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第77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穿越重生

  裴继安笑道:“你这脑袋也不大,怎的日日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不必多操心,我自然知道安排。”

  正说话间,便听得外头吵吵嚷嚷的有人说话,不一会儿,一个小吏就提着个篮子去了对面房中,道:“两位婶子,裴官人给大家带了些零嘴回来,你们快去取个东西来装!”

  对面一个女账房压低了声音回道:“小乔放这一处纸上就好。”

  那小吏不一会儿就走了,只沈念禾听得不对,转头一看,却见对面的公房里安静得很,两个先前正大聊特聊的女账房,仿佛凭空哑巴了一般,明明面前放着算盘,却是一个都不用,只拿了纸笔在画啊翻啊的,连翻书翻纸都表现地小心翼翼的,好似生怕发出什么声音来,叫这边听了去。

第172章 管人

  联想到两个账房之前的讨论,沈念禾略有些无奈。

  两间公房离得这样近,说话稍微大声一点,就能叫对面听得清楚。

  方才裴三哥所言所行,其实也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可这两位本来就已经先入为主,之前也不知是怎么得出的那样奇怪结论,此时见得两人相处,多半更要深信不疑了。

  这种事情,也不好硬凑上去澄清,只好今后再去徐徐图之。

  裴继安陪沈念禾吃了几块糖,同她坐了片刻,又说了几句话,不过问些“习不习惯”、“问题多不多”、“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之类的,等确认样样都妥当之后,他便不再耽搁,站起身来道:“堤上还有事,你在此处略歇一歇,我那一处好了就回来同你一起回家。”

  沈念禾忙起来送他出去,本以为还有什么事情,却见得裴继安径直走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好似这一位中途回来,只是为了给给自己送一包糖而已。

  想来怕她头一天来,不习惯,是以特地回来看一眼。

  沈念禾越发觉得裴继安此人体贴。

  她站了一会,等到回得房里,边上的赵账房就走了过来,问了几个问题,有算出的结果不同的,搞不清楚算法的,有账目不匹配的。

  沈念禾把对方挑出来的毛病一一复核了一回,等解决好了,旁边的李账房又来问话,这一处的处理好了,外头又有些人寻了问题来问。

  一下午她旁的没做成,专帮着人释疑去了。

  本以为今天乃是特例,谁知自这日起,接着一连好几天,这临时搭的小衙署里几乎个个遇得解决不了的问题都来找沈念禾。

  幸而她本身就长于算学,先前又同裴继安一起认真钻研了许久,后头再跟着谢处耘去河边堤坝上又量又测的,虽然称不上是通水利之事,可这只要是涉及今次圩田的算学,多半还能答出一两句来。

  偶尔遇得实在不懂的,她就趁着裴继安回来时去问他,如此下来,等过得半个月,居然在这一处单置出来的衙署里混出了地位来。

  这一处地方乃是临时搭建,本是抽调了宣县县衙户曹司并另几个小司的吏员出来,又自县学里讨了几个学生,由张属牵头,做的乃是核算人力、材料、图绘之事。

  这三件事情都极为重要,无论哪一样都是但凡出得一点错,或要影响工期,或要影响结果。

  宣县再怎么是大县,毕竟也只是一县之地而已,况且此次修田乃是自筹自建,州中虽然同意得爽快,却是一个子都不肯掏,至于人手,遇得年初,各个县中的堤坝也都有修缮,更是半个也抽不出来。

  裴继安好容易四处请、征来了些有经验的水工,又靠着家中从前的人脉,将圩田的图绘送去好几个水利司的老水工面前掌了眼,再找当地老人反复询问,饶是如此,毕竟是头一回做如此大的工程,也有些紧张,是以把资历深的,能力、专业强的都带着身边,一同去走堤看水,生怕出得什么问题来。

  沈念禾只来了两天,就发现小衙署里头没几个真正精通水利的,至于今次修圩田的事情,众人多半都是被临时招来,矮子里头拔高子,她居然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而张属不止要带这一处,另也要帮着筹措材料,不少事情都顾不上跟。

  沈念禾看不下去,便试探性地伸手搭了一把。

  她收拾东西不行,收拾人倒是顺手得很,况且她本来在众人心中已是有了小小的威望,相处多日之后,对诸人的进度同能力都有了了解,按着各自的长短分派不同的事情,又分组着人分管,分别复核之后,最后由自己作为汇总。

  如此这般,众人三三两两分别互助,效率自然极快,又因有双重复核,最后出来的东西也并不会有太大的错漏。

  做得越顺,旁人就越服她,越是服气,就越肯听从安排,复又做得更顺。

  不少人先前还只是当做“裴官人”的妹妹让着,真正服气之后,就踏踏实实把她做个统管来对待了。

  裴继安抽调来的,本来就是选的他看得上的、用得惯的,肯认真做事的,如此一来,等到张属忙得告一段落,再抽出功夫回来想要认真对一对进度,竟是茫然发现,不知不觉之间,事情居然已经做得七七八八了。

