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第71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穿越重生

  看两人座下马匹,俱是精神得很,品种、胖瘦都差不离,再看骑术,虽是承认前头人的不错,却也不认为自己差到哪里去。

  他追了一段,倒是找出原因来。

  沈念禾毕竟是个女子,年纪又小,比不得自己是个男子汉,又高又重。

  便是马儿脚力仿佛,一个要驮五十斤的东西,一个才驮三十斤,自然快慢有别,须是怪不得自己。

  他跑着跑着,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回头一看,后边马蹄得得,那裴三哥正气定神闲地缀在自己后头,左手持缰,右手随手搭着,却是一面跑,一面去看不远处的河岸。

  谢处耘这才记起来,按着这裴三哥的说法,今次好想不单是来跑马,还是来看河堤的。

  果然,裴继安又往前跑了一阵,寻得一处地方,就把缰绳慢慢收紧,将马停了下来,对他道:“你去看看念禾,别叫她跑得远了。”

  一面说,已是翻身下马,自袖子里取了卷尺同罗盘、铜仪出来,在堤上量测起来。

  谢处耘左右环顾一圈,见得前头有一处拐弯,目之所见,却没看到沈念禾的踪影,便忍不住抱怨道:“偏她事多,出门在外的,也不晓得好好跟着点,在此处胡乱跑!”

  然则嘴上虽然抱怨,人还是骑着马往前寻了过去。

  他跑了小半盏茶功夫,因此地已是有些偏,又是在堤坝上,不像离县城近的河边处,又有桃花又有溪水,还有绿茵青草、新树嫩叶,不是那些个赏花踏春者喜欢的,是以半个人影都不曾见到,更别提什么沈念禾了。

  眼下正是春时,上游春雪消融,河中水虽然不深,却也有些湍急,这河堤虽然年年修缮,却毕竟有百年历史,不太稳当,从前时常听到说谁人巡堤不小心掉进河里被冲走的事情。

  谢处耘找不到人,又把马停了,认真听了听,竟是再没听得马蹄声,心中已是生出些惊慌来,暗道:三哥叫我去看着那呆子,若她掉进河里了,我要怎的交差?

  又想:此处虽然偏僻,却也不是没有人来。

  前次还在州学上课时,那先生不是说过,有那等畜生偷偷罩了姑娘家去行龌龊事,一不小心落了单,莫说是在这等荒郊野外,便是在县城、州城当中,也常有吃大亏的。听闻去岁在隔壁清池县,有巡铺同县保领着人修堤时,竟是在桥堤下头的桥洞里发现不少被绑缚的少男少女。

  那沈念禾弱不禁风的,胳膊也细,腿也细,当真遇得坏人,哪里挡得过?

  不会真出事吧?

  他又寻半日,找不到人,越发惶恐,越想越怕,先还担心被裴继安听到,只敢压低声音喊,后头慌得不行了,便顾不得旁的,大声喊起“沈念禾”来。

  谢处耘喊了一阵,左近只有河水声、鸟叫声、虫鸣声,另有自己骑着的马儿孤零零踢踢踏踏的声音,并无半个人回应,叫着叫着,心中愈惊乱,手心全是汗不说,唬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他顿再不敢耽搁,转头就要回去寻裴继安,然则才跑了两步,忽听得不知何处隐隐有人语,再一屏息凝神、侧耳细听,好似又听不到了,正急得团团转,就见得一粒石子骨碌碌从远处滚了过来。

  不多时,又有一粒。

  谢处耘循着那石子来路跟了过去,没多会,走到堤坝边上,扶着护石探头一看,仔细寻了寻,桥堤下边一人正仰着笑脸,笑盈盈冲自己挥手——不是沈念禾是谁?

  再转头一看,原来绕过前头一里多的地方,有一处小拐角,沿着山坡同河堤的交界处,可以绕到堤坝下头。

  那沈念禾多半就是牵着马从堤坝上走到了堤坝下,又因这堤虽然老,却足有五六丈高,又在桥洞下,被风一吹,那声音多半就上不来了,倒把他吓得不轻。

  谢处耘那心一下子放回了肚子里,拿袖子一擦头上的汗,这才觉出自己背后也全湿了,双腿更是发软,好似连站都不太站得稳了。

  那呆子,傻乎乎跑到下边,也不晓得告诉一声,吓也要把人吓死!

  谢处耘也顾不得旁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先歇了一会,复才牵着那马儿去了前头山坡处,把缰绳拴在一边的树上,自己则是三步并两步地朝着堤坝下头走。

  他找到人之后,虽是不担心了,那气却是腾地一下冒了起来,等寻到沈念禾面前,开口就要训斥,要叫她好生反省,只是还没来得及骂,对面沈念禾便把软尺的一头递了过来,口中还道:“谢二哥,你来得正好,你身量好,手脚也长,快帮我量一量这一层石阶有多高。”

  谢处耘见她问得认真,一面问,一面还用手去比划被水没过的矮桩,脚下虽然穿一双绣鞋,那鞋子却是已经踩得脏兮兮的,还湿了水,而骑装的裤脚处也全是泥子,甚至袖子、手背手掌,也被尘土擦黑了,不仅手脚动,嘴里还念念有词算着数。

  倒是衬得他好像很蠢似的!

