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第146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穿越重生

  他早早打听到裴继安家中住在何处,又着人看着,知道裴继安此时尚在酿酒坊中不曾回府,便趁着这机会上门而去,等到站在门口,好容易敲门进去,却是个老叟来应门的,听他说是上门来寻裴继安,那老叟有些为难,道:“我不过是来此处做洒扫的,家中眼下只有个姑娘在,不如明日再来?”

  刘管库早听得有人说这一家有个姑娘,又有个婶娘,彼时生怕遇得婶娘在,毕竟老练些,不太好对付,难得遇到只有个姑娘在,顿时喜出望外,只以为老天待自己不薄,忙道:“我今日就要走,实在没有下回好来,不如请那姑娘出来见一见,我不过几句话,烦她转达一回,立时就走!”

  那老叟犹豫了一下,进去一问,果然不多时就出来让他进门了。

  刘管库才知道裴继安住在潘楼街上时,心中就有些打鼓。

  这一条街上酒楼商铺林立,临着大内,又与各处衙署相距极近,乃是内城中心,可谓寸土寸金,虽然知道不少商户会在此处租赁了地方来住,或是有些未成家的官员会许多人凑起来赁个小院子挤着住,毕竟所耗不小。

  他原以为可姓裴这样一个司酒监里头的小公事,又带着家人,一个月未必能有几个银钱,谁想居然也敢租赁在此,显然不是自己原本想象的那样穷苦。

  等到刘管库进了门,发现宅子里头居然有个小院子,假山、水池、花丛、草木,一派雅致,哪里像是挤着的,再到前厅,里头摆布素雅,全是书香门第的派头,心中更是有些打鼓起来。

  好容易见到出来的“裴官人妹妹”的时候,虽然之前看过裴继安的脸,知道这一位的家人必定相貌出挑,可还是吃了一惊,只觉得灵气逼人,五官更是无可挑剔,至于行动之间的仪态,哪里像是小吏之女,便是宰相女儿、天家公主,也不遑多让,一时手中攥着那个布包,居然有些不敢上前。

  沈念禾却不知道对面人的想法,她听得雇来洒扫的老叟来报,只觉得不好自家一个人出来见客,索性带了个正帮忙浆洗的短雇妇人过来,看到刘管库站在当地半动不动的,便礼道:“不知客人今次过来,可有什么事情?”

  刘管库哪里还敢多留,匆忙将手头东西往沈念禾身旁的桌上一放,道:“我是酿酒坊中的,姓刘,前次同裴官人说起来有样东西要拿给他,刚巧今日路过,便顺便送来,还请姑娘见得裴官人,将此物交给他就是。”

  他本来想得挺好,金子一送,自家就走,等裴继安回来见得这一袋子,他早走得远了,也不好退,未必不会半推半就就这般收下,等到木已成舟,自然就一道下了水。

第273章 来历

  寻常男子家中姊妹,少有会去当着客人的面翻看对方带过来的东西的,多半会先收下,等家人回来再做定夺是退是留。

  然则沈念禾与裴继安却不同一般兄妹关系,另有她一向做事谨慎,看到来人遮遮掩掩的样子,就已经生出几分狐疑来,此时将袋子布包轻轻往回一推,一下子就掂出里头重量不对来,索性笑着道:“既然官爷是酿酒坊中的,我家三哥而今早晚都在那一处,不妨直接转手给他就是。”

  刘看库连忙站起身来,道:“是裴官人叫我送回来的,姑娘等他回来一问便知……”

  一边说着,一边就作势要往外退,道:“我酿酒坊中还有许多事情,赶着回去,就不在此处打搅姑娘了。”

  沈念禾更觉不妥,哪里肯让他走,却又怕打草惊蛇,将人吓跑了,便道:“且稍待片刻,我正好有东西要给三哥捎去衙门,既是顺路,烦请官爷帮忙带一带。”

  这种事情,刘看库自然不好拒绝,只得就在厅中坐了下来。

  沈念禾将那一袋子东西收进后头房中,打开一看,果然是木匣子里头塞着几锭金子,只来人实在有些小气,匣子本来都不算大,居然还没有塞满。

  她知道裴继安正在酿酒坊中查库,联系起来人身份,倒是不难推测其人用意,只是酿酒坊中酒水本是天利,若是中有硕鼠,不知能得多少好处,居然才舍得给这一星半点的出来贿赂,实在是太看不起人了。

  这是把那裴三哥看得有多眼皮子浅?

