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铭哥
许玉:“……”
嘴角轻抽,这可就有点浮夸了哈。
她这边刚给病猪喂好药,就听到,不远处,似是传来了周丽的哭声。这如泣如诉,抑扬顿挫的,即便是那头小猪崽死了,也不至于悲伤欲绝如斯吧!
不过,许玉还是立刻赶了过去,就看到,周丽正蹲在赵谦的身边,红着眼睛道:“赵医生,这头小猪是我们看着出生,看着一天天的长大了,和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没有区别,如果它没了,我,我该怎么办啊……”
许玉又是嘴角一抽,好想把刚才想对孙苗说的话,转给她。能怎么办呢,总不能还殉葬吧?再者,既然想让赵谦救它,那不是应该乖乖地站在一边,不要哭哭啼啼的引他分神吗?人家倒好,哭就算了,还直接蹲在了他身边哭,那凑近的姿势,两人之间咫尺的距离,是生怕他听不到她哭吗?
此时,赵谦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他原本是想在猪的臀部注射的,但是猪的应激反应导致猪的肌肉紧绷,他只能给猪进行了腹腔注射。只是,液体稀薄的药水,用小针头就能注射,但是现在小猪脱水严重,还得给猪打各种注射液和药粉混合在一起的,较为粘稠的药液,那么就得换上大针头。
问题又来了,小猪腹部前面是各种内脏器官,后面则是膀胱等,扎深了怕损害到这些器官,注射太浅的话,只是注射到了表皮的下面,那也没有任何效果,所以,注射的力度与深度,可是个技巧活儿!
但见赵谦不停地按压着小猪的腹部,似是想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出于谨慎,迟迟没有落针,再这样下去,等小猪死透了,那方才的那支强心针也白打了。许玉便上前一步,道:“让我来试试吧。”
赵谦抬眸看她,许是被她眸中的泰然自若所影响,等他反应过来时,手中的注射器已经递了出去。
许玉接过后,蹲下,直接把病猪翻了个身,让赵谦帮着抓住一只猪耳朵,她则摸向了猪的颈部,三根手指一并,大概在猪颈上测出位置后,便利索地下针,快速注射完后,拔针。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前后不过三秒钟,而赵谦刚才找下针的位置,就找了三分钟,最后还没敢下针。
这前后对比差,让众人顿时瞠目结舌。
周丽更是连哭都忘记了,只惊讶道:“这就完了?这,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在她看来,与赵谦的谨慎相比,许玉的所作所为,根本就像是小孩子的玩闹,毫无技术可言么!
面对质疑的声音时,许玉从来不会用语言去辩解,因为她知道那只是在对牛弹琴,她只会用事实去证明自己,去打脸,就在她想说,“先等着吧”,一旁的赵谦却开口了:“并非草率!猪的颈部表皮松软,肌肉丰富,利于药物的吸收,所以能注射在颈部是最好不过了,只是,一般医生会很难找准精确的位置。要么位置太低,要么注射的角度错误,但是,许医生的角度和位置都很标准,和我已故世的老师的水平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她刚才只是娴熟灵活,而并非草率!”
周丽刚才那话,也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赵谦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字一顿地认真纠正她,当下不免有些尴尬,就在这时,又看到,猪腿似乎是抽动了下,便立刻惊喜道:“呀!赵医生,猪动了哎,是你救了它!”
赵谦的表情却比方才愈发认真,只一板一眼地回道:“不是我,是许医生救了它。如果不是刚才许医生当机立断,打下了最后一针,那猪也活不了。”
“……”周丽还在挣扎着要给他立功:“可是,你刚才也给猪打了两针呐!”
赵谦却近乎严肃地摇了摇头:“刚才那两针,依照许医生的水平,换做是她,也能打。而最后一针,才是最考验医术的。所以,是许医生救了病猪,而不是我。”
这努力解释清楚的态度,近乎虔诚。
周丽面上一直维持的平和终是没绷住,咬了咬嘴唇,暗自怨瞪了赵谦一眼后,便借着先去厨房,立刻跑开了。
许玉则略怔地看向赵谦——这不谙人情世故的直男脑浆子,怕是至少得到了骨灰级别了吧。
惹不起惹不起!
