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弥普普
只是这一回两人才上得堤坝,就听得远处马蹄声,转头一看,果然是裴继安上来了。
“寻了你们半日,怎的跑到下头去了。”他放马跑得近了,招呼道。
谢处耘终于抓了个机会,连忙告状道:“三哥,全靠我跟得紧,你不晓得她这人看着老实,其实皮得很,胆大包天的,一个人就敢跑去桥洞下头!”
又把他方才吓了一大跳,好悬足够聪明,最后才找到人的事情说了,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那脸上只差写着:“快训她,快训她”几个大字。
沈念禾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同裴继安解释了几句,又歉声道:“原没想到下头看不到人,以为很快就能上来的,谁知竟是量了这样久——也全靠谢二哥跟着过来,不然我一个人,怕是很多地方都测不到。”
裴继安的面上难得地生出了几分不虞,好容易才压了回去,道:“你也太不防备了,此处堤坝都高得很,下头水势又疾,一个人怎的好跑来跑去的,便是再小心也不为过。”
他平日里都同男的打交道,教训谢处耘也是常有的事,可对上沈念禾这样的小姑娘,却实在轻不得又重不得,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说得轻了,怕她不上心,伤到哪一处,若是说得重了,又怕她难过。
此时不过训了一句“你也太不防备了”,见得沈念禾低头自省的模样,裴继安就有些后悔起来。
难得出门一趟,本是叫她高高兴兴的,怎么最后又引得不开心起来了?
他连忙道:“天色不早了,往前跑四五里路外有一处道观,也对外做素斋卖的,去吃点东西,不要饿着了。”
谢处耘在对面看着,正等自家三哥好好教训“沈妹妹”,给她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将来才好分出谁是老二,谁是老三来,孰知最后竟是这般轻轻拿起,又温柔放下,莫说挨不上“训”字,那语气就同哄孩子也差不多了。
再对比前一日三哥同自己说的那些话……
一样都是人,怎么待遇差得这样大?!
……
……
裴继安说的那庵庙叫做螺蛳观,因它建在一座山下,那山形似螺蛳,因而得名。
里头住的有出家的道士,也有跟着修行的居客,此处饭做得不错,倒是引来不少人当做新鲜来吃。
裴继安领着两个小的过来,正待上菜,却被谢处耘寻个机会,拉到外头问道:“三哥,你怎好这样不公平!”
又道:“那沈妹妹明明做得大错事,你不好好教她,反而如此轻拿轻放,给她性子养得左了,将来惹出事来怎的办?”
他说着说着,语气里头就有些发酸,问道:“平日里三哥管我这样严,怎的对她就这样松,也忒不公平了罢?”
裴继安皱着眉道:“你还有脸说这个,好歹也是个当哥哥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正因你性子左了,才叫念禾也跟着学,学得歪了去,今后也好生盯着些,过不了多久,衙门里头就要开始修圩田,我腾不出手来,你在家中要顶梁柱,再把房子弄歪了,就不是训两句的事情了。”
又把人说了一通。
谢处耘听得自己已是变成家中“顶梁柱”,只觉得浑身是劲,想到将来要照看婶婶,照管沈妹妹,还要跟着三哥忙衙门里的事情,果真忙得不行,真正是根大好房梁,显然十分得三哥倚重。
他被这般打一棍子,给两颗甜枣,一时被数落也不觉得委屈了,还要拍着胸口保证道:“三哥,交给我罢,定会把这沈妹妹照料得妥妥帖帖的!”
第161章 假煎鱼
裴继安一向觉得谢处耘的性情有些问题,只是他前几年一向在外头跑商办事,实在腾不出手来管教,郑氏又太过慈柔,连硬话都不舍得多说两句,自然更不可能去管。
好容易等他回了宣县、进得衙门,先前忙着站稳脚跟,后头妥了,偏遇得廖容娘随郭保吉来宣州,要谢处耘接回去。
毕竟是亲生母亲,去得郭家,一来能进州学,二来可有军中资历极深的校士带着习武,而若是留在宣县,裴继安绝无可能供出如此条件,是以他不仅没有拦阻,还说服谢处耘接受了此事,使其应了转去宣州跟随生母。
本以为会是利大于弊,谁知道谢处耘年岁既小,脾气倔强,不仅同郭家的幺子郭向北生出矛盾重重,便是同他亲母相处起来也是冲突多过温情。
虽然他的确托了继父郭保吉的福,进得州学,可不知是果真不喜读书,还是在学中时时被郭向北这个继兄挑衅,大半年下来,不但没有没有读出什么结果,还被劝退了。
除此之外,母子两个也几乎是见面就吵,连好好说话都做不到。
见得廖容娘那一处靠不住,她有丈夫、继子女,将来再如何也能安享晚年,可裴继安却是看得清楚得很,郭家乃是郭保吉做主,他对谢处耘是顺手提携,不会下力气管教——毕竟是继子,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了。
比起廖容娘,裴继安自然更相信自己,便又把谢处耘弄了回来。
谢处耘聪明机灵,只是太过浮躁,他有意磨一磨对方的性子,这几个月以来,软硬兼施,果然有了些效果,比起其刚回来时,虽然仍是有些小孩子脾气,却已经能看多了。
裴继安点头道:“也不用你多费力气,只搭手看一看就是——平日里你沈妹妹有婶娘照管。”
谢处耘撇了撇嘴,心道:婶娘都还要三哥你来照管哩,她能照管谁?还要看我手段才是正经!
