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而他想要的一切,只有自己这个帝王可以给予。
背叛自己,他能得到什么?
换做是旁人,被他用这样的视线盯着,怎么都会露出一两分不自在。但桓安却从始至终,一派从容。桓衍看了一会儿,心中的疑心就淡下去了。
发泄过怒火之后,他似乎也慢慢冷静了下来,意识到揪着此事不放毫无意义。
事情已经发生了,找出罪魁祸首固然很重要,但是他原本的计划却更要紧!桓衍已经等了太久,不想再等下去了。
“桓总管。”他看着桓安,问,“如今局面变成了这样,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老臣以为,为稳妥起见,不若暂且搁置这个计划。”桓安低头道。虽然知道桓衍并不会听,但这是他必须要说的话。
果然,桓衍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若是搁置,何时才能启动?”
“恐怕要再等合适的时机。”桓安道。
桓衍皱眉,摆手道,“朕不能再等了。除此之外,可还有他法?”
“要么重新再找一个新的切入点,要么立刻推动此事。”桓安道,“可是此事已经筹备了数月,方才有这样的把握,仓促之间,就算找到新的切入点,也还需要时间召集人手商议具体章程,否则仓促行事,只怕难以成功。”
“那就唯有趁着消息还没有扩散出去,立刻全力推动此事了?”关键时刻,桓衍倒也有决断,“既如此,那就这么办吧。”
就是知道了又怎么样?下面的人同样各有心思,要他们联合起来,也一样需要时间去串联、商议乃至分配利益。只要他在那之前动手,自然也就不用担心这些阻碍了。
这么想着,桓衍立刻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桓安看到他的表情,便没有再劝,“是。”桓衍做了决定,后面的事就要由他来安排了,“既如此,也不必再宣几位大人入宫,不如直接发动,将声势造出来。”
“嗯,你去安排吧。”桓衍道。
桓安答应着退下,脚步匆匆地去安排诸多事宜了。要一下子把声势造起来,让所有人都反应不及,还有许多要准备的地方。
桓衍坐回御案之后,盯着那几张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伸手将之抓起来,揉成团,掷入了一旁的火盆之中。
“桓羿。”桓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这么多疑的人,既然疑心桓安,自然也会疑心桓羿。
桓羿说是别人送到他那里的消息,可难道就不能是他查到了这个消息,故意送到自己这里来,好撇清关系吗?这样一来,自己被惊动了,自然不敢再轻易推行此事,二者也能让自己对几位心腹产生怀疑,可谓是一箭双雕。
倘若果真如此,那此人的心机和背后的势力,就不可小觑了。
——桓衍本来也一直在怀疑,还是有一股自己未曾发现的力量蛰伏着,随时准备对自己发难。而这股力量,是宸妃留给儿子的。这段时间对桓羿放松,一方面是他看起来十分消沉,不像是还有作为的,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钓出这股势力。
莫非,他已经不知不觉跟这股势力接上了头?
不论如何,只要存在的东西,就一定有痕迹。看,桓羿这不就自己按捺不住,跳出来了吗?
想到桓羿,桓衍不由又想到了他从桓羿那里抢来的美人。
今晚就去建章宫好了。
……
“一个好消息。”甄凉一进门,就对桓羿道。她的声调高昂,显然这个消息之好,完全出乎预料。
“巧了。”桓羿闻言不禁轻笑,“我这里也有个好消息。”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顿了顿,又一齐笑了起来。
“还是我先说吧。”甄凉道,“金尚仪跟我原本想的不一样。虽然是个性格严肃的人,但既有野心,又有能力,对许多事更有自己的打算。”她说到这里,语气郑重了起来,“我觉得她是我们可以争取的对象。”
“你确定?”桓羿也有些意外。
金尚仪是被曹皇后召进宫来的,天然就是站在曹皇后那一边的人,跟冯姑姑可不一样。
纵然是冯姑姑,甄凉也没有让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而是一直巧妙地推动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因为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对冯姑姑自己有益,所以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可是有朝一日甄凉跟曹皇后对上,冯姑姑会站在哪一边,根本不用多问。
连她都是这样,何况金尚仪?
