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第36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穿越重生

  陈锦娘正拿谷子逗鹦哥,同小丫头在檐下教那鸟儿背《声律启蒙》,你一句“云对雨”,我一句“雪对风”,被逗得哈哈笑。

  陈信之进得门,远远就叫了一声“锦娘!”

  还没走近,他就忍不住嚷道:“你做梦都猜不到我今日得见了哪一个!”

  语毕,也不要妹妹去猜,他已是急急道:“我碰得你裴三哥了!”

  陈锦娘原本还没怎么在意,听得这一句,登时“啊”了一声,一个不小心,手中谷子全撒了。

  那鹦哥趁机一阵疯啄。

  陈锦娘这一处已是急急迎了上去,先往后头看了又看,复才问道:“怎的不见人?”

  陈信之见得妹妹这样反应,便笑她道:“你也是傻,便是人来了也不可能来接进你这一处罢?”

  陈锦娘这才醒得过来,道:“爹还没回来,娘又去吃席了,哥,你不在外头陪客,来此处找我作甚——打发个丫头来就好了。”

  一面说,一面已是转头同贴身丫鬟道:“去翻我那一支红心石青的花瓣簪出来!另有上回才做的那一条窄衫长裙,粉绿荷边的……”

  她想了想,犹觉得有些不够,也不管兄长还在一边,已是又嘱咐道:“去取了东西来,我今日要梳带尾竖髻——显高的那一种!”

  这一处已是把三四个丫头指挥得鸡飞狗跳。

  陈信之连忙拦了,道:“你莫急!人在外头驿站,不曾跟得回来!”

  又把白日间的事情说了。

  陈锦娘气得直蹬脚,道:“哪有你这般做事的,好容易人来了,你不请得回来住,给他在外头驿站待着,是不是傻啊!”

  又道:“杨永甚时交代的这事?怎的不同我说!”

  陈信之哭笑不得,道:“杨永上回来,我告诉你了的罢?”

  陈锦娘恼道:“你没说裴三哥要来!若是说了,今日我便同你一齐去那驿站里头接人了。”

  陈信之道:“我哪里晓得当真能遇得人,还当那杨永哄我,早间得了消息,本在学中读书,立时就请了半日假出来。”

  陈锦娘站坐不宁,忙道:“裴三哥而今是个什么模样,还同当日一般吗?”

  陈信之便道:“比从前高了许多,更为稳重妥帖了,十分打眼。”

  陈锦娘听得心痒难耐,恨不得此时就要出门而去,只好叹道:“一别数年,也不晓得裴三哥还记不记得我。”

  又道:“当日若不是得他相救,我这张脸已是没了,哥哥也未必能活得下来,他虽不图回报,咱们也不能这样怠慢才是。”

  口中说着,又去看兄长。

  陈信之只装作没看见。

  陈锦娘只好又道:“哥,眼下家中无人,要不你待我去那驿站同裴三哥见一面罢?多少也要当面道个谢。”

  陈信之哪里敢应,只道:“等娘回来再说罢,我当真敢私下带你出府,又是大半夜的,还跑去驿站里头见外男,给旁人听了,不知道会传成个什么样子,别害我挨打!”

  陈锦娘撇了撇嘴,道:“做哥哥的,这点担当都没有!亏你还有脸自夸!”

  陈信之不理她。

  最后是陈锦娘等不住了,见得一旁只有个贴身丫头在,还站得不近,便又问道:“哥,那裴三哥不曾说亲罢?”

  陈信之这一回却是正了颜色,郑重同她道:“裴家毕竟不同往日,你有心报恩是好的,却不能有那等乱七八糟的念想。”

  陈锦娘十分不高兴,道:“什么叫乱七八糟的念想?得人恩惠,以身相许,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陈信之皱眉道:“你把这话同爹娘去说。”

  陈锦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瞪眼道:“便是裴家出了事又怎样?若无裴三哥,哥哥这一条命都没了,哪里还有工夫在此处管这些!”

  她只说了两句,也知道并无可能,更知道同长兄争执并无作用,便老实偃旗息鼓,再不去管,只等母亲回来再行设法。

  ***

  次日一早,裴继安早早起来,先去前头要了吃的,回得房中,却是不由得想起昨日事情来。

  按着陈信之的说法,他能来驿站寻到自己,全靠前一向杨永同谢处耘路过此处去办事的时候,同对方吃酒时提了两句,便一直放在了心上。

  可裴继安并未同杨永说自己要去京城,想来是那人自己打听的。

  这一回去麻沙镇,他特地交代杨永帮着捎了不少东西。

  麻沙、崇化两镇都有熟人在,还俱是过命的交情,他当日就是靠着那两处,拉了一把生意起来,此时都仍在做着,年年生出不少钱来,大家一齐分利。

  正因如此,上回沈念禾提议送些银钱过去,他一口就拒绝了。

  这样的相交,给人钱同打人的脸又有什么区别。

  市井中人讲究爽直同义气,他相信只要谢处耘到了地方,把自己的书信送得到位,又把该给的东西给了,对方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可那杨永如此聪明的,又能来事,会不会猜出什么来?

