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弥普普
那少女吃疼地叫了好几声,见得郭安南当真做得出来不管不顾自己,只去看沈念禾,又对上沈念禾的脸,当真是心欧寒了,却只好自家扶着石凳,又去扶石桌,慢慢站了起来。
沈念禾原先只觉得自己眼花,此时见得少女站起来,一张小脸煞白,心中那古怪的感觉却更加浓了。
——这女子脸型、鼻子、嘴巴,都同自己很有几分形似,正面还罢了,尤其从她的侧面看去,有几个角度仿佛就是侧颜的自己,如果不仔细辨认,乍一看上去,沈念禾这个正主都有些恍惚。
郭东娘原还想拉着沈念禾快走,此时拉不动,转头一看,见得这番场景,也只好轻声道:“咱们走吧。”
沈念禾如鲠在喉,见得对面那一对璧人,尤其见得那女子的脸,又实在有些泛恶心,忙点了点头,也不说话,转身就要当先往外走。
此时那男子却是忽然清醒过来似的,大步追了上来,叫道:“沈姑娘!”
沈念禾本要装傻,此时被叫住,只觉得尴尬到了极致,却也只好转身回了一礼,应道:“郭公子。”
郭东娘皱眉叫道:“大哥。”
原来对面那男子就是郭安南。
他看到沈念禾站定,忙道:“方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此事……同郦娘无关,她与我并无什么……”
语句都有些颠三倒四起来。
沈念禾见他如此慌张,话又说得颠三倒四的,倒是一下子就冷静下来。
她虽然实在觉得对方叫住自己这举动当真不怎么明智,却很知趣地回道:“我不过同东娘偶然来此游玩,今日只见了好荷花湖景,旁的东西俱不曾见,自然也无从对外去说,公子且放心。”
郭安南听得有些发木,过了几息,本是想要否认,却又不知道应当怎么否认,又要否认什么,只好喃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与……”
沈念禾并不想同他说太多,忙补道:“我与东娘乃是密友,又多得郭监司照料,当日还曾蒙恩公子,还请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胡乱去说。”
复又忍不住提点道:“虽说此处行人罕至,郭公子却也不同寻常人,最好还是谨慎些才好。”
郭安南的肤色虽然略黑,此时却是也慢慢胀得通红,急忙解释道:“我同郦娘之间当真没有什么……”
他还要再说,沈念禾却见那少女扶着石桌站在原地,头上满是大滴大滴的汗珠,面色、唇色俱是发白,忍不住道:“她好像站不住了,是不是摔到了那一处?要不要寻个大夫来看看?”
郭安南转头一看,那女子仿佛十分站不住,双目眼泪直淌,半靠着石桌,双手则是按着肚子。
他究竟心中不忍,忙又走回头问道:“没事罢?”
一面伸出手去相扶。
沈念禾见两人又挨在了一起,那女子不像是特别要紧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留在此处十分不妥当,忙拉了拉郭东娘,两人匆匆倒转回去拦来追她们的仆从。
走了好一会,沈念禾都觉得不知说什么好,最后才问道:“要不要帮着请个大夫过来,我看……你大哥不像带了人,倒像是只自家一个,要是那姑娘当真有什么不好……”
郭东娘也沉默了一段路,复才道:“他哪里还敢带人……”说到此处,顿了顿,低声又道.“念禾,实在是对不住……”
第317章 她怎么看我
沈念禾不知道该要如何回答才好。
她并不是完全不谙世事,对情感毫无知觉的闺阁孩童,从前郭安南的行事虽然不甚直白,可也能叫她隐约之间感受得到其中意图。
不过往常她还能装傻,方才见得那同自己相貌相似的少女,却再不能视若无睹,只好安慰道:“今日难得出来玩,自有好花赏,不要管那等不高兴的事情。”