若是招揽了她,在关键时刻反水,那可不是小事。
“金尚仪不一样。”甄凉笃定地道,“她想要的,皇后娘娘并不能给她。”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一个可以尽情施展才华的舞台。”甄凉双眸发亮地看着殿下,“这世上,除了殿下,还有谁能给她这样的承诺?”
桓羿看着她,纵然他心中有再多的疑虑,对上甄凉这般充满信任的视线,也觉得自己绝不能辜负了她。
“此事想来不急。”他想了想,道,“眼下还没到那时候,我也得先看看这位金尚仪是个什么样的人。若能证明她确实如你所说,我……”说到这里,桓羿顿了顿,语气沉凝,“便是给她这样一个机会,又何妨?”
“我代金尚仪,先谢过殿下!”甄凉脸上绽开笑容,拎起裙子朝他行了个礼。
桓羿好笑,“你倒能代替她了?”
“金尚仪让我跟着她学习。”甄凉道,“我也是如今才发现,自己还有许多欠缺之处,须得打起精神来,多多偷师了。”
她这么有精神,桓羿自然不会泼冷水,“那我……拭目以待。”
甄凉笑了一下,又问,“殿下所说的好消息,是什么?”
“我上午去了一趟勤谨殿。”桓羿道。
无需再说下去,甄凉就已经猜到了他去做什么。她倒吸一口冷气,“殿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是把自己放到了桓衍眼前!以他的多疑,必不会相信真的是别人将消息递到了你手里……”
“便是要如此。”桓羿微微笑了笑,“让他去猜,最后谁都怀疑,谁都不敢相信。局势越乱,对我们越有利,不是吗?”
“可是殿下也不能自己涉险!”甄凉不赞同地道,“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有个万一……”
她咬了咬唇,说不下去了。
因为有了上一世的经验教训在,桓羿会出事,这一点才是甄凉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事。也是她重生回来,最想改变的一点。所以听到桓羿这样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她实在不能接受。
“放心,他现在还不会对我动手。”桓羿说。顿了顿,见甄凉依旧愁眉不展,又道,“何况这种事总不能日夜防备,倒不如把主动权掌控在手里。我主动去激怒他,反而能掌控他对我动手的时间,也更便于防范和应对,不是吗?”
这话说得很有几分道理,但甄凉还是一百个不放心。她咬着牙道,“歪理!”
“阿凉,”桓羿唤了一遍她的名字,“我答应你,不会轻易涉险,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相信我,嗯?”
甄凉再不愿意,也只能道,“我当然相信殿下。”
桓羿便展颜笑了。他近来心情比从前开朗了许多,也更爱笑了,但现在这样仍不多见。甄凉、看了,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殿下行事自然有自己的章法,总不能因为畏惧桓衍,就什么都不做,一直躲在和光殿里。再说,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注定了充满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总有必须要面对的时候。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桓羿这才接着道,“你可知,此事是谁在背后推动?”
“是谁?”
“桓安桓总管。”
“……竟然是他。”甄凉有些意外,但又不是那么意外。
桓羿笑道,“我试了一试,他就承认了。不过,以我们现在的处境而言,也没有隐瞒我的必要。毕竟,相较于去桓衍面前揭发他,我当然更愿意与他联手。”
“桓总管同意了?”
“他也没有太多选择。”桓羿道,“他送来那个消息,不也正是要试探我吗?”
