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弥普普
来此处坐了半日,互相寒暄一回,傅令明自然看出来郭向北对那裴继安诸多推崇。
想要折服其人,其实简单得很,只要当着他的面把那裴继安比下去,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郭向北本就想要得裴继安指点,对傅令明任旧心存疑惑,得了对方这一句,顺水推舟,连忙另拿了两份改过的稿子递与裴继安,道:“裴三哥帮忙掌掌眼!”
又急急叫人送了笔墨纸砚过来,方便两人修改。
裴继安接了过来,顺手将其中一份放在沈念禾面前,示意她也看一眼。
沈念禾顺手就接了过来。
三人在此处看文章,郭向北心中惴惴,手中擎着茶盏,看一眼这个,看一眼那个,话也不说了。
傅莲菡一则干坐无趣,二则好容易寻了个机会,便悄悄拉了拉郭东娘的袖子,当先站了起来,一副欲要往外走,“我同你有话要说”的模样。
郭东娘先还以为她要如厕,立时想叫丫头来带,后头见傅莲菡如此行状,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出得门,那傅莲菡当先而行,等到走出去几丈远,才把脚步放慢了些,回头同郭东娘道:“郭姑娘,不知你同那沈念禾相识多久了?”
郭东娘听她口气不对,已是警觉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应道:“去年在宣县相识的,后头来往渐多,便相熟起来。”
傅莲菡一脸的“果然如此”,却是做苦口婆心状,劝道:“这话我本不当说,只是你我境遇相同,倾盖如故,虽然相识不久,不知为何,我见你总觉得很有缘分,正所谓交浅言深——以你我家世,为了家族着想,同那沈念禾最好还是少来少往的好。”
她认认真真地同郭东娘分析道:“且不说老一辈冯蕉之事,便是其父其母两个,一人已死,翔庆事又是因她而起,一人与其说下落不明,其实同……也没什么区别了,宫中态度暧昧不明,如此情况,离得太近,反而拖累父兄——你我虽然养在闺中,却不能任性而为,还是要思多想。”
郭东娘面上本来还带着笑,听得傅莲菡如此一番言论,那笑容渐渐就收了起来,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道:“多谢傅姑娘为我考量,只是郭家毕竟不是那等小门小户的,交个朋友还要看家世背景——即便要看家世,念禾那般出身,看得起我,肯与我相交,已是我的运道!”
第293章 拾人牙慧
且不说郭东娘在外头如何应付傅莲菡,偏厅之中,傅令明手里持着文卷,先看了先生出的题限,复又看郭向北写的文章,不过片刻功夫,就把原稿同改后的稿子全数过了一遍,拿纸笔来圈圈点点,也不用打腹稿,马上将郭向北叫了过来,当着他的面,一一点出其中问题。
他先说郭向北破题,又说他立意,复又说行文,最后说作文手法,并非夸夸其谈,而是有的放矢,给出的建议入木三分,果然把文章的要害问题点出了不少,若是按着其指点一一改好,重新作文,哪怕称不上是什么绝妙文章,用来敷衍学中先生的功课,肯定也是尽够了。
傅令明口若悬河,郭向北就诺诺连声,最后道谢不停,很受触动的样子。
三两篇文章点评完,已是过了小半个时辰,傅令明见好就收,今次本来只是放个饵出去,也不打算白白教授太多,趁着妹妹傅莲菡与郭东娘前后进门,道:“天色已晚,家中还有事,我就带舍妹先行告辞了。”
又同郭向北道:“你若有暇,两家本来也离得近,自可上门来找我——我家中两个弟弟皆是马上要下场的,与你年龄相仿,哪怕平日里时不时互通有无也好,我虽是非状元之身,却也多有经验,多少能帮着看看文章。”
他言语之中句句都是自谦,却又句句都是自夸,自谦时说自己不是状元之“身”,却不说自己不是状元之才,显然十分自信,说完之后,又看了一眼裴继安。
裴继安将手中的文章放在一旁,见边上沈念禾也已经写得七七八八,便也收了过来,叠在一处放好,顺势而起,道:“婶娘一人在家中等着,饭菜已是齐备,我与念禾也该走了。”
郭东娘本来有心要留沈念禾吃饭,最好要过夜,只是想着过不得多久郭安南要回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不太想长兄同沈、裴二人见面,也不好当着傅家兄妹强留另外两个,口头上劝了几句,自送他们出去了。
傅家离得近,傅令明同妹妹很快回了府上,一进门,就问傅莲菡道:“你看这郭家家风如何?”
