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铭哥
“妈,你起来……”忽然,一个小青年,走到了她身边,伸手拉她。
年轻男子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灰色衣裤,头上戴着同样破旧的宽檐帽,只是帽岩与冒顶分明不是同一颜色的布料,看上去,生硬地像是直接在鸭舌帽周围缝了一圈用以遮掩头部的布料。
门内较昏暗的光线里,男人本就瘦削的身影,更似落日余晖里的一棵孤松。
许玉看不到他宽大帽岩里的那张脸,只是看到,他要把曹莹拉起来,曹莹非但不肯,还用力地推着他,试图把他向外推去,边推边对着外面磕头,哭着乞求:“我们真的没有害人,辰辰也没病,他的身体是好的,他还能干活,还能继续做贡献。求你们让他出去,给他条活路,关我,你们关我,我绝对不会离开这牛棚半步的,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了……”
重重的磕头声,一声接一声,似是只要外面那些人能放过郗辰,让她把头磕的稀碎都行。
第2章 让我来
没磕几下,曹莹的额头上便渗出了血,鲜红一片,混着泪水,流了满脸。这等凄惨,再加上痛彻心扉的哭声,无一不撞击着人心,让人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仔细想去,其实并没有人有曹莹母子真的害人的证据,再者,就像是曹莹说的那样,郗辰并没有被传染,所以只关她自己,把郗辰给放出去,也不是不行。
有心软的妇女便隐晦地开口了,只是,刚隐约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话还没说完,就被刘红给恶声呛了回去:“传染的不是你女儿,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可是坏分子,心里面不知道有多阴暗,你要把他放出来,你非得等到他害死了全村人,你才快活是不是!”
这话无中生有的太重,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被呛声的妇人面上顿时青白一片,嘴巴颤了颤,似是想给自己辩驳两句,对上刘红“她女儿快死了,所以谁都欠着她的”怨愤目光后,又生生闭了嘴。
跟不讲理、又有些权势的人多这个嘴做什么,是生怕别人的怨气蔓延不到自己身上吗?更何况,被针对的又不是自家人。
因而,众人原本就算是对郗辰有些微末的同情,也顷刻间压了下去,脸上也露出了同仇敌忾的肃色,似是生怕一个表情不对,都会让某人借机有了发作的借口。
午后沉寂的压抑,让曹莹渐生绝望,她似是也已经清醒,今天,他们母子是在劫难逃了,可是,郗辰才二十岁,他也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甚至都不曾做过错事,他不该被这么对待,更不该被饿死在这里!
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临死当头,曹莹也被激出了母性的抗争来,她也不磕头了,顺势被郗辰扶起后,便用力地向外推着他,用眼神示意,让他跑,有多远跑多远!
只是,村长已经发话了:“小丁、二宝,你们几个上前去把门关了,从外面锁死,把所有窗子也用木条封死!我身为一村之长,有责任保护大家的安全,绝对不能让这种坏分子再有出来害人的机会!”
村长一锤定音,态度坚决。
不用调查、无需审判,借着对群众负责的名义,就可以随意决定两个人的生死,哪怕这件事情的起因,是他女儿先抢了别人的东西,但是,她女儿现在病危,如果不能被医治好,就算是冤枉了两个人,让他们给自己的女儿陪葬,那也是应该的,毕竟他是村长,他有话语权!
被点名、没被点名的村民,也都纷纷上前,打算依村长言。
服从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再者,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漏掉两人的以自我为中心,让他们顾不得那么多了,别人的死活,更何况是被肆意而随意扣上了“坏分子”的死活,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曹莹母子死,能换来他们侥幸的安心,能让村长女儿这件事情有个交代,那他们母子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村民们急切到有些争着去做事的动作,更似在想表明自己的立场——坚决与坏分子划清界限!
饶是重活一世的许玉,都被这种蛮横专权、愚昧自私给惊呆了!