桓安回宫之后,看似站在桓衍那一边,不遗余力地为他出谋划策,可是桓羿和甄凉都不信他会是这样的人。
往前二十年的桓总管是什么样子的?现在或许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可是不巧,甄凉觉得自己跟他应该有几分相似之处。将心比心,如果把她放在桓安的位置上,忠心侍奉的旧主骤然去世,自己好不容易才逃得性命,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一是要为主人复仇。可是先帝登基虽然不太符合父死子继的礼法,但太-祖皇帝的确是因为早年征战留下的隐患而病故,其中并没有什么疑点。这复仇自然就无从说起了。
第二,就是要保存旧主的血脉,扶持他们夺回应有的东西。太-祖虽然已经不在了,可却留下了两个儿子,汉王和襄王。当年,他们一个性情木、资质愚笨,另一个年纪尚幼,都难当大位,更无法对抗先帝,于是只能让亲叔叔坐了皇位。
从先帝这里而言,他跟着太-祖南征北战,功勋赫赫,大哥坐皇位他甘心臣服,可是换成两个侄子,哪里压得住他?而且取了皇位之后,他对侄子们也算厚道,虽然并没有重用,至少这么多年衣食丰足,从没想过除掉他们。
当然,没有对他们动手,多少是因为心中的一股傲气吧?连桓安这种人,他后来也不在意了,就这么两个毛孩子,自然也影响不到他什么。
可是对汉王和襄王而言,那就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了。如果只是普通的东西也就罢了,却又是天底下只此一个的至尊之位,谁不想坐?要说他们没有半点心思,恐怕没人会相信。只是先帝压得他们不敢起心思。
可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已经不是先帝了。
桓安在这个时候回到宫中,自然不是像桓衍想的那样,为了自身的荣华富贵,而是为了自家两位小主子。
这倒不是因为桓衍比谁蠢笨,纯粹是思维方式截然不同。在桓衍看来,权势富贵尊荣,这世上有谁能放得下?他能给桓安这些,便可以让对方死心塌地为自己办事。可是桓安想要的,却从来不是这些。
忠孝节义,桓衍这种人是不会懂的,或者说不会相信真的有人愿意为这种东西付出性命。
所以桓安就算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他也根本没有察觉到半分。
——当然,他也确实不是什么聪明人。以前的何荣都能敷衍他,何况是如今手段高明了何止一倍的桓安?
甄凉之前跟金尚仪,她是掌控规矩、推动规矩的人,所以注定不会被规矩所束缚。但她却没有说,其实还有人立于规矩之上,制定规矩、玩弄规矩,视规矩如无物。
桓安就是这样的人,运用之道,只存乎于他一心罢了。
今天收到的果然都是好消息,若有桓安和金尚仪这样的盟友,往后要做的事,自然会容易许多。
甄凉想了想,问桓羿,“桓总管接下来会怎么做?”她直接问桓安,而不问桓衍,因为桓衍的态度一定可以被桓安左右。
桓羿道,“我想,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多半是迅速推行此事。他们要从江南入手,本就是因为朝中对此事一直有争议,不少人都认为如今的规定太过苛刻,才导致江南一直不太平。有了这些人的声援,等到大势已成,自然就无人能反对了。”
“殿下不担心吗?”甄凉问。
“什么?”
“江南之事。”甄凉道,“先帝耗费了不知多少心血,才将他们压制下去,如今开了这个口子容易,再要弹压,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桓衍当然可以肆无忌惮,但是将来收拾烂摊子的,还是桓羿。
桓羿闻言,不由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正所谓不破不立,我正是要他将江南的搅成一滩浑水,把该牵扯的人都牵扯进来,到时候才好一并处理了,还江南一个太平。”
甄凉侧头看他,看见他这样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模样,眼中不由露出几分柔软的笑意。
真好。
……
承熙四年的新年,注定不会安稳了。
按照往年的旧例,一般是等上元节过后,朝廷才会重新开印,在那之前,除了各处需要轮值的官员之外,其他人都可以放假在家,尽情享受假期。
然而今年,才过了年初七,一封奏折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朝堂之上。
江南来报,当地又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叛乱。虽然已经被镇压了,但是乱民攻破当地县衙,县令顾庭泽只身前往劝说,被围殴致死。
自古以来,官民之间就是一道天堑,如今竟然被乱民杀死一位朝廷命官,自是非同小可。
而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江南的政策。
去年江南阴雨绵绵,大涝数月,田里的庄稼自然长得不好,以至于收成减少了将近一半。百姓们靠着土地吃饭,粮食减产,自然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纳完了秋粮,剩下的粮食根本不够一冬的嚼头,更不用说后面还有数月的饥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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