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晚宁
沈老太太道:“公公,我跟我两个孙女嘱咐几句话,这总可以吧。”
她是英国公府独女,已故的夫君又是德高望重的太傅,颇具威望。招公公虽跋扈,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他皱着眉,只道快些。
沈老太太拉过阮菱,背过众人。
阮菱眼眶有些红,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哭。
沈老太太攥着她的手,阮菱垂眸,掌心中多了一枚质地温润的玉佩。
沈老太太降了降声音:“菱丫头,这是我的信物。眼下突然唤你姊妹进宫,做这与常理违背的事儿,怕是灾祸。你寻个机会去找静太妃,我与她是闺中相识。若逢不测,或可寻求庇护。”
阮菱哽咽了一声,只答好。
一盏茶的功夫后,那辆黑色的马车自沈府门前缓缓行驶,周遭跟着两队侍卫,朝宫门走去。
小巷里,阮妗拎着篮子,鼻尖冻得通红,问向一旁的沈氏:“母亲,前头那是谁家的马车,怎么还有侍卫跟着呢?”
沈从染也觉得不大对劲,没答,可脚步确实越来越快。那马车眼看着是从沈府跟前走的,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进了沈府,素日院子里的下人竟没见几个。花厅里坐着沈家大房夫妇,脸色都不大好。
沈家大爷见到妹妹,布满愁容的脸勉强着堆出几分笑容:“这么早就回来了,你说你,今儿天好,怎的不带妗儿多逛会儿,这孩子都闷坏了。”
沈从染和沈从兴一母同胞,她这个哥哥有点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凭借着亲人之间那股熟悉的感知,沈从染就觉得不太对劲。
她没回沈从兴,径直走到了王氏身旁,询问道:“嫂子,家里可是出聊什么大事儿?”
王氏讪讪的看了一眼沈大爷,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没敢说话。
如沈从染所料不错,她这个嫂子最是藏不住事儿,一有点什么事儿恨不得阖府人尽皆知,问她就问对人了。
她继续问:“我看见了,刚刚那辆马车。你们不说我就去问母亲,怎着,我都会知道。”
王氏身子软了下,倒在身后的椅子上。终是忍不住,像洪水泄了闸门,她悲怆道:“霜儿让人给带进宫去了,菱儿也跟着一起了。说是太后病了,要侍疾,可我看那架势根本就是押犯人,哪里是请人啊!”
沈从染肺部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下,蓦的就喘不上气来。
站在门口的阮妗手里的篮子遽然脱拖,摔在地上。里边刚买回来的年画窗花,撒了一地。
她怔了有一息后便转身朝外跑。
“妗儿!”沈从染起身,大声喊道。
沈从兴也反应过来了,他急忙使唤下人出去追阮妗。
阮妗跑出了沈府,身影娇小敏捷,一瞬就甩开了下人钻进巷子里。
风声在耳边呼呼刮过,她分不清走的是哪条路,绣花鞋早就被雪水浸湿。她一路跑,拼命跑,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终于,她喘着粗气,停在了宁亭侯府门前。
现在尚在正月,官员们且还休沐,大理寺无人上值,谢延应该在侯府里。
正月里,各家各户都关进大门,是以,侯府门前除了两墩石狮子,也没用门童守着。
外头天气很冷,冷到轻轻喘息都冒着白气。可阮妗的额头上却冒着一层汗,她抬手轻摸了一把,刘海就打成了撘,黏在一起。
现在的阮妗脸也花了,发髻也歪了,可她却顾不得形象了。
她不认识什么其他的有权有势人家,就算求了,那些人也未必会帮她。可谢延可以,他是东宫的人。太子对长姐有意,为着这个,他也一定愿意帮着传话的。
细白一截手腕轻轻抬起,悬在半空中良久,又放下了。
阮妗心脏“砰砰砰”跳的极快,她费力的喘息着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掩耳盗铃,她越想冷静就越慌,连带着手也跟着颤。
她害怕,害怕被拒绝,害怕连谢延面都见不到就被赶出去。
这里是侯府,门第显赫,可她已经不是侯府五姑娘了。
阮妗唇瓣微微张着,是精神集中的表现。当她再度尝试着敲门时,门却开了。
里头传来“咦”的一声,是一个穿着加绒比甲的下人,她见是个唇红齿白,生的水汪汪的小姑娘,不由得问:“请问你找谁?”