  而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管事,在同不在,好似没什么差别似的。

  众人除却吃喝拉撒的事情,要钱时跑去催他,其余时候,但凡涉及事务性的东西,全去找沈念禾了。

  裴继安在一旁看着,本来还打算遇得什么事情的时候及时去帮着撑腰,可压根不用他多管,就已经打点得好好的了。

  他见得如此结果,实在颇有些意外。

  裴继安把沈念禾带来此处,一则是觉得谢处耘日日带着她往外跑,又是去堤坝上,虽然而今堤坝上已经有不少衙门里派去的水工同役夫在打前站,可毕竟分隔甚远,也看不到,况且要是看到了,这一男一女的独处,也不太妥当

  二则是之前他帮着整理沈念禾的算稿,又同对方讨论了小一个月,实在觉得以对方之才,若是不能用起来,太过浪费,况且眼下如果能在这般利民之事中叫她插上一脚,有了些名声,得了些民意,将来同沈家、冯家再有冲突时,说话也更有底气。

  ——冯老相公的外孙女,沈氏夫妇的女儿,承袭先辈遗志,一心为朝,这般形象只要一传开,若是能从朝中讨一两个赏赐,将来无论是嫁人也好,是同奸人争执也罢,对方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本以为她只擅长算数,便叫帮着复核数字即可,谁知竟是如此擅长治人。

  实在没有想到,看上去老老实实,软乎乎的一个小姑娘家,管起人来,如此干净利落。

  如果不是最为清楚沈念禾的出身同脾气,裴继安几乎要生出怀疑来。

  实在不怪他多想,沈念禾打理杂务一塌糊涂,可管起人来,却是娴熟、有序,很懂得如何群策群力,鼓动众人各施所长。

  好似她也没做什么,下头那些个吏员就已经打了鸡血一般抓哇地冲着忙,仿佛劲头用不完似的。

第173章 因材而行

  摸不着头脑的不止裴继安,负责管理小衙署的张属亦然。

  他见得这般结果,甚是不解,按捺了半日,还是忍不住私下跑去问。

  沈念禾并不觉得有什么,坦率地道:“同我其实没关系,是你和裴三哥原来挑人挑得好。”

  好人才好管。

  小衙署里头干活的全是裴继安精挑细选而来,但凡是衙门里的刺头也好,挑肥拣瘦、倚老卖老的也罢,一个都没有选,几乎都是些年纪不大的。

  而除却衙门中人,其余都是从县学遴选而来。

  年纪小,见识少,想法也不多,还是一腔热血,单纯可欺的时候。

  沈念禾身份特殊,又有《杜工部集》在前,还有冯蕉、沈轻云夫妇的光环笼罩,况且随着时间愈久,身体养好了,年龄也愈大,相貌逐渐长开,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她平日里虽然性格温柔,待人可亲,可话却并不多,还时常暗自独坐,据案算数。

  沈家、冯家的事情天下皆知,衙门里、县学之中个个都有听过,至于那一本《杜工部集》,便是有没有看过的,也知道其中的沈氏女自白。

  此时见得她真人,联想到其人可怜之处,可又想到她家世,再兼此时又如此能干,越发让他们又是怜悯,又是佩服起来。

  沈念禾最开始布置事情下去,众人也是按着自己的步调来做,因为都是才来,对这圩田、堤坝之事,便是熟悉都要花一阵子,是以做起来难免慢悠悠的,时常有人完不成。

  她也不去责怪,只看着众人剩下什么,自己接过来慢慢赶进度。

  这样的做法,如果换一群手下,例如谢图、谢善等人,自然不会去管——你来接手我做不完的事情?太好了!真的是做不完啊!今日的做不完、明日的做不完,后天的也是做不完,最好你全接过去罢了。

  可换得这一群热血之人,一来责任心强,二来又是面皮薄、要脸,只觉得分派给自己的东西,居然没能做完,反倒叫一个女子去接手,脸也要丢死,遇得一次,之后个个都加快手脚,哪怕咬牙多花点时间,也不肯留下东西“待明日”了。

  而沈念禾复核众人结果,几日之后,就对他们各人长短有了了解,平日里再聊一聊,便做了重新分组,对众人要做的事情一一再行布置,还仔细解释了其中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她自己就是从无知到略知,现在衙署里头的人都不是水利出身,他们不明白的地方,正是沈念禾从前也不明白的地方,走过一回的路,带人再走,自然事半功倍。