又摩拳擦掌暗想:老子已是长大成才了,正好为三哥分忧,从前三哥怎么管教我的,我就怎么管教那沈念禾,好叫她知道,做我谢处耘的妹妹也是没有那样容易的!
这般一想,他眼珠子一转,竟是开始有些迫不及待起来,不过口中却是老实应了,还要再一回保证道:“三哥放心罢,我今时不同往日,早懂事了,交给我便罢!”
裴继安便点了点头,见得这螺蛳观里半日没有人搭理,想来是正当饭时,顾不过来,便自去寻人点菜。
谢处耘本也想跟着去凑热闹,才走两步,因才被提点了几句,倒是忽然有了做哥哥的自觉,想到包房里还有一个人独坐,略有些不放心,便重新转身进得去。
他一进门,就见沈念禾老老实实坐在客座上,一手持壶,一手扶竹筷,正拿茶水顺着筷子冲涮桌上的碗碟,很是专注的模样。
她半低着头,鼻子秀挺,嘴唇丰润却又小巧,眉毛整整齐齐的,虽然不是柳叶眉,可形状也十分漂亮,尤其好看的是眼睛,又大又圆,又黑又亮。
在宣县住了这么久,沈念禾被郑氏养,又叫裴继安拿各色滋补饮食漫灌,脸颊已经养出了婴儿肥,其中透着一两分未消褪尽的稚气来。
可那稚气又不是童稚,倒像是个小姑娘家嫩丝丝的感觉,仿佛不能细碰,一掐就要出水。
谢处耘看得一呆。
他想起了小时候,父亲休沐时,白日出去忙,晚间回得府上,常常同母亲一齐围着自己,有时候一晚上要叫他换五六身衣裳,还要搭配不同的鞋子、袜子,甚至连帽子都要不一样,等换好之后,又对他又举又抱的,有时候还要抱着亲。
后来虽然吃过几年苦,可事情太久,记忆已经有些淡了,只想起来去得裴家之后,婶娘也极喜欢给他做衣裳,因为三哥时常往外跑,婶娘管不住,穿什么、怎么传都由着去。
可自己时时在家里住着,她便三天两头要换搭配,搭好了还不许他换。
当时谢处耘很是不解,只当这两家大人莫名其妙,可眼下站在这螺蛳观的包厢门口,看着里边用热水冲涮碗筷的沈念禾,他忽然就有些明白过来。
怪可爱的。
圆圆眼睛,小小脸,正是刚迈入少女阶段的美好颜色。
真想给她换一身漂亮衣裳,最好用翠玉簪,白玉簪也好,只是颜色太单调,耳朵上也过素了,缺点东西。
如果能簪花就好了,耳边簪花,耳垂上搭一点闪闪的东西。
谢处耘喜美厌丑,虽然不熟悉钗鬟首饰,可他凭着自己的喜好,只站的这几息功夫,已是在脑子里给对面坐着的沈念禾换了七八身不重样的打扮,还认真思索起怎么实现来。
***
螺蛳观的素斋吃起来果然与众不同。
此处除却好菜,也有好景。
裴继安选的这一处间厢正对着道观后院,推开窗,外头近树远山,想是山上雪化了,又因前一阵下了雨,还有野瀑布自山上蜿蜒而下,汇入河流,虽然隔得不算近,也能叫人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和着鸟叫虫鸣。
院子里栽了桃树同梨树,另有一小片枇杷树,梨树未开,倒是粉色的桃花与白色的枇杷花各自映衬,粉粉白白,地上落英缤纷。
桃花引蝴蝶,枇杷花引蜜蜂,另有道观里还养了一只黄色的小狗,正在院子里追蝶扑蜂,时不时还转来转去咬自己的尾巴,一派生意盎然。
对着这样的景,便是寻常的菜色,吃起来也会多几分滋味,更何况观里的菜出品还很不错。
沈念禾尤爱其中一道假煎鱼,也不知道是厨房怎么做的,煎出来味道便同真鱼肉一般,却又少了鱼肉的腥味。
她忍不住就下了两回筷子,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上回自己给裴继安煮的鱼汤来,又腥气又奇怪,里头下的白萝卜拧出的汁成汤还寡淡,可那样难吃的东西,这裴三哥居然还全部都吃完了。
第162章 兄妹与姐弟
沈念禾顺手就把那一盘假煎鱼推了过去,道:“三哥尝尝这个。”
裴继安依言挟了一筷子,尝过之后笑道:“豆腐做的,吃起来倒是挺像鱼肉。”
又道:“若是喜欢,等回去我试着给你们做。”
沈念禾忙道:“麻烦得很,我倒是觉得平日里做的正经鱼肉更好吃,这东西不过尝个新鲜罢了,谁家费力去弄?也就是好在没刺而已,想吃的话,再来就是,左右也不算远。”
裴继安便笑了起来,道:“我看你平日里不太爱吃鱼,这假煎鱼倒是挺喜欢的样子,原来是不耐烦挑刺?”
