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晚宁
谢延脊背挺的更直了些,双目如谭:“是臣。”
“好啊,好!不愧是朕一手□□出来的!”圣人眯起眼,声音也变得幽深:“那么谢延,你可认罪?”
“认。”
干干脆脆,没有一丝拖延。
便是阅历如圣人,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宁亭侯世代忠良,谢延更是他那届春闱的新科状元,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心腹,放在大理寺狱,奉为上卿。
可如今,他说他纵容考生舞弊?信么,精明如圣人自是不信的。
谢延虽是侯府世子,可从不仰仗着家族的优渥,愣是寒窗苦读,才拔得头筹的。科举这条路有多难,他付出的了多少汗水,若说是其他人,圣人尚且还能信个一二,可谢延,那是断断不会的。
圣人眼底渐渐地竟浮现笑意。谢延,怕是有了想维护的人。
圣人重新坐回龙椅上,身后明黄帐帘低垂,多年来经历惊骇涛浪的帝王气度,令他的声音变得平静。他没看谢延,而是转头看向李安:“你说,谢延究竟与谁换了名册。别告诉朕,是谢延主考的舞弊那场。”
李安犹豫的看了眼谢延,想起他在狱中嘱咐的话,嗫嚅着眉开口。
半晌,御案上案卷被摔了一地,圣人震怒的声音响彻大殿。
“朕是你的主子,还是他是?李安,再不说话就永远不必说了,朕立刻卸了你的尚书官职,解甲归田去!”
李安惶恐,当即道出了陈棣的名字。
陈棣?圣人对这个年轻的工部侍郎有一点印象,平平无奇,庸庸碌碌。咦?不对,这位侍郎最近好像是要娶亲了,圣人眼底渐渐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一手栽培出来的松柏,竟然为情字所困?
“谢延,是她么?阮家五姑娘。”
一向稳重的谢延脸上第一次出现慌乱,他未答。
可这情形,却是默认了。
圣人冷冷笑了几声:“很好。朕多年来栽培的人竟不配为人。谢延,你枉顾着与朕的君臣情谊,拿着大理寺卿的身份去询私情,当真寒了朕的心,你不是想护住那阮家女子么,朕今天告诉你,你护住了,可你也必得付出代价!”
谢延伏身:“圣人于臣的恩情,臣来世再报。”
圣人龙袍下的拳头紧紧攥在一起,那双幽深泓邃的深眸透着点点赤红。
他语气松乏失了力,像是一根绷紧的弦骤然断裂:“你走吧。”
楚历八年秋,大理寺卿谢延徇私舞弊,圣人大怒,赐死。宁亭侯府被朝廷除却了侯爵名位,自此潦倒,走上了下坡路。
谢延猛地从回忆里醒了过来,往事历历在目,他的手下意识摸向脖颈。
半晌,他苦笑一声,曾以为陈棣会一辈子护住小五,原是他看错了。
既然重生了,那这辈子,他断断不能对不起圣人,也不能对不起那份压抑许久的情感。
——
东宫,裴澜伏在案上批阅奏折。
纮玉进来时,已是入夜,见自家殿下仍旧保持着他早晨出门的姿势,顿时有些心疼,圣人也不知怎的,这几日折子如山一般的往东宫送,大有撒手不管的了意思。
不过确实,连他这样的人都能看出来,圣人这是在补偿殿下。
于殿下说,可能是劳心劳神,可于外人眼里,那是圣人给的倚重。就好像在告诉文武百官,朕看重东宫,也看重太子。
相比之下,宁王那边就备受冷落,谁都不傻,圣人这是在生周后气。
“殿下。”纮玉进殿,低低唤了声。
案几上的人头没抬,执笔的虎口处都磨砺的泛红,他语气疲惫:“柳柔的身契拿到了?”
纮玉从怀里掏出来一张薄纸递过去:“拿到了,殿下让我去广云坊翻查一通,果就找到了底子。这柳柔当年被长平侯从坊里赎身出去做妾,可没想到那老鸨还留了一份,如今户部那我顶着殿下您的名号打好招呼,就算长平侯说她给柳柔赎身,咱们也可说是捏造的。”
纮玉是打心眼里佩服:“殿下英明。长平侯纳一贱籍女子为妾,这罪名,可比软禁发妻,苛待子女大多了。”
太子“嗯” 两声,又问:“李尚书来了?”
“是。人带到了,此刻就在偏殿。殿下,您去看看吧。”
他有心让殿下停下笔,歇一歇,阮姑娘离开梨苑这几日,他日夜伏在书房,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把身子熬垮誓不罢休一样。
裴澜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脖颈,随后径直朝偏殿走去。
墨色的常服扫过台砚都不自知,鸦羽似的睫毛下,眼睑处有些乌青,面如沉潭,周身气势,隐忍不发。
纮玉心里叹了口气,他这是撞刀口上了。
殿下现在这样,分明跟自己较劲呢!