要不是因为她的偶像,她的信仰,这种悲惨的设定下,她都不愿意睁开眼,不过,既然都来到了这里,她也不介意在自生自灭之前,畅所欲言一下自己的不满:“等等……”
似是没人会料到,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人会站出来,当下纷纷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干瘦如柴,素来怯弱的小姑娘走到了众人面前,饶是她身边的孙禾拉着她,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推开了孙禾的手,一步步走上前的脚步,孱弱却执拗。
村长蹙眉望着她,面上更多的是惊讶,不明白她这平时闷成哑巴的性子,这时候站出来是要做什么,当着众村民、众知青的面,只得公式化的问一句:“许玉知青,你有事吗?”
村民们面露恍然——原来她是叫许玉啊!
许玉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这是放大招之前必须要有的仪式感,紧接着,提出了一个最能直接证明是否要软禁曹莹母子,却一直被众人刻意忽视的问题:“村长,你口口声声说他们害人,他们是坏分子,请问你有证据吗?”
骤然听到许玉开口,又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村民们再度面露恍然——原来她不是哑巴啊!
不对,等等——
等众人回味了一下这句话,终于反应过来了她这话的意思时,登时瞠目结舌,像是在看着狗胆包天的某物!
证据?谁不知道要证据?但是连公社的卫生院都没有查出病因。找不到病因,又谈何去找证据?所以,这种情况下,村长的猜测,俨然就是证据。
这是不能明说,大家却都心知肚明的。
而正是因为不能明说,眼下,许玉却公然提出这个众人刻意避开的话题,村长不虞的表情,可想而知。
眼见着村长那张黑红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愤怒的颤了颤,似是即将发作,孙禾心中暗道:这下麻烦了!
只想着,许玉想通了,转了性子是好事,却没想到,她这是转过了头,转成了胆大包天的极端!
毕竟是“同睡”了几个月的革命友谊,孙禾也做不到任由着她“越陷越深”,便立刻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替她打圆场道:“你这丫头,是不是之前中暑烧的烧糊涂了!你还病着呢,快跟我回去好好躺着!”
许玉这鸡肋小身板,又病着呢,哪经得起比她高半头的孙禾这么一拉,随着被拉扯的动作,直接一个踉跄,撞到了孙禾厚实的肩膀上。
“哎呦”一声,许玉直接捂住了脑袋,疼的眼泪都直打转。
孙禾原本心下着急,一时间也没掌握好力度,见许玉疼的直揉脑袋,当下更急了,就要去扒拉她的头:“玉玉,是我不好,是我动作太重了。快给我看看,撞青了没有?”
许玉正要回应,无意中的抬眸,却对上了牛棚里,那个年轻男子的目光。
在看到他那张脸的瞬间,许玉瞳孔骤缩!
纵然他的头发很长,遮住了半张脸,宽大的帽岩也挡住了大半的光线,许玉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郗辰!
常听人说,化成了灰都认得出,许玉不敢说,她对郗辰有这种深刻,但是,那张前世里她看过无数眼,对着照片、荧屏细细描绘过无数次,又梦魂萦绕了无数遍的脸,她又怎会认错?
前世,她的闺蜜曾经为了考验她,特意挑选了九位和郗辰长的相似之人的照片,和郗辰的照片放在一起,用软件分割成了每张照片十份,十张照片一百份,混合在一起。
一百份大小全部相同的碎片,看的人眼花缭乱,然而,许玉不过十秒钟,便准确无误地拼出了郗辰的脸,随后又将她闺蜜痛打了一顿,因为她闺蜜竟丧心病狂地敢破坏郗辰的脸,哪怕是图片也不行!
竟然真的又见到他了!
喜极而泣,说的就是此时的许玉。
四目相视,遥遥而望,此郗辰和彼郗辰一样,气质冷敛。但是,眼前这个郗辰却被逼的,那份冷敛中,更多了几分暮色沉沉,似是退无可退,只能任由着森寒冰山将其彻底消融掩埋的霜花。
许玉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前世还未成名之前,曾被公司的苛待,网络暴力逼迫成重度抑郁的郗辰的影子,那是一个连她这个旁观者每次想起,都揪心的痛!