  沈念禾不免有些好笑,有心要逗弄此人,便在屋子里略捡了几样东西,拿包袱一收,款款拿了出去。

  她出得厅里,同那刘管库道:“婶娘先前就同我交代过,说是三哥管那酿酒坊,好似在坊中也有个厢房歇脚,只毕竟初来乍到,许多东西都不曾配齐,必要收拾收拾,不能叫他短三少四的。”

  一边说,把那包袱放在刘管库面前打开,道:“还请官爷帮着带过去,辛苦了。”

  包袱里有茶杯、茶盏一只,书册、笔墨纸砚、枕、褥一套,分别摆开,竟是桌案都放不下。

  刘管库虽然觉得不耐烦,却也松了口气。

  东西虽然多,都是些日常用的,既是金子都收下了,其余就当他运气不好,送那裴继安一程算了。

  他心中想着,笑道:“不辛苦,应该的,难得有机会给裴官人效力。”

  说着就要把东西重新收拢起来。

  沈念却是做一副犹豫的样子,等他要碰到茶盏的时候,出声拦道:“行路时候还请留心,旁的还罢,那书同砚台最好不要磕坏了。”

  刘管库愣了一下。

  沈念禾特意取了布帛出来,将那书册同笔墨等物一一小心包起,又自旁边拿了盒子,将各色物什一一放进去固定好,这才同刘管库解释道:“这书是我外祖家中留下来的善本,而今世上只有这一册,上回有个书斋欲要出八千贯收买,却被识货的人嘲说铜臭,至于那茶盏,乃是前朝汝窑的青瓷杯,当年就只烧了一窑,传世的不过五指之数,另有砚台……”

  她一项一项数过去,仿佛面前桌案上摆着的东西,样样都有极为厉害的来历,不是贵得厉害,就是万分珍稀之物。

  沈念禾话里真假参半,本就顶着一张灵气逼人的脸,一看就是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家女子,又引经据典,措辞克制之中又夹着几分自矜,叫人生不出半点怀疑之心。

  刘管库原本知道裴继安是宣县衙门由吏转官过来的,家中纵然有几个小钱,毕竟还是远地小县,哪里比得上京城繁盛之地,想来用不得什么好东西就能打发了,是以徐管事说叫他过来收买的时候,倒也没有怎么推拒。

  谁料得此时进得裴继安在潘楼街的屋子,里头只有他一家人住,一个月光租赁都不晓得要多少,又见得沈念禾,普通人家哪里养得出这般女儿,最后又听她数了这许多,更是心中如同擂鼓。

  ——这裴继安平日里如此用度,自家送来的这几锭金子,他哪里会放在眼里?说不得还会以为羞辱。

  刘管库能在酿酒坊中待上许多年,自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他极善于见风使舵,此时见势不妙,已是生出几分惊慌,想了想,小心驶得万年船,等到沈念禾这一处东西收好,他连忙摆手,道:“这许多好东西,我又是骑马来的,若是碰坏了却怎么了得!还是下回姑娘使下人小心送去罢!”

  沈念禾笑道:“我家初来乍到,还未来得及雇买下人,官爷若是害怕,小心些便是,实在摔坏了也就坏了,不过是些死物,都是拿来用的……”

  她越是这般云淡风轻,不把贵重物什当回事的样子,那刘管事就越着慌,他想了想,一咬牙,又道:“我忽然想起来一事,我方才送来的包袱里头有一封书信,乃是裴官人急用的,不如还是此时我一齐送回酿酒坊去罢了!只拿了这个,就拿不下那个了!”

  又一迭声催着沈念禾求她把方才包袱拿出来。

  他这般急剧转变,看得沈念禾甚是好笑,只是目的已经达成,倒没有为难对方,将人送走之后,又提笔写了书信一封,着人送去酿酒坊不提。

  却说那刘管库提了包袱出门,见得方才的门房在前头领路,忍不住就问道:“不晓得裴官人赁这一个宅子,每月要给多少银钱?”

  那门房有些吃惊地回看刘管库一眼,都:“这是主人家自己买的,至于总计费了多少银钱,小的却是不知道了。”

  刘管库哪里还敢说这宅子的事情,只好旁敲侧击在此处问裴家来历。

  老叟本就是临时雇来的,一问三不知,样样都不说,倒叫刘管库以为暗暗纳罕。

  他早问出对方乃是临时短雇去,却不想也这般守口如瓶,暗想:果然大户人家教仆妇自有一手,这老头才来了几天,就同那等宰辅家中旧人一般,被调教成如此模样。

  刘管库心中惴惴,一出门,提着那一包东西,转头又去找了徐管事。

第274章 入狱

  “……住在潘楼街上,宅子乃是自买的,平日里用度不是前朝的杯盏,就是积年善本、孤本,砚台是青端砚,笔是紫竹貂毛,这样一个人,官人叫我送个几金就想敷衍过去,莫不是怕事情不发,想要拿我顶缸罢??”