第12章 剖开你的小心思
不管怎么说,救了一头猪命,大家伙都高兴,孙苗便缓和道:“赵医生,许玉姐,你们两位对这猪崽都有救命之恩,我代表畜牧场对两位感激不尽。”
见她要鞠躬致谢,许玉忙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不用不用,等以后它长大了,让我多吃它的两块肉好了。”
“……咳咳,”孙苗连忙抱起了病猪,将其抱到了圈舍去,怕它听了这话后会生无可恋。
招呼好了病猪后,孙苗才想起,许玉是中午来的,忙问她有没有吃中饭,得知“还没”后,连声自责,又赶忙去给她蒸了几个菜饼子。
菜饼子是之前剩下的,粗粮里掺了一些糠、和不知名的野菜,也是孙苗等人平时的伙食。
世人都用吃糠咽菜来形容生活的贫困和艰辛,所以,这饼的难吃程度,可想而知。好在,许玉前世被各种山珍海味洗涤过的灵魂虽难以接受,这具身体却已经习惯了这种果腹的东西。
她拿着一个饼子,正味同嚼蜡地吞咽,孙苗已经把一碗疙瘩汤端到了她面前。
面疙瘩是灰色的,应该是白面和黑豆粉混在一起搅拌成的,有西红柿炒底,汤里飘着鸡蛋花,还有几片嫩绿的青菜叶子。汤里应该是滴了几滴菜籽油的,只是嗅着这勾人食欲的鲜香,许玉便觉得胃里更加饥饿了。
但是她却没有伸手去接。
粗粮里不加糠,已是不错的待遇了,更别说还是吃上一顿白面了,在当地,过年的时候能吃上,便已经是天大的享受了。所以,这等丰厚,许玉说是受宠若惊也不为过了。
见她不接,孙苗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歉意而羞赧道:“许玉姐,你是不喜欢吃吗?那我给你用白面发包子,或者是包饺子,好不好?”
“不是不是,”孙苗小心翼翼的眼神中,许玉只得接过了,道:“就是觉得太奢侈了,我是喜欢吃的。”
听许玉说“喜欢吃”,孙苗的面上便露出了纯真松释的笑意来:“你不嫌弃,那也就不枉我把它做了出来。那许玉姐你先吃着,我去帮赵医生,一定要吃完哦。”
余下的给病猪做检查的工作,对于赵谦应该也是不在话下的,许玉便不再多管,先去消化孙苗的一番好意了。这中间,村长来过一趟,从孙苗口中得知了刚才救猪时惊心动魄的一幕后,看向许玉的眸光是既感激、又感慨,只一个劲地道:“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么……”
只是,病猪的命虽然被救了回来,情况却还不稳定,而且这种痢疾还传染,时刻需要医生在一旁候诊。赵谦一个人□□乏力,自是也不能一直留在这边,村长想了想,便同许玉商量,想让她最近这几日就住在畜牧场,等到病猪的情况稳定后,再搬回知青大院。反正在村长的心里,早就认可许玉是全能的赤脚医生了。
畜牧场距离知青大院,徒步的话得半个时辰左右,但是,距离牛棚,却只要十余分钟。而且,山脚下偏僻安静,人又稀少。只是为了更方便去见到心心念念之人,许玉也不介意住在味道比较冲的畜牧场啊!
就是吧——
许玉面露为难的神色道:“我愿意听从组织的调遣,哪里需要,那我就去哪里。但是,要是方队长回来之后,不同意怎么办?会不会怪我擅离职守,不服用他的安排?”
村长闻言,似是想到了方向民和田建设之间的关系,顿时恨屋及乌,冷哼了一声道:“这叫做因地制宜,因事而异。再者,把你安排到能更好的服务于民的位置上去,他能有什么意见?”
说着,村长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孙苗,道:“孙组长,你说呢?”
这话语气略显强硬,不像是在询问意见,更像是在直接下达命令。
身为畜牧场直接负责人的孙苗,本就脾性温和,好说话,和孙禾是一个温软、一个热心,她似是也已经习惯了村长的行事方式,当下也未介意。再者,村长此举,也是为了畜牧场好啊,她便立刻表态道:“许玉姐能留在这里,自是最好不过了。至于队长那边,等他回来后,我会对他解释的。只是,就是委屈许玉姐你啦。”
许玉心道,不不,她可是甘之如饴的啊!