  不过此人的嘴一向紧,就算看出来了,应该也不会往外乱说,倒不如自己再看一看,真的是个妥当的,不妨把人拉进来一同做事,左右贩运南北,也须得镖局看护。

  拿定了主意,他正要回去把人叫出来吃早饭,一时外头却是来了个驿卒陪着笑叫他道:“裴官人,通判府来了人,问你这一处便不便宜,说是那府上夫人想要来拜访。”

第77章 一飞冲天

  犹豫再三,裴继安还是自己去了陈府。

  陈信之兄妹二人自不必说,其母刘氏也十分热情,又招呼他吃饭,又招呼他住宿,几乎不愿放裴继安回驿站,临到走了,还特地命人送了一大堆东西。

  信州通判陈狄却是下午才回来,把裴继安带去书房里说了许久的话。

  等到晚间回房的时候,刘氏便旁敲侧击问丈夫道:“官人下午同那裴三郎在里头说些什么,怎么这样久?”

  陈狄失笑道:“不过是举业上的事情,你甚时关心这个了?”

  刘氏犹豫了一下,问道:“裴家可有转圜的那一日?”

  这种事情,陈狄怎么好下定论,只是妻子问,他便随口道:“全看天家是个什么想法,不过眼见太子临朝在即,如若变了天,裴家迟早能有出头之日。”

  “我当日收得二妹妹送来的书信,只说京中秩序井然,又听陛下卧病许久,不少勋贵都素食少酒作为祈福,想来未必要等太久罢?”刘氏推测道。

  陈狄正色道:“这样的话,私下说说便是,出得外头,却是不可妄言。”

  刘氏嗔道:“官人当我是什么人了,又不是那等不知分寸的!”

  说到此处,她却是忍不住又道:“今日我本是要去拜访那裴继安,谁知此人半点不恃恩仗势,竟是自行上门了,我看了他半日,只觉得此人相貌堂堂,又兼举止、进退皆是妥当,至于人品更不必说——从前若不是他,信之同锦娘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只是我能看旁的,却不晓得以官人眼光,其人才干如何?”

  他二人夫妻多年,感情甚笃,又因刘氏出身名门,自小同兄弟一同读书进学,很有几分见识,常同丈夫点评官场中人、事,莫不一语中的,是以陈狄听得妻子说裴继安,并未往其余地方想,只顺着道:“此人不愧那一个‘裴’姓,有大才、知人情、通进退,除此之外,口才甚佳,如若给他机会,怕是用不得几年,便可一飞冲天。”

  又道:“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是裴家这样的门第才能养出如此人才,却也因得‘裴’这一个姓,不知要耽搁他多久。”

  陈狄素来是个保守的性子,极少夸人,此时夸得这样过分,刘氏不由得奇道:“我听得说他不过在一县当中做个吏员,官人如何看出他将来或可一飞冲天?”

  又道:“我也算见过些事情,知道作书著文虽也算大才,可将来能有什么成就,却未必单看这个。”

  陈狄叹道:“我这些年见过不少读书厉害的年轻人,只是或锐气十足,或谦虚知礼,俱是各有性格,却无人能比得上这裴继安,果然人要经过磨砺,才能历久弥芳,他家中事情如此坎坷,或有妨碍,却是半点看不出来,直叫人要夸一声坚韧。”

  “如若当年那裴七郎有他这侄儿一半的坚忍,又何至于会落得那般地步。”

  陈狄叹息一番,却是又道:“你看他而今不过是在一县之中作个吏员,却不知他位小而心不小,眼光半点不曾局限在一县一州,一旦做起事情来,十分懂得顺势而为,因势导利,更知如何盘忘扎根。”

  刘氏听得十分心动,却是仍旧不放心,复又笑道:“今日才见得半天,官人怎的就看出他因势导利了?”

  陈狄正色道:“肚子里头有无东西,一问皆知——你道他同我都说些什么?眼下朝廷要发春役,要从各州抽调人手去漳州防汛,他欲要同我做交换,今次由宣县代替信州出人,等到夏日要征发徭役送粮秣去潭州时,便由信州代替宣县出人。”

  “因宣县比信州离漳州近,百姓过去,不但少了奔波之苦,也免了许多口粮,而信州距离潭州又比宣县近,道理也是一般。”

  又道:“还同我说,立时就要收帛税,宣县乃是丝绸兴盛之地,绢帛比信州价贱,问我愿不愿意在用比信州市价低二十文的价格买宣县的绢帛,代为缴税。”

  刘氏听得目瞪口呆,问道:“这……这也行?”