  众人把不明白的地方搞明白了,又有责任心,再兼做的都是自己擅长的事情,还有人在前头领着进度走,自然越来越顺手,越做越快,越做越好。

  可这样的结果,究其根本,还是下头的人好。

  换一群人来,同样的行事、对待,并不一定会有同样结果,甚至可能效果截然相反。

  沈念禾这话出自肺腑,可对面的张属却全然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道:“沈姑娘莫要瞒我了,沈家家风厚朴,当年……”

  他本想提沈轻云同老相公冯蕉,只是这两位一个下落不明,一个被贬黜而亡,此时说来,简直如同戳人伤口,连忙住了嘴,也不好再多问,讪讪走了,转而去找裴继安。

  “官人帮忙问一问,我管的时候同那沈姑娘在的时候,明明下头是同一拨人,可做事的速度却全然不同,原本要花三天功夫的,不知为何,眼下一天不要就能做好,叫我学一学,也好照着做,岂不是好?”

  又道:“也不求全学,教个一招二式的就够了——当年沈官人同那沈夫人何等人物,沈姑娘耳濡目染,所谓虎父无犬……女,大抵如此了,教得我一点,都受用不尽。”

  话里话外,全然不相信沈念禾的回答。

  在张属看来,沈念禾家学渊博,肯定是从父母、外祖家中得了不少绝学才能做到如此地步,只是多半因为秘诀不可外传,是以不肯告诉他。

  他同这沈姑娘才认识没多久,又无什么交情,可裴官人就不同了,虽说明面上说什么是“妹妹”,可看那模样,多半这妹妹是要“昧”进家里的。

  既然他们两是自己人,自然就不存在什么“不能外传”的道理了。

  张属算盘打得噼啪响。

  ——左右都是自己人,沈姑娘是裴官人的“自己人”,自己是裴官人的左膀右臂,自然也算是“自己人”,四舍五入,推而导之,不就意味着自己也是沈姑娘的“自己人”了?

  既是自己人,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说的?

  他又不会外传!

  裴继安却没有多想,只他并未应下来,而是道:“管人并无什么一概而论的办法,只有一个道理,便是‘因势导利’,遇得不同人,要用不同行事——你去问她,倒不如去问一问下头的人是个什么想法,又为什么一下子做事快了这么多。”

  张属若有所悟,果然去找人问了一圈。

  衙门里被调来的吏员们各有说法,可有一个却是回得实在得很:“沈姑娘说了,她已是同裴官人提议,若是今次能做得好,会从公使库中调挪一百贯钱出来,按功分派。”

  好人谁肯做吏员?

  除却那些个在本地根深蒂固的,能做得老吏,吃拿卡要,欺上瞒下,赚得盆满钵满的毕竟还是极少数,大多数吏员不过无路可走而已,光靠月俸,养活自己都难,更何况养家?

  小衙门里头加起来都不过二三十人,共分一百贯,若是做得好,一人就能分三四贯钱,抵得上一个衙前吏在衙门里头领俸禄大半年。

  白捡的钱,谁不爱?

  而县学的学生们则是道:“到底是冯老相公的外孙女,又是沈官人的女儿,怎好在她面前丢了脸?最害怕做得慢又做错的时候,她也不怪你,还要安慰你,说人做的事情,绝无可能全无错处,还要谢你辛苦,把事情全揽了过去,一个小姑娘家,就坐在桌子面前对着数字算,咱们男子汉大丈夫,怎能看得下去?”

第174章 半成

  张属问得一圈下来,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便按着自己的理解,也开始学着因材而行的办法,果然有了些效果。

  小衙署里头一应推进得极为顺利,裴继安那一处征召民伕也按部就班。

  他在县衙里头协理赋税粮银之事已经两年有余,自接手之后,与他州互换人力、粮布上缴朝廷,为百姓省了不止一点两点,同各处里正、村老都熟悉得很,对各处地理,人文也多有了解。

  此时再来征召民伕,当先就讲得清楚,今后圩田做好,可以拿出一部分靠近各村的进行分派,又兼重修堤坝,不少从前的旱田也能得水灌溉。

  裴六郎官声极好,裴继安虽不是官,一来靠着父亲,二来自己也做出了些事情,在这宣县辖下的村镇之中,说话很有些分量。

  不少里正听得说是要修堤坝、圩田,半点都没有质疑同反对,直接就问道:“是不是原来裴县丞说要修的那一个?他在的时候月月都要来个十几二十回,若是那一个圩田,修就修吧!我们出人!”

  旁人看起来最难的人力之事,在他手中,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解决了。

  宣县虽然是个大县,可从前县衙里头的账上银钱并不宽裕,然则遇得今年,靠着沈念禾同公使库印的那一部书,赚了好大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