再如何想在边上偷听,还是忍痛拒绝了一桌吃饭,只笑了笑,道:”刚才吃了,闻着菜味难受得很,你们两个小的自家吃罢。“
她口中说着,寻个由头出了中堂,等走得远了,才回头看了屋中挨坐着的两个人一眼,目光里除却欣慰,另又有些怀念。
郑氏自家就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自然晓得有情人情窦初开,鸾凤和鸣时,最想要的就是独处的时间,仿若恨不得天地间只有自己两个才好,旁人一个都不要来打搅自己。
两个小的白日里都忙着办差做事,相处的机会少之又少,她又哪里好去当中插一脚。
郑氏站在原地,远远看着屋中裴、沈二人互相搛菜,俱是一副又想挨近,又怕挨近的样子,难免回忆起自己从前事。
毕竟时隔已久,再回想时已无从前隐隐作痛,只暗叹一回,因不愿多想,索性捡了本才子佳人,青梅竹马的折子戏,去得谢处耘屋中点灯陪坐。
折子已是看过无数回,看着上一页,就能猜到下一页写的是什么,郑氏看着看着,不免走了神,索性把书丢开,取了纸笔过来,又寻来一本万年历,算一算沈念禾同裴继安的生辰,摘选出几个年末合适走礼的日子。
人一有事情做,状态就好了起来。
郑氏写着写着,已是把两人甚时成亲,甚时得子都列了个大概日子出来,盘算着届时得了小孩,自家应当如何帮着照管,乃至须要看什么医书,用以弥补没有经验。
她埋头写到半夜,依旧精神奕奕,直到被侄儿叫去洗漱,才把写出来的许多东西匆匆一收,随手就放在不远处的桌案上。
***
且不裴家这一处喜气洋洋,不远处的郭府府上,却仿如暴雨将来。
傍晚时裴继安才从书房里出来,他前脚刚走,郭保吉后脚就把自己得用谋士叫了过去,问道:“建平县中而今是个什么情况?”
那谋士被匆匆喊来,却不料是为着这事,也有些迟疑,半晌才道:“没听说有什么不妥当……”
郭保吉强忍着怒意,道:“恕成,你我多年相识,如同手足兄弟一般,今次连你也要瞒我吗!”
被唤作恕成的谋士本是坐着,此时却是一下子站起身来,急急否认道:“小人不敢!”
他咬一咬牙,低声道:“确有听闻建平县中进度甚慢,只大公子过得去还未有几日,想来熟悉之后……”
郭保吉听到此处,哪里还有不知这是早已知情,不过碍于是他儿子,所以上上下下都瞒着,登时气得双目通红。
他为了坐镇堤坝圩田事,特地从宣州城中搬了出来,每日带着人四处巡视,又要召集各出县镇官员一一分派,只恨不得能拿鞭子在后头好好抽一抽,赶着人往前跑,自己连觉都不敢多睡,日日夜夜殚精竭虑,唯恐朝中来诏强行喝止,又怕杨其诞扯后腿。
谁成想而今旁的地方没有出问题,倒是自己儿子窝里反了!
自己人捅刀子,比起政敌设套,更叫他怒不可遏。
郭保吉简直失望透顶,一时竟是怒极反笑。
他先把长子安排去清池县,已是过了大半年,本想着能在当地州县中撕开一个口子,将来也能叫自己行事自如,因觉得清池县中停留够久,就又转其去了建平催事,一是为了圩田堤坝,二却也是为了叫儿子熟悉建平县情况。
等到轮转数地,样样都了解了,自己看他成器,就能择时举荐一个亲民官出来,如此踏实往上,一步一步踩实了,走的才是堂堂正正之道。
然则眼下一年过去,自己这个儿子不仅没有插进州县事,反而被杨其诞策反了!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一个,当真是自己亲生的种吗!!!
第249章 釜底抽薪
郭保吉毕竟是经过事的,再如何失望,只过了片刻,就将情绪稳定下来。
他原本对长子抱有极高的期待,是要推他支应门户的,可来宣州之后,一桩桩,一件件,莫不在表明着一个事实:将家业交给长子,不但不能守成,很可能还会一蹶不振。
纵然是郭保吉这样战场中厮杀出头的,碰上自己亲生骨头时,依旧难以抉择。
他没有去怪面前的幕僚,只深深吸了口气,问道:“恕成,你老实同我说,老大他究竟是是个什么材质。”
又道:“我信得过你,你我多年相交,有郭家一天好,就有你一天好,但凡我有一口饭吃,就不会叫你饿着,本想着老大这里出了头,外出做官时,叫你同你那次子跟着,多少也是条出路……看而今情况……”
被唤作“恕成”的幕僚面色微变。
他同郭保吉身边谋士不尽相同,常年奔走于宅院同郭保吉身边,也为谋主照看家业,也帮着出谋划策,比起普通谋士,更了解郭家情况,可以说是看着郭家三个小孩长大的。
郭安南此人志大才疏,貌似忠厚,实则小气,又容易被人蛊惑,莫说不可能创业,便是守成,也只是个笑话而已。
依着饶恕成来看,郭安南最好就只做个辅佐官,跟着主官,上边怎么分派,他就怎么做事,只要不自己拿主意,老老实实按照吩咐来做,也许还能顺利些。跟着这一位,自己年纪大了,倒也算了,儿子却如何能出头?
不过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说出口。
郭保吉人中龙虎,叫他的儿子去做旁人跟屁虫,比杀了他还要难受罢?这同打主家的脸又有什么区别?