  陈狄点头道:“哪里不行?朝廷只要人、钱,只要收得齐了,哪里会管你这样多?况且如此转换一番,还叫百姓减了负担,只要宣化得当,年末考功,还能做政绩报——这法子他已是同好几处地方一同做过了。”

  刘氏也是掌中馈,管产业的人,一旦想清楚其中的关窍,脑子顿时活动起来,道:“如此商贾之道,用在民事之上,不想竟会如此得力!如果能寻得到离徭役地点最近的州县,又同当中官员商量妥当,另又寻得粮谷、绢帛便宜之地……”

  只是她想得更深之后,却是又摇头道:“好似不行,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太难……”

  各地的价格随时都在变动,同样是一斗粮谷,前一月同后一月也许就能差上十文钱,而两地来往不便,还要反复商榷价格,偏生能拍板的人都不能擅离——总不能叫知县、通判这些个官员去谈罢?然则如果他们不说话,下头谁人又敢定?

  况且天下之大,谁又知道哪里东西便宜,哪里东西贵?漫无目的去找,只会得个费时费力的结果。

  陈狄也颇为头痛,道:“正是,他这样的行事,只为孤例,难以效仿——知外地物价贵贱,懂货物经行之法,虽是吏员,却能做知县的主,随身把盖了印的公文都带着,那宣县知县也是个有胆魄的!”

  他一面说,一面难免生出惋惜的心理来。

  那彭莽不过是一介知县,怎能寻到这样好的吏员?

  自家明明是一州通判,比对方大上不知多少级,自恃也是个有眼力的伯乐,怎的从来就遇不到如此千里马?!

  偏生此人身份特殊,还不好招揽——也亏得那彭莽心大,又无什么向上之心,才干这般任用!

  刘氏听得丈夫夸了又夸,心上那石头终于落得下来,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道:“既是官人这样看好这裴继安,咱们把他招作女婿,如何?”

第78章 苦不苦

  陈狄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岔,呆了好几息功夫,复才问道:“你说什么?”

  声音里头尽是震惊。

  刘氏见得丈夫这般反应,甚是不解,道:“既然那裴继安品貌俱佳、才学过人,又是个迟早能一飞冲天的,还同咱们家有这般渊源,招作女婿又有什么不好?”

  又道:“你也知道,当日他救了信之同锦娘,那两个便十分心服口服,锦娘又是个女儿家,如此救命之恩,又是这般品貌,再兼性格十分温柔体贴,你我都觉得好的,她难免会惦记,好容易遇得今次上门,我已是问过,那裴小三郎对亲事避而不谈,想必是还没有人家……”

  “锦娘白日也在,在一旁问来问去的,那裴继安却并无半点不耐烦,几乎算得上有问有答,后头锦娘走开,我又去问话,他这才承认说这些年里也曾挂记信之同锦娘二人,唯恐当年落下什么不妥,只是通信不便,又怕打扰,复才没有上门,眼下见得两人俱是康健,极是高兴。”

  “你且想,十年修得同船渡,为何偏生当年是他救的人?正乃缘分二字!”

  “俗话说,姻缘天定,咱们锦娘相貌、性情俱是出挑,又是这般出身,不招人喜欢才是怪事!他口头说见得两人高兴,我看未必是假话,此人今日如此肯表现,又肯同官人推心置腹说厉害事,未必没有这一重渊源在。”

  再道:“那裴继安虽说出身差了些,可细论起来,却也不差——放在二十年前,咱们这样一家,还未必高攀得上呢!又因他救了锦娘兄妹,咱们也未真正报恩,欠着个偌大人情不知如何还才好,如若成了一家人,也不必再去多想。”

  陈狄面色大变,咬牙切齿道:“他虽说于我陈家有恩,我却也不至于要赔个女儿出去罢!”

  他一起了心,也懒得去管妻子口中的话有没有粉饰,不免越想越觉得不对,思及白日里那裴继安来时同自己说的话,本觉得此人大才,眼下回想,却又认为其人句句里头都透着深意,同只开屏的花孔雀一般,好似唯恐旁人不知道他厉害。

  难道此人从前就是用这样一张脸对着女儿,又装出什么温柔才子的模样?

  心思也忒重,忒阴险了罢!

  今日自家同他处了大半天,半点没有察觉,却不知竟是在这里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