思及彼、想及此,她的心都要碎了!
而就在这时,郗辰突然对着她挥了下手,动作轻缓的,好似只是为了微微拂开眼侧的帽岩。
看似微不可察的动作,许玉却就是能确定,他是想告诉她,让她离开这里,不要再管他的事,被他所连累了。
面冷心热,和许玉记忆中的郗辰的印象相重合,许玉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簌簌,这么暖的哥哥,凭什么要被这么不公平的对待!
许玉心里暗下决心,不行,她一定要救郗辰,没有人能伤害她的挚爱!
只是,眼下要怎么救?
正思虑间,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惊呼:“兰兰!兰兰!我的女儿啊!老头子,你快来看看,兰兰她是不是……我的兰兰啊……”
循声望去,许玉就看到,李谷兰一头栽到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她这一栽,倒是栽的许玉突然脑中一片清光。这村长不是怀疑曹莹母子害人么,那她就找出李谷兰生病的原因,顺带治好李谷兰,不就能还他们母子清白了么!
想着,许玉顺手抹了把脸,捋了捋袖子上前:“都放开她!让我来!”
看着刚才还哭的稀里哗啦,突然就斗鸡般跑的颠颠儿的,还把孙禾给推的踉跄了一步许玉的背影,孙禾:“……”
不知道现在悄摸摸儿地去找个仙姑,给许玉好好看看脑子,还来不来得及。
而许玉虽然说着让开,推开的也只有村长和刘红。
毕竟,李谷兰这传染病、这情况,谁敢上前啊?要看热闹也得挑时候不是?不说纷纷四散开去,已经算是给了村长的权威面子了。
许玉蹲下,查看着李谷兰的情况。
第3章 何病
李谷兰已经烧的不省人事了,许玉之前距离她比较远,没看真切,眼下凑近了,看着她满脸的红斑,饶是她没有密集恐惧症,也看的有些头皮发麻。
好在,行医多年,也已经司空见惯了。一番仔细查看之后,许玉已经心里有数了,以防万一,她还是问了句:“她这脸上的红斑,不是之前就有的吧?应该是得病之后才生的?”
她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动作,已经把村长两口子给搞蒙了,又听她这么问,刘红下意识地点头,道:“是得病之后才生的。”
许玉便说出了自己的诊断:“她不是被人害的,而是得了斑疹伤寒,就是一种急性传染病。但是她发病时间比较长了,现在又已经是昏迷的状态了,必须得尽快进行输液治疗,或许还有救。”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
什么斑疹伤寒?听都没听过。而且,听她这话的意思,李谷兰进的气都没出的气多了,还能有救?
刘红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许玉:“你说的什么伤寒,是什么东西?你是说,你能救我女儿?”
知道村民们对自己不信任,毕竟,这具身体从未表露过自己懂医,时间紧迫,许玉便长话短说,随便扯了个借口道:“我曾经跟医生学过医的,所以懂一些。李谷兰现在气息很微弱,想要救她,两个时辰之内必须得给她用药。你们就是不信我,为何不死马当活马医?她能不能活,现在选择权可是在你们。”
但见刘红似是被说动,哭红的眼睛里多了分希望的光,许玉便直接吩咐道:“刘婶,你现在就回家,用驱虫药把你女儿的房间喷一遍,所有被褥床单全部换成干净的。”
说着,又看向村长:“村长,你先帮着把你女儿抬到木板车上去,先把她送回家。对了,村子里有医生吗?手上有没有抗生素之类的药?”