孰是孰非,她分得清楚,郭安南的行径虽然令人不舒服,却同他妹妹毫无关系。
郭东娘犹豫了一下,本来还待要说什么,见得沈念禾如是回答,一时也不好再做解释。
平心而论,纵然郭安南是她的亲生兄长,可如此行事,确实令人不齿。
且不说郭、裴两家相交频密,单看沈念禾是她的闺中密友,郭安南身为她的兄长,竟然寻个肖似妹妹好友的少女下手,看对方模样,像是正经人家出身,眼下同养成外室无异,实在太没有底线了。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终于与寻过来的仆从遇到了一起。
本来一行人往八角亭走,是想要在那一处坐着喝点茶水,吃一吃点心,慢慢赏花,眼下亭子是不能再去了,虽有些小树,到底不成气候,无法在下头乘凉。
两人一路被太阳晒着,沈念禾还罢,郭东娘是不耐热的,方才都已经满头是汗,此刻更是头晕眼花的,见得来寻自己的人,忙先讨了一竹筒清凉饮子喝了,又叫人打扇,又拿打伞订在头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此刻无处可去,沈念禾便提议道:“不如还是回马车罢,到底有个地方纳凉。”
兴冲冲而来,哪里料到会如此灰溜溜而归。
郭东娘早已无心赏花,一面往回走,一面忍不住又回头看向后头的八角亭。
沈念禾猜到她心中所想,思及方才见的那名少女,无论是出于良心还是道义,都有些不放心,便道:“我看那亭子里头也没什么东西,更无人伺候,那姑娘不知什么情况,像是生了病,不如把带来的药丸捡一捡,再收拾几样饮食果子过去,若是不妥,也能帮着你家大哥叫个大夫过来。”
郭东娘迟疑了一下,实在也还是不放心,虽然是长兄的房中事,可看周围跟来的仆从,确实觉得一个都不方便叫她们知道,一咬牙,便只好按着沈念禾所说,收拾一回车厢里头的各色消暑、伤病药丸,又和着些饮子,单取了一匹马,自家带了过去。
沈念禾等她走了,复才向郭家跟来的管事问道:“不知这一湖荷花是谁人栽种,我想买些花和叶子回去。”
那管事笑道:“姑娘放心,这是京都府衙所辖,方才进来时已经与守湖的人说了,咱们尽可采摘。”
沈念禾也不要旁人帮手,自家拿了剪刀,沿湖堤挑了合适的荷花荷叶,又选些莲蓬一起采了,很快得了一大盆。
等到郭东娘沉着脸回来的时候,一走近马车车厢,就闻到淡淡的荷花香,里头居然已经摆了两个插好的花瓶。
沈念禾只做没看见她的表情,笑道:“晓得你平日里懒得很,给你插好了,回去放着就是——这花看一晚上,明日还能给厨房做菜吃。”
她盘膝坐在蒲团上,一手拿着团扇,慢悠悠地给自己扇着风,车厢窗、门都开着,大风拂过,越发显得她优哉游哉,一副极为惬意的模样。
郭东娘原本憋了一肚子的气,看着沈念禾这般行状,顿时如同大热天泡了冷泉似的,全身都舒缓了下来,把手头缰绳往边上小厮手里一扔,朝着车厢一跃而上。
车厢里头放了冰,正冒出阵阵白烟,那白烟让人一靠近就觉得甚是凉爽,郭东娘上得马车,顿时连动都不想动了,看着沈念禾一颗一颗剥莲子玩。
她看了一会,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也拿了一枝莲蓬也跟着剥起莲子来。
车厢并不大,两人坐在里头,当中又有一个装了荷花荷叶莲蓬的大盆,已是没有多少空地,自然没有旁人在,沈念禾便给她倒了一盏清凉饮子,又把点心、小食、果子寻得出来,一一摆在郭东娘面前,又把自家面前已经剥壳去皮去心的七八个莲子用荷叶装了,捧给对方,道:“尝尝这个,又嫩又甜。”
有了这荷花、荷叶、莲蓬,又有莲子米、时鲜果子、饮子、点心,被冰气这么润着,又有沈念禾在边上用扇子慢慢扇风,虽然扇的不是自己,可马车里空气流动,也已经被带得十分凉爽。