傅莲菡被当面反驳,早憋了一肚子火,好容易寻得机会,自然不肯放过,当即道:“那郭东娘简直不知所谓,十分不懂礼节!”
她不好交代自己在其中对沈、郭两个挑拨离间,也知道兄长不是那等一味偏颇家里人的,更不能直说在郭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不住批评郭东娘行为粗鄙。
傅令明倒觉得还好,郭家虽然不是书香门第,毕竟也积年武将世家,做官许多代,底蕴还是有的,况且郭东娘性子爽直,只能说不如其余闺秀那般循规蹈矩,倒不至于粗鄙,便道:“你看那郭向北如何?三妹看不看得上的?”
郭向北身高、相貌皆是寻常,接人待物也没什么出彩之处,他白日间不但没有围着傅莲菡转,明显还对沈念禾十分推崇,更何况同屋的还有一个裴继安在,两者相差甚远,傅莲菡又哪里会去关注这一个,只觉得其人聒噪得很,然而一想庶妹平日里也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性子也是唯唯诺诺,要是嫁去郭家,单论家世倒是还行。
本就是庶出,虽然郭家有这样那样的不好,还有郭东娘这一个不讨喜欢的小姑子,不过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又因想到两家结亲,对长兄很有好处,傅莲菡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对,道:“看不出什么,不过方才我见大哥给他指点文章,他看着很是敬服,想来过不得两天就要上门来请教,届时再看看便是。”
傅令明也点了点头。
他很清楚自己有几分本事,今日看那郭向北的文章,一眼就评估出了其人能耐——这点材质,形如一块朽木,将来是别想科举出身了,莫说是进士,同进士也绝无可能。
不过幸好对方有个好爹,要是今次翔庆军中事情落定,郭保吉能立下大功,郭向北的官身就能稳了,还是能有几分发展的。
两人相处虽然时间不长,傅令明却自觉做得很是合宜,指点对方文章那许多话,想来早将其折服——比起国子学中先生一对数十人,未必是多上心的教导,自己此时一对一,讲得如此透彻高明,但凡有点眼力见,都会赶紧过来凑一凑。
眼下饵已下足,正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他只用安坐家中,静待鱼来就是。
***
此处傅家兄妹两个心里头算盘打得噼啪响,另一处郭家两兄妹哪里又是吃素的。
郭向北一向不擅长掩饰,等人一走,面上的表情就都冷了下来。
一旁的小厮才把厅中东西收拾好,忙将那傅令明改好的文章送了过来,问道:“少爷,这傅官人的……”
郭向北撇了撇嘴,本想说扔了,复又想起来不对,这是自己的文章原稿,那傅令明原是在自己的原稿上圈圈画画,只好忍着不耐烦道:“收回去便是。”
他从前连长兄都不太服管,只怕父亲同姐姐郭东娘,脾气臭,性子急,遇事很容易钻牛角尖,总以为天底下自己最大,根本不可能轻易服人。
今日傅令明说了那一通,其实句句都很有道理,可郭保吉很早就想让两个儿子走文路,不但重金请来过不少先生教授,还将两个送去州学、书院里头多次。
郭向北虽然读书不行,见识却少,自己做的文章稀烂,对先生要求却高得很。
他学不好,从不觉得是自己不行,只觉得是先生不会教,不懂得让他学进去。
譬如今次傅令明来逼逼叨叨了半日,说这个,说那个,还把应当怎么写都全数框死——难道下场时也能这般做,教他依样画葫芦不成?