许是许玉说的他们听都没听过的医用名词,听上去就觉得专业,而许玉一改从前的畏手畏脚,稳操胜券、指点江山的感觉,更让人觉得莫名安稳,眼下,村长也顾不上去怀疑她的话,只是顺着她的话看向了村支书:“小田啊,你那里有没有许玉知青说的什么,抗生素?”
村支书田卫国是村子里唯一的医生,如果连他那里都没有的药,就别指望着村子里还有第二个人有了。
田卫国闻言,没先提药的事儿,不知道抗生素有哪几种,原本也没什么,毕竟他都不知道的,别人更加不可能知道,但是,现在,村子里的一个小丫头片子却知道了他不知道的,这让村民会怎么想他这个医生?
只会觉得他假牙么!
再者,潜意识里,他可不信,许玉就真的能治好李谷兰,毕竟,这可是公社的卫生所都束手无策的病,想来,也是村长急病乱投医,被许玉给趁机忽悠了,田卫国自诩已经看透了“真相”,便只是劝村长:“我说老李啊,你都带兰兰去卫生所看过了,他们都说……”
不等他把话说完,许玉直接看向村长道:“村长,你先安排人把你女儿送回家,你现在就带我去公社拿药。你现在不仅是在救你女儿,也是在救你全家,甚至整个村的村民,现在,可没人清楚,到底有多少村民已经被传染上了。”
许玉最后一句话,直接让村长打了个激灵,总不能让整个村子都满门清灭吧?去公社拿药需要花钱是不假,但是钱跟命哪个重要?再者,到时候万一用了药也没效果,所用何药可是许玉提出的,在场的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着呢,有人担责,村长更是无需再顾虑了。
不再迟疑,他立刻道:“那我骑自行车带你去公社卫生所,现在就走。”
骑车前去,单程也不过就二十分钟的时间,一来一回加上买药,最多也就一个时辰,也来得及去救李谷兰。
许玉担心的是郗辰,怕自己离开后,村民们会继续为难他,便对村长道:“村长,你先让村民们都散开吧,天气太热了,都围聚在一起,更容易发生交叉感染。对于曹莹母子,如果我没能救醒你女儿的话,我愿意受到和他们同样的处分,所以,暂时就别关着他们了,就他们现在这种情况,也跑不掉啊!”
村长古怪地看她一眼,不知道她怎么会对那两个人人唾弃的人上心。只是,还得指望着她救自己女儿呢,便直接对着村民们挥了挥手:“行了,都散了吧。”
话是这么说,却暗中对自己信得过的几个村民使了个眼色,意思不言而喻,还是得暗中看着曹莹母子。
许玉不是没注意到村长的小动作,只要他们不把曹莹母子关起来,不过多限制他们的自由,目前,也只能这样了。一切都等到她先救了李谷兰再说。
不再多言,村长带着许玉去了公社卫生院。
“哎……”对着他们招了招手,却继续被无视了的田卫国:“……”
烈日下继续凌乱。
而许玉之所以选择让村长带她前去,是因为前世,郗辰曾经出演过一部有关于这个时期的电视剧,当时他为了更好地揣摩角色,遍访了许多位这个时代的知情者,也算是从老一辈的口中,经历了一回这个时代。而当时陪同他遍访的,正是许玉,是以,她对这种机构还是有些了解的。
前去了卫生院,果真看到,去医院看病的村民手中一般都拿着鸡蛋、红糖等珍稀吃食,若没有这些上供的东西,那不好意思,就是你的病情不严重,且回去等着吧,至于什么时候医生觉得你病重到可以给你诊治了,那得取决于你何时准备好了这些上供的东西。
所以,在这个地方,用“紧病慢医生”去形容医患的关系,最是贴合不过了。
许玉把所需要的药物罗列在了一张纸上,让村长以他的名义去买,倒是省了药剂师各种“因何买、有何用”等近乎是盘查。
两人折回到村长家时,李谷兰的房间已经被收拾清扫干净了。只是,似是怕这种传染病还能“飞”出去,刘红紧闭着门窗,自己则候在房间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