偏殿,刑部尚书李安坐立不安。今儿不知是怎么了,下午大理寺的谢大人来找了他一次,紧接着,入夜他就被传召东宫。
刑部,大理寺,乃是东宫的左膀右臂,也是圣人默许给太子殿下的。所以,他漏夜入东宫,倒不是怕被说闲话,只因他实在,实在是惶恐啊!
这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来找他。
正想着,门口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殿门帷幔处,踏进了一双绣着金线的黑靴。
李安俯首:“太子殿下。”
裴澜手比“坐”的姿势,随后自己也坐在了一旁。他手抵着眉心,嗓音低哑:“明天有个案子需要你升堂,做好准备。”
李安心一沉,不会是谢延说的事儿吧。
还没等李安说话,那边又道:“长平侯要休妻,你判和离就是。”
李安脑门冒了把汗,情不自禁道:“微臣明白,真是巧了,下午谢大人也来找过臣,说的是跟殿下一样的话呢。”
裴澜挑眉:“谢延?”
李安称是。
裴澜冷嗤了声,倒是也没再说什么。
现在的李安惶恐至极。早前谢延来时还好,他们是同品级的同僚,又是多年相识,仗着大理寺寺卿有复审刑部案件的权利,谢延只说尽力即可。这样,他也不那么大压力。
可如今太子殿下发话了,那这案子必得在刑部就了结了,不然,这便是他办事不力。
漏夜月蒙,桑榆荫晚,李大人遍体生凉,皱着一张脸离开东宫了。
李安走后,纮玉揣着那身契仍立在殿中。
裴澜诧异的睨了他眼:“站着做什么,把这身契送去侯府。”
纮玉惊讶:“殿下,您不去么?”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殿下的事儿,他僭越了。
似是如他所想一般,案几上飞过一杯子,携着劲风,擦着他脸颊飞过。纮玉右脸登时擦出了一道血痕。
纮玉当即跪在地上:“属下知错,殿下息怒。”
“滚。”案上的男人声音冷冽如风,夹杂着愠怒。
纮玉提着剑就跑了。
等纮玉走后,裴澜才站起身走了几步。
铜镜前的男人眼下一片乌青,削瘦的下颌上露出点点胡茬,形容憔悴。
他下意识别过眼,手伸在半空中,如鲠在喉。
菱菱若是见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厌恶。
默了良久,裴澜清了清嗓子,沙哑的声音若细听有些发颤,他轻轻道:“菱儿。”
话一出口,冷清冷血惯了的男人懊恼一声,兀自卷了舌头。
半晌,裴澜深吸了一口气,复又挺直脊背:“菱菱,你不必担心沈氏的案子,一切有孤在。”
他骤然缄了口。
这样说会不会太刻意了些?
裴澜眉心紧锁,重新回到椅子。他阖上眼,身子朝后靠去。
菱菱,原来恢复了记忆后,想见你一面是这么的难。
第33章 见你 “孤想要的,这世间只有四姑娘能……
翌日清早, 刑部外便有人敲鼓。李安乌纱帽没带严实,就见小厮来报。
他戴帽子的手一哆嗦,下意识问:“可是长平侯府的人?”
下僚如实答:“是侯府的四姑娘。”
李安急忙扶正帽子, 紧了紧官袍,语气急促道:“你即刻去侯府拿长平侯, 顺便, 侯夫人被软禁在院子里, 一并带过来。”
下僚领命。
李安说完便拿着呈堂案册去前堂了。
阮菱正在堂上,手捏着状纸, 李安命下属去搬来椅子,让她坐着等会儿。
外头差役忙活, 肃穆的刑部大堂人来人往, 李安低头整理桌堂,不经意间瞥见阮菱紧绷着身子, 便知她怕极了。
想起了太子殿下的嘱托, 他状若无意道:“本官今日还有正事要忙,你这个案子, 会很快。”
阮菱看了李安一眼,在他眼中读到了放心的意味, 一颗砰砰紧跳的心也渐渐平缓下来。
一刻钟的功夫, 阮岚山与沈从染出现在刑部外面。
“宣!”李安掌中惊堂木敲下, 正式开堂。
阮菱终于见到沈从染,她快步上前,紧紧搀扶着, 眼角湿润:“母亲。”
沈从染握着她的手,布满皱纹的眼角也是通红:“菱儿,苦了你了。”
阮菱轻拍了她的背, 示意她宽心:“母亲,莫怕。”
“阮菱,你状纸上写着你亲父长平侯私纳贱籍女子入门,可是为真?”
话一出,不禁堂下一片震惊,就是沈从染也被惊诧的抬起头。
阮岚山是有一妾室名唤柳柔,是他当年八抬大轿迎取自己后,便抬进来的。
他在她面前温言软语,几度哀求,并说这柳氏自小柔弱不能自理,是阮家老太太故交留下的孩子,清白之身,奈何家道中落被卖为妾。
他们自小便相识,阮岚山只把她当妹妹看待,接进来为妾也只是不愿她受苦,并承诺柳柔进来不会争宠,只会侍奉她夫妻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