  刘看库将那包袱往桌上一扔,虽然竭力控制,还是忍不住质问起来。

  徐管事近些日子手头实在有些事多,除去酿酒坊这一处,外头一样还有不少要打理的,确实没什么时间去探查裴继安来历,然则此时听得刘看库如此说,当即就大笑了起来,问道:“这话是他家宅里头人说的?你竟也信了?当真有这般厉害,怎可能是个无名之辈,最后还是由吏转官的?早该去科举做官了!”

  刘看库却是半点不觉得沈念禾在说谎,正要辩驳,对面徐管事又摇头笑道:“刘二,你在这酿酒坊里许多年,而今怎么还被个后生给戏耍?不是我看不起你,那书也好,砚台、笔也罢,哪怕是瓷器,就算摆在你面前,你能辨认得出是真是假,是旧是新?潘楼街上、大相国寺外,见天都有人摆摊,十几文的前朝杯碗,几十文的古物笔砚,你出一贯钱,我能给你买满一桌子!”

  他口中还在说着话,外头有个仆从匆匆进得来,凑到徐管事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徐管事面色大变,连忙起身道:“我这里还有急事,裴继安那一处,你看着办便是!”

  甚至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迈腿就走了。

  剩得刘看库一人留在厅中,拦之不及,心中焦灼无比。

  他在酿酒坊中被裴继安且惊且吓,今日本来被迫使金行贿,却不料又给沈念禾诈了出来,本来就心惊得很,遇得徐管事这般不当回事,更为恼火,只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被推出去挡刀挡剑的。

  刘看库一向晓得徐管事后头站着人,更知道酿酒坊中酒水运送出去,几乎是无本买卖,转眼就能得利无数,多年里没少帮着上头遮掩,一来是也分了不少好处,二来则是想着毕竟这般有背景的,将来出了事,还能捞自己一把,不至于最后落得个凄凉下场。

  谁又晓得,而今当真出了事,徐管事这一处却是便宜要沾,腥味是一点都不肯碰,竟要叫他自己去扛。

  虽然眼下还不知道那裴继安是个什么打算,可比起徐管事这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刘看库却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总觉得今次麻烦未必小,说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就陷进去了。

  这般想着,他也不敢耽搁,急忙往家里赶,吩咐妻女收拾细软回娘家躲一躲。

  此处交代完毕,早已过了点卯的时辰,刘看库提着一颗心赶忙回了酿酒坊,也不知那裴继安在还是不在,只惦记着赶紧叫手下去打听一回今日情形。

  谁知一进得酿酒坊大门,里头灯火通明,厅堂当中不住有人来来往往,另又听得算盘声四起,还有人声嘈杂,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坐在上首的裴继安手中正拿着两本账册,正在翻看。

  刘看库从中路过,见得桌上摆着的宗卷账册,只觉得眼熟。

  他在酿酒坊中看库多年,自然一眼就认出这些都是库房里头搬出来的,一时更为紧张。

  司酒监从前管得严的时候,酿酒坊中库、账虽然也问题甚多,到底还能表面合得上,可是这几年间负责此处的公事调换频繁,往往账还没核对完,流程都没有怎么弄清楚,人就走了,下头人自然就变得疏于管顾。

  世上哪有干净的账,只要去查,多多少少都能找到问题,而酿酒坊中每月所得所出的酒水数量巨大,另有饮食粮谷、酒糟酒坛等等,所耗或大或小,想要把账做平就不错了,欲要做得严丝合缝,简直强人所难——有这能耐,都进度支司做会计官了,何苦要留在这小小的酿酒坊里?