既然两方领导已经协商好了,不知不觉中,也已夜幕初垂,事不宜迟,许玉便先回知青大院去收拾被褥等生活用品了。
村长是骑着自行车送许玉回去的,快到知青大院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把自行车给了许玉道:“你待会就用这自行车驮被子,左右这么晚了,我也用不到了。我明天再抽空去畜牧场骑回来。”
话落,不待许玉回应,便直接负手离开了。
夜色下,许玉看着那个晃悠晃悠着前行的小老头,就冲在他之前帮郗辰正名的份上,看上去,好似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许玉正欲进知青大院时,却听到,门口围聚着的几位知青,似是在义愤填膺地说着什么。他们堵在门口,许玉一时间也没法进去,索性便立在墙边,听了下。
“我刚从记工员那回来,听他说,今天所有知青的工分,都是最低的工分。哦,不,除了一个人是最高工分之外。”
“最高分的是许玉吧,我也听说了。有几位知青听说记工员给了最低分,再加上白天的事情,许是忍无可忍了,就去找他理论去了。没想到,记工员竟然说,许玉现在与我们可是不同了,做的贡献比我们更大,再者,还是村长找上门,要求他给许玉最高工分的,他只能服从了。记工员还说,嫌弃工分低,找他没用,有能耐就去学学许玉是怎么让领导都帮她出头的!”
“放屁!”突然,一道气恼的女声传来。
许玉瞬间便听出了,这正是孙禾的声音。只是,她一贯是有礼有节的,与她认识了这么久,不管在她身上遭遇了什么不公正,许玉都未见她与谁红过脸,更别说是今日这般,突然爆粗口,想来,应该也是气急了吧。
果不其然,紧接着,许玉便听到,孙禾又厉声道:“田建设说的是人话吗?身为记工员,工分多少,不是一直都是他自己随心决定的?现在这是想甩锅给谁?再者,不管玉玉是下田,还是行医,她工分的多少,碍着别人的工分什么事了?又不是说,每个队里,最高工分的名额是有限制的。纵然有,也是各凭本事去得到,更别说是压根就没有!所以,如果田建设真的能公正的按照每个人的真实水平去给工分,那给我们所有人都是最高工分,也完全不为过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要作践人,还拿无辜者当挡箭牌!”
所谓的七窍玲珑心,侠肝义胆,说的应该就是孙禾了吧。她言之凿凿,掷地铿锵,直接把田建设的真实面目,剖析在了众人面前。
之前那几个知青,也只是在说闲话,并没有其它的意思,眼下经孙禾这么一指点,当下愈发警醒,纷纷道:“就是啊,我看这田建设,就是在挑拨离间,妄图用这种办法,让我们都孤立玉玉,真是居心叵测,其心可诛啊!”
“他也不想想,说句不自夸的话,我们其中的哪个人不比他多上了几年的书,多学了几年的哲学道理,所以,他以为他的那点小心思,就能瞒得过我们吗?再者,我们知青大院里一向是惺惺相惜,情同手足的,他想要乘间投隙?做梦呢!”
“正是这个理儿,所以啊,我们一定得团结互助,拧成一股绳,才能争取到自己应得的!”
道理人人都懂,只是,怎么去争取,谁又能带头、率众去争取,这是个问题。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人人更懂,更别说,还有很多知青都被扣上着“臭老九”等各种帽子,自身的帽子让他们低调的恨不能直接龟缩,又谈何再去和成分比他们高出好几截的贫农去争取权益呢?这分明就是在用胳膊去拧大腿么!
在这份沉思静默,甚至是众人的有心回避中,热忱的孙禾又开口了:“要不,我去……”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清咳声给打断了。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到了缓步走进的许玉。
许玉一下午都在忙着给猪治病,帮着给圈舍消毒,身上原本就沾染了猪身上特有的闷臭味,衣服上也蹭了脏,比较狼狈。刚才进门前,她又特意加持了下——揉乱了头发,又在墙上蹭了些墙灰,抹到了脸上。因而,在对上众人望向她时瞠目结舌的目光后,她并不意外,只是愈发的一步踩不死一只蚂蚁的弱柳扶风姿态,声音细弱蚊蝇地唤了声:“孙姐。”
孙禾微怔之后,又瞬间回神,想到了她下午是去了猪圈一事后,忙上前扶住了她道:“怎么累成了这个样子,是猪圈的情况,不乐观吗?”
许玉虚弱一笑,宽慰道:“也算是有惊无险,都抢救回来了。但是,猪得的是传染病,还是得先一直盯着,村长便让我这几天先住到畜牧场那边去,我是回来取被子的。”
说着,弱弱地扫了一眼众人后,许玉突然欠身,对他们鞠了一躬。
第13章 点燃星星之火
正搀着许玉的孙禾,立刻扶起了她,不解道:“玉玉,你这是做什么?”
