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的自我修养 第40章

作者:衣青箬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年景总是有好有坏,勒紧了裤腰带,想方设法总能把日子熬过来。偏偏今年江南丝绸的价格一路上涨,一匹普通的布就能卖上几两银子的高价,能换许多粮食。

  若不种庄稼,种上桑麻,暴雨之前就能收获,后面再下雨,也不影响在家纺织,家里的收入就有保证了。

  于是乡民们便凑在一起,在过年前去县衙请愿,让官府放开禁令,允许他们自家选择种庄稼还是种桑麻。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请愿,最后却激发了暴力冲突,最终变成了叛乱,甚至还有一位朝廷命官死于乱中。

  事情既然闹大,就算开始其情可悯,也不得不处置了。

  好在这种民乱,朝廷一向都是只诛首恶,不计较其他人。只是事发之后官府也一片混乱,因此并未第一时间控制住首恶,就让那几人藏了起来。听说官府要捉拿他们,下头的百姓没有一个肯检举的。

  后来又传出消息,那几人甘愿自首,却要求朝廷解除禁令,让百姓们能把日子过下去。

  这个年江南过得兵荒马乱,奏折也是加急送过来的。事关重大,虽然如今还在过年,朝廷却也不可放任不管。

  消息一传开,自是一片哗然,就连坊间百姓,也少不得议论几句。有人觉得打砸官府太过分了,但也有人觉得,但凡日子能过得下去,谁会走到这一步?无非是当地官府压迫太狠,无路可走。

  再说那禁令,也太不近人情了些,既然是自家的地,想种什么自然由得他们,如此就是收成不好,也怨不到别人头上。如今官府只准种粮食,粮食减产后又没有设法应对,才会酿成这样的大祸。

  民间议论纷纷,朝中自然也不敢怠慢。所以虽然是在年里,但皇帝还是召集重臣,商量此事。

  有了这个引子,朝堂上持不同意见的官员自然吵得不可开交。一部分认为可以稍微放开禁令,尽快了结此事,也省得三天两头就闹一场。另一部分则认为刁民可恶,若是此时应了他们,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什么事就闹一场?不如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此事桓衍早就跟心腹商议过,虽然事出突然,众人事先没有收到消息,都有些惊愕,但此刻该说什么,却是早就已经想好的,因此一个个主动开口,很快就引导得风向偏向解禁的这一边了。

  桓衍见状,在心里暗暗点头。

  他之前只是听众人吵来吵去,便是在暗中观察这些心腹,看他们是否尽力。到现在为止,没有看到可疑之人。

  也许是确实没有人背叛自己,也许是那人隐藏得太深,但不论如何,场面已经在控制之中,今日之事虽然起得仓促,但结果必然会如自己所想。

  这么想着,桓衍将视线落在站在最前面的那人身上,“此事,不知赵相有什么想法?”

  “陛下,臣以为民众固然需要安抚,可这禁令也不能轻易解开。”中书令赵宠上前一步,拱手道,“先例一开,往后再要禁,就难了。江南是天下粮仓,每年所产粮食占我大魏总产量三成之多,不可轻忽!”

  “赵相严重了。”侍中谭涓摇头道,“三成虽多,可是这些年来,朝廷一直在移民充实两湖,开拓田亩,卓有成效,想来很快就可以取代江南成为新的粮仓。既然如此,让江南着力发展商业,又有何不可?”

  “正是。赵相也说要安抚民众,除了解除禁令,还有什么办法?”太师曹有光也出列道。

  赵宠皱眉,“百姓无非是担心日子过不下去,既然如此,可以由朝廷拨给钱粮,将这段日子对付过去。待来年春耕,自然就好了。”

  “说得轻巧!”曹有光嗤笑,“去年几处受灾,朝廷已经减免了许多税收,哪里有粮食去填这个窟窿?”

  谭涓也叹息到,“是啊!臣听闻陛下在宫中厉行节俭,便是因为想到民间百姓艰难度日,忧心忡忡,不敢奢靡。可是陛下再如何俭省,也补不上这么大的缺口。如今既然有法子让百姓自谋生路,朝廷又何必阻拦?”

  “正是。过了年正是种下桑苗的好时机,等到开春长出桑叶,便可以育蚕吐丝,不会有任何耽误。”又有人补充道。

  赵宠见其他人的声音已经渐渐统一,哪里还猜不到圣心如此?

  但他还是道,“即便让他们种植桑叶,今冬又如何过去呢?春蚕吐丝,也是四五月间的事了,再缫丝织布,又是一段日子。百姓总要吃喝,这个窟窿也总是要填的。”

  “这个倒不必担忧。”一位品阶不高的官员出列道,“江南富商们愿意预付部分银钱,订购今年出产的布料。有了钱,百姓们自可安然度过这段时日,不需要朝廷操心。”

  来了!赵宠面色一沉,“这些商人们总不会是好心,可有条件?”