如若当真按照其人所授来做,那写出来的,就不是他郭向北的文章,而是傅令明的想法,傅令明的文章了。
笑话,他又岂是那等拾人牙慧的!
第294章 文章
郭向北说莽也莽,然则并不乏小聪明。
他之所以要围着裴继安转,一是在小公厅时见识过对方本事,确实心服口服,可也不乏另一桩原因。
作为家中次子,郭向北虽然有些任性,其实很懂得审时度势,看父亲脸色。
经过公使库卖书、朝中盗印、宣州圩田等事,郭保吉对裴继安信重非常,引为心腹,今次举荐其人进京为官,除却是欠债还钱,有功必赏,最要紧的,还是想叫其帮忙看一看两个儿子。
见父亲对长兄失望得这般明显,要说自己没有做出头那一个的想法,自然是不可能,但是一来两人毕竟是亲兄弟,感情深厚,二来虽然自视甚高,郭向北也晓得与郭安南比起来,他无论读书,还是武艺,都还有些距离。
可他也不是没有长处。
比之兄长,郭向北不固执己见,也懂得知错就改,自从进了小公厅,被郭东娘在后头挥鞭跟着,不但没有惹是生非,居然还颇得旁人夸赞,连带着郭保吉也多放了些心思在这个次子身上。
郭保吉虽然算得上是个好父亲,可只要是人,都不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郭向北不占着长字,比不上哥哥,性格又不如郭东娘讨喜,自然更容易被忽视,难得得了关注,并不想再过回从前日子。
眼下进了京,他书是读不好的,却不想因为读不好而减分,是以反复缠着裴继安,打算好好在其面前表现,只要能得其美言,或是帮着解释一番,即便排名甚末,想来父亲也不会太过苛责。
等到吃过晚食,郭向北才回了书房。
他今日表现,纵然有几分作戏,可国子学的课业并不宽松,先生也确实对他多有挑剔,说他同个题目的文章一连做了五六回,依旧不得要领,写得粗浅不堪。
想到明日回得学中,又要重新递上一篇文章,郭向北就头疼。
他提笔欲要拟写,对着桌案上空白的纸页,只觉得脑子里头空荡荡的,所有能想到的都已经写过了,再一想明日还被先生说个不停,更是心中郁郁,随手扯过一边的文章,正要再读一遍先生批注,却不想一打开,却见文章末尾附了几张纸,仔细一看,才醒起来这是方才裴继安留的。
与傅令明的指点不同,裴继安并未在原文上做任何增改删减,只另用了白纸把意见一一写了下来,先是发问,再是分析,最后提了不少建议。
他先问郭向北文章立意,又问欲要如何凸显立意,再问这立意又如何结合实事,问完之后,还举了示例,譬如某某文章中同样的框架、写法,对方是怎么表述的,写得如何,为什么这么写,又有什么值得效仿之处,如若要修改,可以往什么方向修改才能更为体现其中目的。
同样是指点修改文章,如果将其比作修造房舍,傅令明就是将原来的房子全数推倒,甚至连地基都不要了,要挖出来重建,盖出另一座自己另行设计的全新房屋;
而裴继安的做法,则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敲敲打打,涂漆绘彩,或推墙或建墙,最后出来的东西虽然比不得傅令明的房子盖得漂亮,却也另有一种格调,最重要的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任旧是郭向北从前盖的房子改造,只是顺眼了不知多少。
郭向北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他肯为一个题目翻来覆去写上五六遍,除却被先生强逼着,肯定也是想做好的,只是力有未逮而已。
郭向北腹中所学不多,见得题目,分析得自然简单,如傅令明之流,一眼就能看到第三重、第四重,可他只能想到第一重,等到撰写出来,因文笔不好,甚至连第一重含义都未必能全数表达出来,若是有一百的才华,凭他文笔,最多也就能发挥出三十,更何况不过十的才华,自然就只剩二三了。
可要是按着裴继安所提的问题,虽然对方并没有把一二三四全数都标了出来,可由其提议牵引着,郭向北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更多的表述方法同文体结构,甚至觉得这是自己想出来的,裴继安只是略点了一点而已。