郭东娘此时也跟着全身心都放松下来,只觉得这一刻才真正是来休息游玩的。
两人吃着东西,又说了一阵闲话,眼见也是要回去的时辰,郭东娘却是忽然道:“你来时问我家中前一阵有什么事,其实没有旁的,是向北听得有人同他说我大哥……说他……好似有个相好在外头,不知怎么办才好,便来问我……”
“我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爹爹此刻远在翔庆,又是战时,不知多少双眼睛半点不错地盯着家里,眼下大哥在外头胡来,竟是让向北都听说了,想来许多外人也有所耳闻,我当时还以为是外人弄错,叫人一查,却发觉并非空穴来风,因无法可想,只好认真劝了他一回……当时应得好好的,谁又知道……”
郭东娘越说声音越低。
郭家三兄妹的感情一向很好,郭安南作为长子,更是向来得一家看重,从来都是照料弟弟妹妹,作为榜样的那一个,只自从入了官,他就不太顺,先前在宣州还好,毕竟是个远地,还有郭保吉这个亲爹在边上帮着收拾首尾,此刻到得京里,郭保吉又鞭长莫及,哪里还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郭东娘先前只以为兄长是在外头喝酒吃席时,同欢场女子好上了。毕竟时下文人都爱去酒楼里头宴饮开社,十场里头有八场九场会请能诗善文的妓伶参加,一则烘托气氛,二则也还是雅趣,在其中有两个相好的,并不罕见。
这行事虽然十分不妥,却也好办,只要冷一冷就好了,过得一阵子不去,谁人还记得你?
郭东娘毕竟还是想给兄长面子,思忖再三,又同郭向北商议了一回,最后索性自己面对面去同郭安南说了此事。
郭安南显然有些意外,却也没什么大反应,听得说是外头有关于自己新私生活的风声,好似也有些后悔,但是很快就向郭东娘承诺他会处理好此事,叫妹妹不要担心。
然则郭东娘这个妹妹又怎么能料到,郭安南所为的“会处理好”指的是“会不让人发现”呢?
想到自己方才才知道的消息,郭东娘只觉得后槽牙都被自己咬疼了。
还没成亲家里就摆了通房甚至妾室的男子并不少,可还没成亲就闹出人命来,还是同不知来历的外室闹的人命,甚至男子半点功名也无,只有个荫庇出来的官身,如此条件,若非有个叫郭保吉的爹,自家这个兄长婚姻上头可以说一辈子都废了。
毕竟是外人,沈念禾并不好置喙,见得郭东娘如此纠结,除却安慰几句车到山前,人到桥头,并无什么良方。
郭东娘说得语焉不详,沈念禾也只好安慰道:“不如先问问你大哥,看此事如何处置——也幸好没落什么把柄在旁人手上,否则郭监司带着大军在前线杀敌,郭大哥却在后头……叫御史台知道了,不晓得躲高兴……”
便是此时碍于郭保吉要收翔庆,天子必定会压下所有同他有关的弹劾帖子留中不发,可仗总有打完第一天,等到郭保吉凯旋归来之际,就是拿他儿子开刀之时。
她其实还有一句话不好意思说出来,那便是“幸好不见有身孕”。
如果没有证据,还能推脱。
一行人先把沈念禾送回家,复才又转回郭府。
回到家中,郭东娘听说郭安南还没回来,当真十分恼火,等到收拾妥当,又着人把拿回来的各色荷花东西分了些送给廖氏,复才对着沈念禾给她的那个插瓶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天色全黑,一个小丫头却是匆匆走了过来,道:“姑娘,大公子回来了,应当是去了书房。”
郭东娘急忙站了起来,一路快跑,终于在书房里堵到了人。
郭安南见得妹妹,也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只有些话不好同未出阁的妹妹说,又一想到白日里的事,更是全身焦躁,只好道:“今日那沈念禾……她怎么看我?”