  “赵相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曹有光道,“商人们心系国家和百姓,朝廷自然也不能寒了他们的心。既然要推动江南的商业发展,自然得给他们行个方便。”

  赵宠根本不理会他,抬头看向桓衍,沉声问,“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解除先帝设下的禁令了?”

  他这么问,桓衍倒不好回答了。先帝是他的亲爹,他迫不及待要更改亲爹留下的政令,说出去毕竟不好听。何况赵宠这般直言,半点不顾虑他的面子,桓衍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的几位心副大臣连忙出言开解,言语之间都是为百姓着想,没有半点私心。这是大势所趋,怎么能说是陛下想更改先帝的政令呢?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变动。想来先帝怜悯百姓,也会理解的。

  这一番桓衍早有准备,又安排得十分周详,以雷霆之势推动此事,明显不会轻易更改主张。

  赵宠见事不可为,也没有力抗到底的想法,心下叹息一声,道,“既是为国为民,陛下和诸位也都考虑周详,老臣自然也没有异议。”

  这也是桓衍先挑他的原因,赵宠此人,虽然是中立派,但却从来不是个顽固派,而是出了名的朝堂不倒翁,哪边胜算高就倒向哪边,识趣得很。这也是直到现在桓衍都没能动他的原因。

  这么一个人,虽然并不全然支持自己,但却也不是眼下的心腹大患,需要的时候可以争取到这边,自然就不急着解决。

  人人都这么想,所以他历经三朝,依旧是风光无限的宰相。

  赵宠这一倒戈,朝堂上的声音几乎成了一边倒,反对派被压得声势全无。主要是他们就算站出来反对,也无非是跟赵宠一样走个流程罢了,只要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桓衍的方案。

  桓羿坐在上首,看着这样的局面,可谓是心怀大畅。

  这还是他的的想法头一回这么顺利地推行下去,即使有人想阻拦,也如螳臂当车,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而带来这一切的人……桓衍视线一转,落在了旁边低眉顺目的桓安身上。

  所有的计划都是他设定的,其他人只不过是照着走一边流程而已。直到这时,桓衍才终于明白,太-祖皇帝为何对他如此看重。

  只是……对桓衍这种人而言,身边的一切都值得怀疑。

  所以高兴了一会儿,他又免不了犯了疑心病。桓安的能力自然是不用说的,十分出色,但是他这个人,桓衍却有些看不透。即便是回宫之后,他也依旧那么低调,顶多是身上的衣裳换了更符合身份的,无论什么时候看,从来都是不骄不躁的样子。

  这样的人固然很省心,可太过无欲无求,又不免让人不放心。

  所以下朝之后,回勤谨殿的路上,桓衍突然开口问,“桓安,你也入宫一段时日了,如今又立了功,可有什么想要的?”

  他本以为桓安会说没有,谁知桓安竟顺着这话道,“陛下隆恩,老臣不敢推辞,倒是正好有一事相求。”

  “哦?”桓衍来了兴致。

  桓安道,“先前六宫局的金尚仪来找过老臣,说是想请老臣出马,制定一部新的宫规。”

  “此事朕也有耳闻。”桓衍道,“听说当年国朝初立,宫里百废待兴时,就是桓总管协助高皇后制定宫规。如今皇后也这般看重你,这是好事。怎么,莫非有什么难处?”

  “并无难处。”桓安低头道,“老臣只是想着,六宫局多是管着后宫的宫人们,却是管不到太监身上来的。但这新的宫规,若只能约束一部分人,只怕收效不大。”

  “这个简单,叫十二监也推行便是。”桓衍道,“若有不谐之处,桓总管再稍作修改,想来就无碍了。”

  桓安瘦削的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多谢陛下恩典,老臣定会仔细斟酌。”

  “你所求的,就是这个?”桓羿问。

  桓安点头,“老臣家中早已没有人了,如今又是这样的身份,也不奢求子孙后代,只盼着能为陛下当差,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名字,也就不枉此生了。”

  桓衍闻言,不由朗笑出声。

  他自己平生夙愿,也是青史留名,成为贤明君主的代表。不想桓安竟也有这样的志向,倒也算得上一个知己了。

  也是,如桓安这样的人,光是普通的权势富贵,哪里能彻底打动他?做出一番事业,青史留名,才是他的追求。既然如此,他就更只能站在自己这一边了。

  桓衍拍了拍桓安的肩膀,熬,“桓总管放心,有朕在,此事何难?”

  一时间,他不由生出几分踌躇满志的豪迈。

  ……

  江南之事已成定局,朝堂上的气氛也就变得微妙了起来。无论心里怎么想,所有人都变得安分守己了许多,朝中一时平静下来。

  要将事情推行下去,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且此时年节未过,没多久,所有人的心思都转到了元宵节上。

  上元是大节,官府放灯三日,夜晚不禁出行,百姓们可以肆意狂欢。至于京城,放灯的时间从十二日到十八日,整整七天,足以让全京城的百姓都参与到其中来。

  这样的喧哗热闹,自然是万分引人注目的。

  所以没多久,随着各种节日的准备工作开始筹备,朝堂上的严肃的气氛就淡去了。

  宫中的元宵宴,自然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中。

  甄凉如今每天跟着金尚仪学习,也同样忙得脚不沾地。一脸忙了好几日,直到十二这一日,外头开始放灯,才稍微得了些空闲。

  结果才坐下来谢了一口气,就听桓羿颇有兴致地问,“阿凉可看过上元的灯会?”