郭向北再往后翻看,却又见得另一张纸页,字迹截然不同,古朴中又带着三分秀雅。
他很快认出这是沈念禾的手笔,本只打算扫一眼,谁知少少一页纸,却足足花了两盏茶功夫才读完。
与裴继安跟傅令明不同,沈念禾写得十分简单,通篇只叙述了几件事,或是从前修圩田时发生的,或是郭保吉曾经经历的,有两件郭向北都知道得十分清楚,另有三件,他甚至就是当事人。
沈念禾将事情复述一回,又问他为什么不将这几桩插入文中,作为佐证。
郭向北原本拟写文章时,只会干巴巴叙述,偶尔用典,都还是些被用烂的。他也常常觉得奇怪,为什么同样的题目,旁人就能写得那般文辞飞扬,典故、辞藻,信手拈来,到了他自己,明明也学过,偏偏落笔时就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眼下见得沈念禾所写,又教他如何以身边事为例证,郭向北忽然就有点悟了。
读了十几年的书,他既然还是不会用好典故,想来也不太可能再一蹴而就了,可是作为郭保吉的儿子,跟着四处奔波,自家的见识不可谓不多,哪怕文笔不好,将所见、所识平铺直述出来,多少也是有内容的,不至于干干巴巴。
他得了提点,当真文思涌泉,运笔如飞,花了大半个时辰,把原来的稿子又删又改。
等到重新写完,回头一看,果然虽是立意不变,因其中诠释方法不同,事例满满,倒是显得内容丰富立体了不知多少倍,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往日写文章,郭向北从来都是恨不得把笔杆子给咬烂,两三日才能憋出一篇来,从未像今次这般流畅。
再看自己所做,居然越看越觉得写得好,甚至生出了一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觉得作文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其实真正写好了,也是很有成就感的嘛!
次日一早,郭向北就带着自己新写就的文章回了国子学。
第295章 久等不至
且说傅令明这一处胸有成竹,只等着郭向北上门找寻自己,然则等了又等,却是良久没有动静。
他早早已经把郭家算作自己将来人脉一环,虽是觉得并无失手可能,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做一副随口发问的模样,向弟弟问道:“郭家那个次子,唤作郭向北的那一个,前次听说也在国子学中读书,你有无听说过的?”
郭保吉名声甚大,翔庆又世战地,他去翔庆军中带兵打仗,国子学里头的教授不知为着翔庆事叫学生写了多少篇文章,郭向北一入学,上上下下自然俱都有所耳闻。
只是他学问太差,国子学中有三等,外、内、上舍生,郭向北属于外舍,也就是最末一等,与上舍生的傅老四并没有什么往来。
“听说学问很是一般,不过毕竟是郭监司的儿子,教授们也愿意多给几分面子。”
傅老四老实答道。
弟弟就要下场,傅令明不愿意用闲事来打扰他,另也不想叫对方知道自己打算,次日一早,索性分派自己惯用的小厮跟着去了国子学。
当天下午,那小厮就早早带着打听到的消息回来了。
“……那郭二公子原来文章一向做得差,同个题目写个七八遍也是有的,时常被学中教授敲打,不过最近几日不知为何,倒是好像有了进步,新写的那文章是以‘君子亦有恶乎’为题,反复改了数遍,最后一回就得了嘉许。”
这话同前日发生的事情一对就上。
“君子亦有恶乎”,确实就是自己上回指点的文章题目,能得先生赞许并不奇怪,甚至全在傅令明的计算之中。
——只要是按着自己的交代重新改好了,拿来应考或许不行,做一份日常文章,肯定质量上乘,只可惜那郭向北文笔太差,发挥不出自己原意十中之一,否则早该被国子学拿出来做例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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