  ——同样是出门,怎么她就能同三哥一般,又带软尺,又带铜盘,一个在上头测山测土,一个在下头量水量堤,只他自己一个傻啦吧唧被打发去看人,还没看住,绕着这一个堤全在转圈圈去了!

  谢处耘越发觉得自己方才那眼泪掉得又傻又不值得,偏偏一肚子闷气又不好往外发,想要骂人,一边的沈念禾正埋头测高,还不忘抬头看了他一眼,大眼睛圆圆的,仿佛正等着他的数据一般。

  被那眼睛一看,谢处耘下意识就接了过来,明明肚子里全是恼火,不知为何,居然还是踮起脚帮她量了一回,没好气地把数报了。

  沈念禾算完这一处,又算那一处,竟是当真把他做个帮忙量高矮的了,指挥起来,很是顺手。

  等到过了好一会儿,她拿炭条把数一一记下,这才好像回过神一般,问道:“谢二哥眼睛怎么红红的?是不是方才被沙子迷进去了?”

  还好意思问!

  还不是以为你被人拐了,吓出来的眼泪!

第159章 簪花

  如此沉不住气,为着还未确定的事情,只因一点猜想就开始哭鼻子,谢处耘一向自认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肯在沈念禾面前承认自己居然如此蠢且怂。

  然而气也气了,怕也怕了,就这般轻易放过去,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谢处耘便做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样子,恶狠狠道:“你晓不晓得此处荒郊野外的,危险得很,居然还敢一个人胡乱跑——若是出了事怎的办?!”

  指着不远处的桥洞,诈她道:“看见那一处了没,那一处右边是不是有暗红的石头?你莫以为那就是寻常花石,其实是人血染的!前两年上元节的时候,县里就有上街的小孩被人拐了关在此处,后头虽是给找了回来,人却已经痴傻了。”

  又教训她道:“你知不知错的?今后还敢不敢这样乱跑了?你才几岁,给拍花子的人掳了去,我要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谢处耘本就比沈念禾身量高,此时又站在上坡处,居高临下,指手画脚,还把从前郑氏教育他的语气同架势也学了过来,竟是自觉仿若在指点江山,气势如山一般。

  一面训,一面心里笑,一面却还要努力学着裴继安板脸,暗想:怨不得三哥平日里这么喜欢教训他。

  原来抓着道理教训人,实在畅快得很呢!

  沈念禾却是暗暗好笑。

  她也看出谢处耘是关心自己,只是这般张牙舞爪的样子,仿佛小孩披虎皮,虽说扮猛兽是扮不像的,不过论好玩倒是有几分。

  至于什么对面的桥洞下曾经被贼人拿来做囚房,一听就知道是来吓唬人。

  沈念禾还记得之前裴继安拿过宣州的州志回来,她在里头见得清池县县志,当中就写了有贼子把良家子弟掳了去,奸淫之后,关在城外堤坝下桥洞中的事情。

  多半是这谢处耘特地张冠李戴来着。

  “是我没想那许多,因听得三哥说今日要来量堤坝桥高并水深,在家时看到那图绘里头好几个地方都不太明白,难得能正见得对应之处,便径直过来了……”

  对方一番好意,沈念禾就爽快认了错,还不忘顺毛撸了一下,又道:“况且谢二哥不是跟在后头?我见得你在,便没想那许多——便是当真有事,难道二哥管不住不成?”

  谢处耘听得“二哥”两个字,虽然只是把他那姓氏去了,可念得出来,听起来竟是感觉完全不一样,不过短短一句话,给他品出几分平日没有的亲近,一时耳朵尖都微微发红起来,强自镇定道:“我虽是跟在后头,难免有走神的时候,若是一个没看好,这路陡得很,不小心摔了怎么办?”

  然则他口中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是忍不住暗暗点头。

  虽然有些疏忽,不过这话确实说的也没错。

  倒也不算笨到家了,知道有自己这个靠谱的二哥跟着,出不了什么事。

  谢处耘是个好哄的,沈念禾暗暗给他顺了顺脾气,就又变回甚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了,还任劳任怨地给沈念禾做事,搬石头、撩裤脚下河,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他虽然已经十六七,从小也吃过苦,可那苦到底是多年前了,进得裴家之后,被郑氏同裴继安当做幺子护着,养出个长不大的小孩子脾气。

  不过他也只是嘴巴上喜欢抱怨,做事情的时候却不打折扣,认真得很。

  等到沈念禾这一处把各处量测出来的数字一一写好了,又在同原本图纸上的做对比,他也顾不得此处满地脏乱,登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催问道:“早间出来,此时都正午了,你这一处弄好了不曾?”