第318章 尝试
初冬雨冷,风一刮,那碎盐末似的雨粒便往人脸上砸,同小石头碎一般,居然还带着硬度,让人像被小刀子细细割嫩肉一般地疼。
刘大推着车出万胜门,一路走雨一路大起来,他顾不得给自己挡雨,先用油布把车上的粮谷盖了起来,才一抹脸,又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继续往外走去。
天还没有大亮,路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因雨势一直不停,地面上积水愈多,叫他越走越慢,到得后头只能走走停停,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得西门外的隔槽坊。
头一回来这个地方,刘大推着车,见到前边高高的围墙,还未进门,就生出几分忐忑来。
他原是新郑门里头一个小酒贩,自家推着个巴掌大的酒车走街串巷,每日采买些便宜劣酒,全靠左近有个码头,当中不少水手、苦力,时不时过来打上半角一角的酒水驱寒祛疲,凭着这些人才把生意支撑下去。
旁的酒肆、酒铺往往不是去大酒楼、酒坊里头买酒,就是自家有酿酒权,能自酿酒水发卖,然则同他这般的流窜小贩,实在买不起好久,只好去寻那些自司酒监的酿酒坊里认了酒的楼子,用低一点的价格转买过来。
这般行事持续了许多年,可前几日他再去同那惯熟的酒楼买酒的时候,对方伙计却道自新郑门始,至于郑门,其中总共三百六十七间酒铺、酒肆,全数不用再去酿酒坊认买酒水,若要酿酒,只自家带了粮谷、银钱去往西门外一处地方,唤作隔槽坊的,自行酿酒就是。因这一桩新规,他家卖完原本酿酒坊中买回来的酒水,就再不用去囤买新货,主家乐得不行——从前买得多,还要降价转卖出去,而今不用买了,傻子才去赔钱,便再无官造酒水出售。
刘大本来就靠吃其中的薄利为生,眼下酒楼降价不卖酿酒坊官营酒给他,可楼里自己酿造的酒水,全数都是贵价酒,进买回去,那等苦力哪里舍得买,只好丧气而归。
货源没了,生意却不能不做,他思来想去,出去打听了一回,却听说那新建的隔槽坊正在西门外,只要归属新郑门到郑门这一块的酒商酒贩,自备粮谷、银钱,皆可去酿酒,也不用自己会,到得地方,给了银钱,自有人指点你怎么做。
刘大虽是个小本生意,听人说得多了,又隐隐打听到那隔槽坊中酒曲并不算贵,又算一算租用酒槽的钱,单给坊中官爷的打理银,另有柴禾粮谷钱,居然并不算很贵,一时有些心动,又兼眼看就是腊八,家中贫寒得很,想给女儿买个头花都摸不出多几个铜板,一咬牙,买了几袋子新糯米谷、麦子,打算去那隔槽坊中试一试。
隔槽坊的大门敞开,边上的角门也都是开的。刘大不敢走正门,打角门朝里头看去,当中原是一个院子,里头密密麻麻排着许多大小马车、推车,另有不少人搬搬抬抬,扛着坛子、酒缸走来走去。
请假条
最近状态实在太差,写出来的质量也很不好,想和大家请假调整下。
暂定请一天,如果明天晚上十点没有更新,那就是明天也是请假的一天……
希望回来之后能每天正常更新到完结吧……
第319章 献力
满场的推车、骡车形制各异,只是看起来都粗陋得很,显然都是小商小贩赶过来的,有些车身并无遮盖,边上还守着一两个人搬搬抬抬,把一袋袋粮谷往牵头运送。
见得里头这般场景,刘大这才放下心来,知道没有找错地方,忙将自己的车子朝着小门推去。
才进门,就有个人叫他道:“且住,哪里来的?”
刘大听那声音有些熟,转头一看,却是里头门边搭了个棚子,那棚子下头排了一条长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桌后坐了两个人,说话那个两鬓斑白,嘴巴上边胡须稀疏,果然是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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