  正因知道其中另有蹊跷,见得此处许多账房算数不停,刘看库心里忍不住就咯噔了一下,凑到裴继安面前,小声道:“小人今日来迟了,却不晓得官人有什么分派……”

  场中都是人,裴继安见得他来,也不提昨日之事,而是指了指边上的一张桌案,道:“正好有些账平不了,你既来了,去将上头的对一对。”

  刘看库低眉顺眼去得桌案边上,却见不仅上头摆着许多账册,一旁的地面上居然还放置了一个大箱子,里头俱是账册,当中密密麻麻签着纸条。

  他先取了桌上账册来看,果然隔不得几页就夹着纸页、纸条,上头标了许多问题,或问钱谷,或问库存,因是这去年账,多半又是他亲自经办,此时一看就晓得其中问题在哪里,再仔细看问题,想要回圆,谈何容易,而一一往后细翻,越看心中越慌。

  这对账的人实在贴心,不但查出其中问题,还在账册最后做了总计,譬如这本账中有问题的数额多少,酒数多少,还省了刘管事自己去核算的功夫。

  光是一本账册,上头所汇已然数额巨大,叫他看得汗水涔涔,正心中狂跳,却是忽然听得裴继安走了过来,也不说话,只往他面前递了一册书。

  那书已然翻开,当中好几页都夹着纸条,纸条上各自抄写其中内容。

  刘看库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本《魏建隆重详定刑统》,纸条上誊写出来的俱是几门几例如何规定,犯下什么事,会得什么惩罚。

  按着魏刑统中所写,赃同五十匹笞一百加役流放,赃同一百匹同盗贼论绞刑,而酿酒坊中莫说积年累月,便单是今次徐管事使人来取酒,就价值不止万匹,若是当真按此论罪,他死一百次都不够的。

  刘看库头天才买了魏刑统,把里头涉及自己的条例的几页翻得纸都要烂了,自然知道裴继安递过来的书上不是作伪,然则他虽然一早知道看库纵盗与盗同罪,从前也不是没有看过律法,却是始终没有当回事——天下间盗库者何其多,万中未必有一二是出事的,自家难道就会这么倒霉?

  只是眼下遇得裴继安,虽然对方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公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刘看库回回见到他,就觉得胆寒,有时候甚至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简直同虎狼看猎物一般。

  他脑门都是汗,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却又更知道此时不能闭口不言,憋了半日,只憋出来一句:“官人,账目之事,时隔太久,小人实在记不甚清……”

  裴继安倒是没有催他,只略作惋惜道:“坐赃、纵赃与盗窃同罪,虽不晓得你是犯了那一项,按着而今算出的账目,只计两载,也有上百万贯之多,百匹尚能坐绞,却不晓得百万匹当要如何?”

  刘看库面色大变。

  他虽然一向知道酒水值钱,然则直到此时看到账册后累加的数目,才知道徐管事及其背后依仗究竟从此处捞了多少好处走,一时惶恐之外,不免生出几分怨恨来。

  ——占便宜的时候跑得倒是快,眼下出了事,就不见踪影了?

  只他此时拿不准徐管事那一处知道情况后会如何处置,一时也不敢多说,只守口如瓶,勉强笑道:“官人说笑了,小的多年来兢兢业业,实在从未监守自盗!”

  裴继安也懒得在此处扯这许多,只道:“监守自盗之事,你我说了都不算,交于提刑司之后,自会有人来审。”

  一面说着,一面转头找了个杂役过来,交代道:“去提刑司报请立案,就说酿酒坊中有人盗窃酒水。”

  刘看库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拦道:“官人使不得!”

  又叫道:“去得提刑司,岂不是叫人笑话左提举?他管了数年司酒监,从未发现酿酒坊有事,眼下忽然出了事情,叫他脸上如何好看……”

  裴继安冷冷道:“按着眼下酿酒坊中的得酒数,我立时就要给人撵出去了,既如此,倒不如闹将出来,旁人脸上好不好看,管我何时?”

  这一句堵得刘看库无话可说,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左右各有一名役夫上得前来,一人捉住他一只臂膀,将他整个人架了起来。

  如果说前头发生的事情,刘看库都觉得快得不敢置信,此时发生的事情,却惊骇不已。

  竟是就这般被两个人硬生生架了出去。

  如此毫无征兆,他自然不住反抗挣扎,又急急叫道:“裴官人!”这一句才出口,面上就被罩了一层黑布,嘴巴也被厚布给堵了,先被半抬半架出得门去,又给抬上了马车,也被放倒在车厢里,摇摇晃晃不知走了多久,才被放了下来,重新抬了出去,仿佛进得一个房间里头。

  许久之后,才有人来把刘管库面上的黑布除了下来。

  他懵了一下,转头环顾一圈,却见得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中,房间并不大,一丈见方,当中摆了一张桌子,两张交椅,墙上挂着许多东西,一样样看过去,有鞭、棍、铁钳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