饶恕成本来是想着这一阵趁着主家缺人,把三个儿子都塞到郭保吉身边,此时心中一凛,壮了一下胆子,道:“监司,恕小的直言,大公子尚且年轻,还待要跟在监司身边历练一番,轻易不要外出的好——州县中老官胥吏,哪一个是好对付的?他自小读书,周遭多是正人君子,少有遇见人心险恶,怕是一时辨别不出……”
这样一句话虽然诸多润色,可其中意思,明晃晃就是说郭安南能力不行,不堪重任。
郭保吉如何又会不知道。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问道:“你看向北又如何?”
饶恕成迟疑一下,道:“监司看重下小人,小人有一句托大的话,虽是越俎代庖……”
他半抬起头,左右看了一眼,见门窗紧锁,外头并无什么动静,复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男子八十尚能再得新子,监司年富力强,夫人也……为何不……”
饶恕成的声音越来越小。
“当年监司远在边关,大夫人又体弱,无力管顾儿女,外人照看,难免不能精心。而今监司已然转官,虽然忙于政务,可要每日抽出些许空当,好生教管子嗣,却也不是全然不能……有监司亲自管教,何愁不能得良子,况且再有弟妹,想来大公子、二公子也能遇得激励,更为上进……”
再生两个。
多生几个!
两个里面选不出来,十个八个里边,矮子拔高子,总能挑出一两个可以看的了吧!
郭保吉正当壮年,完全来得及再生养七八个,再过二十年,是龙是虫,一目了然,何苦要绑死在郭安南、郭向北两棵歪脖子树上?
饶恕成自觉这法子十分妥帖,正为釜底抽薪,谁知话一说完,甫一抬头,就见郭保吉满脸铁青,道:“我当日答应过夫人,必会精心教养儿女,她当年独自支应一府,又生儿育女,叫我在外并无半点忧虑,临终前只这一个念想,宁骗活人,不欺死者,这话你不必再说了!”
又道:“归根到底,子不教,父之过,这两个不成器,正为我的过错。”
半是奉承,一半也是出自真心,饶恕成叹道:“监司如此胸襟,何愁不成大事!小的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道:“虽如此,大公子早已及冠,二公子虽然年纪小些,过不得两年也早到了年岁,正是说亲时,不如早些把妻族选定下来,从古至今,俱是先成家,再立业,想来有了家室,当能更为老练知事。”
“不知当日监司去得京城,有无合适的人家,届时成了亲,有岳家一同照应,岂不比自己一门来得便宜?”
饶恕成又道:“便是岳家不行,只要女子品行贞娴,毕竟与公子朝夕相处,同处一室,说起话来也更为管用,温言软语,劝人上进,岂不美哉?”
他说到此处,不忘补道:“正所谓娶妻娶贤,便是如此了!”
郭保吉半晌没有说话。
这法子并非没有道理。
他也是娶妻生子之后,才愈发踏实稳重,感觉到自己承担一府压力,行事时也更为谨慎。
想要扭转一人,就要设法多叫他做出改变。
如此来看,早点给儿子说一门亲,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实在不行,儿子不行,总有孙子,趁着自己正当时力,总能手把手把孙子带起来。
***
儿子的事情尚在其次,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建平县的进度。
打发走了幕僚,郭保吉又打铃让人去叫自己的属官,拟要另行安排得力人前去收拾烂摊子。
儿子既然做不了用,那就老老实实滚回来,此时没空去追究,将来再说。
做同样的差事,裴继安一人跟着其余两县,半点纰漏都没有出,相反,色色都顺顺当当的,便是从前时常出幺蛾子的清池县都安安分分,顺滑无比。
而郭安南带着一群人,还另有两个自己信得过的属官在侧,管的还只有对方一半,依旧能把差事做得成狗屁样。
属官自然也有错,错在不知道督促郭安南,也错在不晓得早点过来同自己回禀。
然而郭保吉并非那等不近人情的,自然知道如果郭安南不是自己亲生儿子,下头人哪里会如此碍手碍脚。
对比如此强烈,这结果还是自己强要把事情拆劈两半,给儿子出头立功的机会闹出来的,他到底要脸,哪里好叫裴继安去接手,只能喊来信任的属官同幕僚,叫他们群策群力,想个办法出来。
郭保吉本是武功出身,身边得用的并无几个管过州县事,大部分连流程都理不顺,他自己则从来抓大放小——又不用他去处置,只要安排会做的去做就是——一时之间,又哪里想得出什么好办法来。
众人商议了半日,虽没有什么成体系的好办法,也总算敷衍出几样应对之策来。
郭保吉纵然不怎么满意,也只好先把人打发去往建平,至少人要先到,催促一番,再把干吃白饭不做人事的郭安南换下来。
他看着下头人瞎忙一通,一个个无头苍蝇似的,恼火之余,更是心生无力之感。
——还是苦于手头无人才可用。
如若能多几个裴继安那样的,又何止于此!
***
书房里头忙到天边鱼肚白,才各自纷纷散去。
郭保吉看看时辰,索性又处理了些事务,等到困意上涌,实在支撑不住,才在里间眯了三两个时辰。
次日一早,他起来收拾一番,正待要去点卯,不想忽然有人敲门,抬头一看,那门开着,外头却是站着一人要进不进的样子。
那人身着劲装,脚踩皮靴,头发束得利索干净,光看着就十分爽利——却是郭东娘。
郭保吉虽是心中十分烦躁,见到这个宝贝女儿,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道:“站在那一处做甚,进来吧,一大早的就跑过来,说罢,又要问我讨要什么东西?”
又道:“上回那个八尺弩就别指望了!你什么时候能拉得动五石弓,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把五尺弩给你摸一摸。”
他笑着打趣了两句,却见女儿进来先反手掩了门,复才走到自己面前,将一册文书放在桌面上。
“女儿昨日去得建平县,见了大哥……”郭东娘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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