阮妗费力的吐出了两个字:“谢延。”
“找公子啊。他在府里呢,请容秉我给您通传一声,不知您身份?”那下人又问。
阮妗这会儿缓和一下了,她轻音道:“阮家阮妗。”
“请您稍等。”下人匆匆折了回去,关上了门。
等了有一会儿,外头刮起了大风,街道上的积雪没人清扫,顺着风撒欢的跳舞,细密的雪粒子扑了阮妗一身。
额发,眉眼,都染上了一层白。
侯府的门再打开时,不是下人,却是一道月牙白色的人影。
阮妗瞪了瞪眸,是谢延亲自来了。
“翻了年,都不会说话了?”男人淡淡开口。
紧接着,阮妗身上便多了一件尚带着暖暖体温的披风。
谢延褪去了身上的外袍,又给她手里塞了个暖炉。见她只顾傻站着,鼻尖都冻得通红,心下有气,眉头微微皱着。
“大,大人。”阮妗福了福身子。
谢延叹了口气,语气尽是温和:“风雪大,先进来吧。”
侯府很大,谢家自谢延祖父辈就袭着侯爵的荣誉,这府宅也有些年头,修缮的恢弘大气,古典又不失富贵,入院是一个巍峨硕大的假山,分辟出了两条青石板路。
谢延领着阮妗朝垂花门处走,院子里扫雪的,廊下打诨逗趣的下人一个个皆看呆了眼睛,更有甚者,扫帚都掉了一地。
他们家公子竟然领着个姑娘回来?
二十五年了,头一回啊?!
老天青眼,铁树开花了?
第41章 表白 谢延隐忍又克制,低声道:“我想……
那一道道殷切而热辣的视线落在阮妗身上, 她更怕了。抱着手炉的指节不停的屈了又直。
她的小动作都落在身侧人的眼里,谢延一脸正色道:“你不必怕,他们闲的很, 但没恶意。”
“是。”阮妗低低应了声。
行至影壁下,她看了眼正屋, 有些忐忑道:“侯爷和侯夫人在么?他们会不会觉得……”
“不会。”谢延打断了她, 一边撩开了书房的门帘, 招呼道:“进来吧。”
阮妗一颗心惶惶,还是踏进了屋。
不管了, 不管侯府的人怎么看待她,无礼也好, 不懂矜持也罢。长姐和霜姐姐的命要紧。
而另一侧, 正屋内,谢侯见着侯夫人趴在楹窗上看了好久, 脸上是挂不住的笑, 他道:“你快省省吧,再把腰抻着。”
侯夫人眼见着那花朵一样的纯白倩影, 看不够一样,那模样那身段, 实在是太乖了。
她连连走到谢侯旁, 精致的眉眼都舒展开来:“侯爷, 我见那小姑娘不错,刚听下人说是阮家的五姑娘,阮侯人品不行, 可他和离的夫人沈氏却是出身清流人家,那教养出来的姑娘绝对错不了。”
谢侯有些无奈,他给自己沏了杯茶:“你先等等, 别高兴的太早,你没看延哥儿对她行止于礼,规矩着呢。别是咱们看错了,在这瞎激动。”
“哎呀!错不了!”
“在这侯府活了这么多年,你可看延哥儿领过姑娘进来?”
侯夫人脸上喜色,唇里紧着念叨:“等明儿我就去沈家拜年去,等出了正月,找媒婆挑个好日子,咱们三书六礼,好好的把人娶过来!”
谢侯摆摆手,是不打算说话了。他的这个夫人啊,就喜欢联想。这人才刚到府里,就想着定婚期了。
——
书房内,谢延给阮妗倒了一杯热茶,随后靠在红木案前的椅子上,他道:“你先暖暖身子,然后再说。”
阮妗抱着那茶,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这茶她喝不了也咽不下。
阮妗抬眸,细嫩如玉的小脸冻的粉白:“大人,我长姐和沈家霜姐姐今天被人带进宫给太后侍疾去了。姨母说,那些侍卫几乎是抓犯人一样把她们抓走的。”
“我怕。”
粉粉嫩嫩的小姑娘说着,漂亮的眼眶“吧嗒”就落下两颗金豆子。
谢延知她若非遇到难处,是不会主动找自己的。可却不想,是这样骇人的事儿。
他皱眉,问道:“那太监可有说是谁指派的?”
阮妗摇头:“那人有圣旨。”
“圣人?”谢延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事儿来的突然,他一时间也不是背后是谁在操控。唯有亲自入宫一趟,找了太子才可知。
眼前小姑娘无声的掉眼泪,谢延看着,心口处一阵阵跟着钻心的疼。
他是真的见不得她哭。
谢延叹了口气,起身拿帕子递了过去:“自己擦擦。”
阮妗接过帕子,只一瞬,帕子就湿了个半边。
谢延看了眼天色,黑魆魆的,已是暮色了。
他弯下身子,蹲在她身前,仰首耐心哄着:“今日天黑了,我不好硬闯进宫。你长姐和霜姐姐虽不知道怎么样了,但此次是圣人下旨,她们眼下安全上定没有问题。明儿一早我便入宫去找太子,他不会袖手旁观,我亦不会。总之,一切你放心。”
阮妗点点头。
“那别哭了,嗯?”
阮妗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一把小脸,白得晃眼的脸被她小手抹的,都是灰色的痕迹。
谢延拢起眉心,大掌捏过她的小手,软嫩无物,却冰冰凉。
他扯了扯唇角,有些错愕:“你这都是在哪蹭的灰?”
阮妗小声说:“在侯府门口等着无聊,拿手摸石狮子来着。”
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谢延无奈的勾起了唇角。
他低头看,那粉色的裙袄也跟着蹭上灰,一块一块的。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啊。
谢延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走吧,领你洗洗,造的跟个小花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