沈念禾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我什么都爱吃,鱼也喜欢的。”
裴继安只笑笑,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他不光嘴角带笑,便是眼神里也带着一丝丝说不上来的笑意,好似在调侃她:你哪里什么都爱吃了?
沈念禾深觉冤枉,然则这裴三哥又没有直说,叫她连解释都无从下手。
她自觉在吃食上头实在是一点都不挑剔,什么都吃,只是遇得不适口的东西,就少嚼两口,遇得喜欢的东西,就多嚼两下,多下几回筷子而已,怎么看着三哥的样子,倒像是认为自己很挑食一般?
要知道,鱼肉她是喜欢吃的,只是不太喜欢海鱼,比较中意河鱼,然则河鱼除却桂花鱼同鲈鱼,其他鱼类不是刺多,就是土腥重,她又很不耐烦去在肉里剔刺,是以遇得的时候,就少吃两口。
倒是谢处耘跑了这半日马,又帮着沈念禾举着软尺竹竿四处量测,早忙出一身的汗,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裴继安点菜是按着沈、谢两人的喜好来,还特地调整过摆桌,估计着把谢处耘爱吃的都挪到他面前了,叫他吃得眉开眼笑,此时得了六七分饱,才把耳朵空得出来听两人说话。
他生怕自己被忘了一般,连忙插道:“三哥,豆腐有什么好吃的,还是吃鱼罢——最好要大鱼,那些个小鱼刺烦得很,不小心就被卡了!”
裴继安复才同他道:“未必要大鱼,此时桂花鱼也好吃的,等回去时看看路上有没有现成的卖,晚上就给你做。”
他说完这话,还特地转头再看了沈念禾一眼,笑道:“桃花流水鳜鱼肥,正是吃桂花鱼的时候。”
若没他这一眼同这个笑,沈念禾还不会多想,可听得他这么说,顿时就记起月前从京城回宣县的时候,自己在马车里说的话来。
当时她不过随口一提,谁想到已是过了这样久,裴三哥居然还记得。
三人吃过之后,略歇了一下,复又回得荆山下头堤坝边上或量或测。
这一回谢处耘铆足了劲,本待要好生显示一番自己作为哥哥的能耐,从头到脚管一下沈念禾这个妹妹,谁知下午裴继安却再不同早间一般分为两边,而是打头带着两人一并做事。
有裴继安在,谢处耘自己就是个被支来使去的,半点没享受到作为“二哥”的好处,当时还未觉得,等到回家之后,越想越没占到便宜,便特地去寻裴继安道:“三哥,你们这一处的数是不是没有量测好?”
毕竟是圩田修堤,虽然只是宣县一处自己做,却也算得上大工程,怎么可能三两个人跑一天就全数测得完。
裴继安摇头道:“等彭知县那一处得了批示回来,衙门另要招募些水工帮着一起做,少说也要十来天才好,今日不过打个头阵罢了。”
谢处耘便别有居心地道:“三哥不是说,等修圩田的时候要安排我去盯民伕开堤?眼下我日日在家里头背书,也背不出什么东西,倒不如趁着此时还有些空闲,每日去量测堤坝、水深,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百闻不如一见’嘛!今时熟悉了,过后才不至于生手生脚,叫旁人笑话我年纪轻,不晓得做事!”
裴继安哪里不知道这是白天在外头跑得野了,只听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怕是被憋坏了,倒知道动脑子去想些正经理由了,便笑道:“你图纸都不能全看懂,也不知道问题在哪里,知道怎么量,量哪一处?”
谢处耘便做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道:“今天不是去量测过了,我又不是蠢的,况且我虽不太看得懂图绘,不是还有那沈念禾嘛!婶娘总说她天天在家里坐着,闷久了不好,趁着春时,三哥没甚空闲,我却还好,不若就叫我把她带得出去,也算两相便宜。”
说完之后,还偷偷拿眼睛去瞟裴继安,仿佛生怕他不答应一般。
***
不独谢处耘这一处闹着要出门,宣州城里,郭向北也正怂恿他姐姐郭东娘要出门。
“听闻往东边走,若是骑马,约莫跑两个时辰,有一处螺蛳山,那山脚下有唤作螺蛳观的道观,有几个道士,炼丹不行,素菜倒是做得好吃,又种了许多桃树、梨树,说是正开得旺,好看得很,姐,你要不要同爹说一声,找个空档,去住几日散散心?”
他好心好意的样子,道:“才是踏春的时候,左近也没甚好看的,远的又太远,倒是那螺蛳观有些意思,听说里头还养了蜜蜂,也出蜂蜜来团药丸子,咱们回来的时候带几罐子给爹同大哥,再带些菜回来,岂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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