许玉看着众人,红了眼睛,满脸的愧疚之色:“我刚才回来的路上,听说了,记工员给大家最低工分的事情。都是我的错,如果上午记工员要动手打我时,我没躲避,让他打了我,出了气,可能就不会再把气撒到大家的身上了。真是对不起,是我连累了大家,我现在就去找他,乞求他不要再牵连无辜了。”
孙禾只牢牢地拉住她,辩解又宽慰道:“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你不避开,还能任由着他把你打死不成!田建设意气用事的记工分方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玉玉,你别多想,这和你无关,你自己也一直都是受害者。”
众人也跟着劝:“是啊,玉玉,你不要去找他。上午他当着大家伙的面都敢对你一个女孩子动手,若是你自己去找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许玉的面上却依然一派愁苦:“可是不让他消了气,他一直是记工员的身份,那他总是为难大家怎么办呢?”
闻言,似是有人想到了什么,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道低沉、却让众人都听清楚了的话语:“谁知道他是不是一直能当上!”
许玉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天真的表情中,凝了几分疑惑、担忧:“那,再不济,他还得再当半个月呢啊!”
如果说刚才不知哪位知青的那话,只是在山脚下的向上试探,而许玉的看似担心,实则提醒,则是给了众人“直逼梁山”的醍醐灌顶!
众人面面相视,眸中皆是不约而同的恍然。是啊,等半个月之后,农忙结束时,生产小队里会开一个小社员会,主要是部署下半年的上工计划等,但是,也会有确定社员的职位和工分等流程。只不过,往年,知青们本着不得罪的态度,能忍就忍,以至于后续的流程也变成了一个过场,而现在么,忍无可忍了解一下?
许玉看着众人眸底燃起的小火苗,是若有所思的跃跃欲试,更有对于抓住曙光的希冀!
既然星星之火已经燃起,那对于田建设等人,还不是继续温水煮青蛙?许玉已点了火,目的已达到,当下正想着,要不要“晕眩”一下后,好回房拿被子,院外却忽然有人唤了声她的名字:“许医生。”
是赵谦推着自行车走了进来。
虽然这里并非畜牧场,赵谦也几乎没怎么来过这边,但是,每年年底在石家弄召开全社员大会的时候,总能看到他就坐在生产大队大队长的身边,所以,无人不知,他可是大队长身边的红人。
在认出他之后,众知青纷纷热情的与其打着招呼。赵谦人如其名,谦和的一一回应了之后,目光落到了许玉的身上,说出了他此时前来的目的:“许医生,你能教我给猪在颈部打针吗?”
此话一出,在众人好奇的询问之下,赵谦又将下午的事情详细地说了遍,话落,他再度看向许玉,又道:“或者,我可以给你学费的,就像是我之前去参加兽医培训班那样,可以吗?”
即便有了刚才赵谦的叙述一事作为铺垫,眼下骤然听到他这么说,众知青望向许玉的表情还是难掩震惊。要知道,赵谦可是挂职公社卫生室的兽医,更是整个生产大队下,十余个生产小队里唯一的一位正式的兽医。也可以说,这方圆百里,但凡他都救不活的家畜,那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救活。可是,现在,他竟然向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知青,求教?
许是众人舌桥不下的表情过于明显,赵谦便言语认真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好吧,众知青逐渐收敛了神思,只能说,他们这里是卧虎藏龙呐!
许玉对上赵谦隐隐期待、却又在耐心等待、不含一丝强求、始终平和的眸光,同行业之间互帮互助,实乃常态,更何况,又都是贡献于民呢,她便道:“赵医生,你提‘学费’那就见外了。没有什么求教不求教的,只能说是,互相探讨,互相进步吧。”
听她这么说,众知青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在他们心里,能与大队长身边的红人处好关系,自是比得到那些学费的好处要大的多啊。再者,许玉身为知青,授之以渔还要收学费的话,难免也会落人话柄。不过,这个人情,赵谦还是要记下的。
有知青便帮衬许玉般的说道:“同志之间同心协力,遇事了互相拉扯一把,才能携手共进,走的更远么。”
赵谦重重颔首,不管他听没听出这话中的潜意思,却是认同这话的。
夜色深沉,时间也不早了,社员们明日还得早起上工,许玉便看向赵谦,道:“赵医生,你明天还去畜牧场吗?你要是去的话,那我明天再教你吧。正好,到时候畜牧场的伙伴们也都在,可以一并给他们普及一下有关这次传染病的知识。”
最后一句话,更多的是为了避嫌。毕竟,许玉与村长之间除了“病”之外,并没有任何的私下接触,都能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去含沙射影,所以,自是得谨慎一些。
赵谦回道:“那我明天上午去畜牧场。对了,你现在不还要带东西去那边吗?我帮你吧。”
“不用不用,”许玉连连摆手,又求救似地看向孙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