  “不曾。”甄凉老实摇头。

  “那可想去看看?”

  “现在?”甄凉有些吃惊。

  桓羿道,“再过两日,宴席开始,就又要忙碌起来了。等过了这个元宵,恐怕也不会再有多少心思出宫玩乐,如今却是正好。”

  甄凉想了想,确实如此。

  过完了这个节日,无论宫中还是朝中,恐怕都是风起云涌,安宁不起来,到时候谁还有心思出去玩?

  再说,桓羿难得有这样的要求,甄凉本来也很难拒绝他。

  虽然出宫很难,但于现在的他们而言,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了。于是这日入夜,一行人便改装打扮,悄悄出了宫门。

  是的,不单是甄凉和桓羿,其他人也都跟了出来。毕竟机会难得,也不能总是他们出来玩,叫别人在宫中忙碌。

  他们来的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从宫门一路过去,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几乎难以成行。周围的人呼呼喝喝,时不时发出惊呼之声,叫旁边看不见的人按捺不住的焦急,恨不得赶快挤到前面去。

  在这种氛围之下,虽然一行人尽力想凑在一处,但还是渐渐被人群挤散。

  甄凉有些着急,连忙回头去寻桓羿。与别人走散她不怕,只怕失了桓羿的踪迹。这外头他没来过几次,并不熟悉,若是走丢了,也不知止怎么才能找回来。

  就在她垫着脚努力寻找熟悉的身影时,手突然被握住了。

  桓羿不知何时挤到了她身边,“小心走散了。”

  甄凉也连忙回握住他,两人在人群中紧紧牵着手,但还是免不了被挤来挤去,几次险些被冲散。于是到最后,不知怎么就从牵着手变成了桓羿扶着她的肩膀,几乎是把人半抱在怀里,推着她往前走。这样一来,纵然再怎么挤,两人也很难分开了。

  一开始甄凉的心思还在周围的人群上,生怕出现什么变故,没多久,注意力就全都转到了桓羿身上。周围人潮汹涌,喧哗吵闹,但那个人的存在感非但没有降低,反而变得愈发明显。

  就连被人群推着往前走,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甚至……这条就像是没有尽头的路,如果真的可以永远走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转过一个街口,进入御街之上,众人眼前突然一亮。

  这一方面是因为御街比之前走过来的街道更加宽敞,但更重要的却是这一整条街上都扎满了高高的灯山,此刻所有的灯盏都亮了起来,将一条街照得如同白昼。

  这场面着实壮观,让人恍惚如临天上的街市。

  惊叹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意识到周围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拥挤,身边的人群也逐渐散开。

  桓羿回过神来,连忙松开手,拉开跟甄凉之间的距离。

  那种跟对方靠得很近的错觉骤然消散,甄凉心头涌起一抹鲜明的失落。但她很快将这情绪掩去,笑着往前迈步,一面给桓羿介绍起这些灯山来。——虽然她也是头一回见,但各种资料看得多了,对这些东西也算如数家珍。

  哪些是官府扎的,气派又堂皇。哪些是商户扎的,为了炫富,往往别出心裁。此外,还有许多小摊散落在一座座灯山之间,猜谜的、卖首饰玩意的,卖吃食的,耍把式的……各有特色、不一而足。

  他们随着人流,浩浩荡荡向前。每当人潮拥挤起来,桓羿就会不着痕迹地出现在甄凉身边,护住她。当人群散去,他也就悄悄退开几步,跟她拉开距离。

  甄凉开始还会失落,后来就像是在玩一个默契的游戏,她会在心里猜他什么时候靠过来,又什么时候会退开。每次猜中,都会偷偷欢喜一番。虽然她跟桓羿的默契已经很足,但甄凉从不介意更多一些。

  可惜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人流也没有开始时那么多。——虽说是不禁夜,但是真正会在外面徘徊一夜的人,也是少数,大部分人早就坚持不住,回去睡了。

  甄凉自己精神倒是很好,可桓羿今晚却劳累了不少。她转头看去,见桓羿面上掩不住的疲色,便主动道,“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嗯。”桓羿点头,“其他人都走散了,或许已经在宫门口等候。”

  这简直是一定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这二位一样,走散了还能气定神闲继续玩耍。都担心桓羿身边没人跟着,所以其他人早早就回去等着了。只是没想到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平白把时间耗在这里。

  值得庆幸的是桓羿身边还有甄凉跟着,她一贯细心,必然能照顾好殿下,所以众人并不十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