  沈念禾摇了摇头,笑道:“我先算一算,二哥等我一等。”

  又指着前头不到一里处的另一处桥洞,有些发愁地道:“前边还有四五个地方也要量,只不知道下午来不来得及做完。”

  她声音干干净净的,叫起“二哥”来,还带一点点尾音。

  谢处耘没去过翔庆,不知道彼处是个什么口音,可沈念禾说话的腔调比起宣县当地也好,官话也罢,都要更软更甜,叫他听得顺耳极了,甚至还想要多听几句,是以哪怕知道之后还有四五个桥洞要等着自己去测高量深,居然也没有不耐,还安慰她道:“慢慢来吧。”

  不过他干等在此处,也有些无趣,转头见得不远处有一株小桃树,正正生在山脚根处,虽然长得不太周正,七歪八拐的,但是树梢上已经开了些零散的花苞。

  谢处耘干坐无事,便起身走了过去。

  那树只比谢处耘略高半身,只要踮起脚,便能够到顶上,只是还没成材,连花苞都结得不多,幸而认真找了找,倒是在不显眼的一处枝桠上寻到了几朵或半开、或盛开的桃花。

  他一向喜美厌丑,这不单是对人,哪怕对树对花也是一样,此时又要里头没有虫的,又要花瓣形状对称的,又要花蕊上头花粉不多不少的,是以站在原地嫌弃地挑了半天,才勉强选出三两朵入眼,伸手从花蒂处摘了下来,转头回得河边的原地。

  沈念禾才把最后一条数对好,抬头一看,却见谢处耘在边上站着,还把手伸过来。

  “来时路上见得旁的姑娘家都有花簪,只你没有,拿去戴着玩吧——没得叫婶娘知道了,说我这个作二哥的欺负妹妹。”谢处耘犟嘴道,只那耳朵尖些微翻红。

  沈念禾有些吃惊,接得过来之后,却看到手中是两朵开得正盛的粉嫩桃花,一下子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谢处耘见她没有反应,还要在一旁指指点点。

  “这花要别右边,你把那簪子取下来,桃花下头不是有细枝……”

  他说着说着,几乎想要上手帮着去弄,到底还晓得男女有别,还是忍不住了。

  沈念禾十分无奈。

  明明这花光秃秃的,哪里有什么细枝!

  取了簪子下来,头发就全散了,这荒郊野外的,随身又没带梳子,为这两朵桃花,实在麻烦得很。

第160章 照料

  燕朝人没有簪花的习惯,沈念禾来到之后,今次才过得第一个魏朝的春天,虽然见到过路上不少男男女女头上戴花,可她连给自己梳头都不太会,拿着这桃花,只有短短的蒂柄,又无长叶长茎可以别在耳朵上,又不好簪在头上,想了想,便把随身荷包掏了出来,将那桃花放了进去。

  谢处耘有些失望,却不好表现出来,只问道:“你不簪吗?”

  沈念禾便道:“外头风这样大,又有扬尘,一会还要去前头量测,要是簪在头上,什么时候掉了都不晓得,难得谢二哥选这样好看的花送我,掉了脏了都可惜,还是收起来,回家压干了做书签罢。”

  谢处耘释然又得意。

  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东西,自然比旁的花都好看,只是不过两朵花而已,用得着这么珍惜吗?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还说什么难得,倒显得自己平日里很不在意这个妹妹似的。

  不过沈念禾如此表现,自己虽然只是送了两朵花,她也十分珍视的样子,倒叫谢处耘十分满意。

  他一向就是恨不得所有人关注自己的性子,此时高兴之外,又暗想,三哥说,有来有往,这沈念禾怪可怜的,又没爹没娘,得朵花就这么高兴了,下回若是遇得合适的,也顺手送一两件旁的好东西给她罢。

  谢处耘转过这一道念头,复又想起昨日同裴继安说的话,便指着远处的一小片桃花林,道:“三哥说了,这一处过不得一两个月,花也好、树也罢,全都要铲平了来做圩田,你不是说想折两枝回去,今次也不用只要枝干了,去瞧一瞧,看中哪一棵,我给你挖回家里种起来,日后不用出门就能赏桃花。”

  沈念禾前次不过随意扯个借口而已,没想到这谢二哥当真上了心,倒是有些感动,便笑道:“此时花开得正好呢,咱们挖回去,旁人就看不到了,况且也没听说在家里头种桃树的,今后想看花,再一同出门就好——跟着谢二哥同三哥出门跑一跑马,也能解闷。”

  谢处耘闷声“哦”了一句。

  他听得沈念禾叫回“谢二哥”,也不好问她这称呼是怎么回事,只是一心想给她挖桃树,不想竟是被拒绝了,也有些郁闷。

  ——此处荒郊野外的,哪有什么吃饱撑着的闲汉来看什么花啊!

  况且种一棵种两棵的,也不费事。

  沈念禾半点猜得到对面这人千回百转的脑子,指了指前头,道:“咱们去量一量那一处?”

  谢处耘自然无有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