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冢三部曲之三:枷锁 第106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此刻,她的内心反而平静无波了。

  因为在被他强势牵着踏进金銮殿那刻,就注定了事情已然木已成舟无可更改,便是情绪再过激愤、压抑,又能如何?她没了选择的余地,只能按照他的意愿行事。

  踏上最高一阶的时候,他带着她转身面向朝臣,而后揽着她共坐鎏金刻龙御座。

  透过朱色绣凤帷帽,她隐约望着金銮殿中乌压压跪地的群臣,无比清楚的知道,今日早朝过后,她势必会被打上祸国妖妃的名号。

  “众爱卿平身。”

  御座之人醇厚威严的声音传下之后,文武百官叩首谢恩,再次山呼万岁。而后起身面朝君主,执芴分次而立。

  这次的倒抽气声清晰入耳,只是几瞬过后,整个金銮殿里刹那雅雀无音。

  九旒垂饰后射出的帝王目光,似带警告与威压从朝臣的头顶一一扫过。

  而此时此刻的朝臣似乎都沉浸在‘圣上带女子上朝’的震撼中,惊得连思考都忘了,更遑论接收御座上那位天子的警告目光了。

  这会内侍高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这一声就打破了大殿内的死寂,也终于让朝臣们从极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

  他们隐晦的面面相觑,眉目官司间传达着各自的信息。

  本来今日早朝他们还有些政事需要奏禀,可如今都不重要了。便是以往意见相左针锋相对的政敌,此刻也不重要了。

  最为重要的是,要拼死劝谏圣上,不得效仿昏君举措。

  “臣斗胆,有事启奏圣上!”

  最先出列的是一内阁重臣,刚一出列就跪下俯首。

  话音刚落,所有文武百官皆紧随其后出列,俯首大呼:“臣等斗胆,有事启奏圣上!”

  晋滁伸手将她搭在膝上的手握住,随即目光冷冷的扫视他们,沉声道:“众卿有何事奏?望莫轻易开口,想好了再说不迟。”

  帝王饱含威吓的话,很容易就让众朝臣回忆起,当年圣上血溅金銮殿的血腥一幕。

  殿内空气有几许停滞。

  只片刻,最先出列的那内阁重臣就再次高声道:“臣有本奏,奏本朝龙涎遗祸将起!”

  御座上的圣上阴沉的盯着他。

  那内阁重臣犹似未察,掷地有声的继续开口:“夏有妹喜,商有妲已,周有褒姒,自古以来,国之将亡,则必有妖孽。臣冒死谏言,望圣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史为鉴,以儆效尤,莫要重蹈覆辙赴龙涎遗祸啊!”

  其他朝臣附议高呼:“望圣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头顶剜来的寒光有如实质,御座上那位无疑是动怒了。

  “你们这是在威逼朕?”

  “臣等万万不敢——”

  众臣齐呼。

  面对圣怒,他们并非不忐忑,可依旧还是硬着头皮保持劝谏之势。

  半数是因为在这种氛围之下,多少被激起了热血,自以为劝谏圣上改邪归正是忠臣该做的正义之事,便是死也得其所,青史留名;半数则是觉得法不责众,纵使圣上大怒,却也总归不会一怒之下就杀遍群臣罢?况当今虽作风强硬,可自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勤勉为政,虽不能与尧舜禹相比,可也不是滥杀无辜的暴君,这般一想倒也能勉强压过心头的恐慌。

  再有小部分人则只是觉得,九成的朝臣皆跪下请命他,若他们不随着附议,只怕将来为被朝臣奚落排挤。

  其中就包括那俯首跪地,大气都不敢喘的林侯爷。

  因为他极度怀疑,那被圣上带上御座上的那位女子,是他们林家女。

  念头一起,他的身体都忍不住发晃。

  朝臣本就对对立她为后颇有微词,如今这般一来,便是更给足了他们借口趁机反对她上位。纵是圣上力排众议坚决要立她,可经过了今日,她怕也难逃一个妖后罪名。

  而出了妖后的林家,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时那内阁重臣又在谏言:“圣上,后妃临朝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祸国根由啊!臣等冒死谏言,只为万民百姓,为天下苍生,为这来之不易的太平天下,更是为将来青史上我晋朝不成为后世眼里的笑料啊圣上!”

  众臣又是紧随其后的附议。

  晋滁怒极反笑,敢公然挑衅他权威的人,他从不会手下留情。

  “禁卫军何在!”

  一声喝令,外头候守的卫兵凛肃入殿,围起殿中朝臣,刀刃雪亮森寒。

  晋滁扫了眼众臣:“本是微末小事,往前数几代的盛世,也不是没有这般的先例,如何就这般严重了?可见有人心怀叵测,非要试图挑战帝王权威,强逼朕低头。朕念你们初犯,就暂不追究,起身侯立便是。”

  语罢,又着重望向武官列队,这些人大多是昔日陪他打天下的嫡系。

  “尔等性情洒脱不羁,莫要被那等迂腐之辈挟裹了心智。”

  那些武官听后就有了几分迟疑,面面相觑后,大概也的确是觉得这趟浑水蹚的不值得,接二连三的也就大多起了身侯立。

  上头沉冷的声音再度传来:“朕再给你们五息的时间。”

  这话里传达出某些讯息来,听得人不免心惊肉跳。

  前车之鉴告诉他们,御座那位一旦将话说出口了,那就真的不是在吓唬他们。

  那位是真的敢当朝屠戮臣子,只怕马上就会这般做了。

  文臣队列的人,有一些的确是扛不住压力,掩面悄悄起了身。

  有人一带头,陆陆续续的便有些臣子,羞愧的掩面起身。

  可殿中跪着请命的,还是有不少的臣子。

  好似越是这般危机时候,越是激起了他们骨子里的血性,越发如那铁骨铮臣般,坚决不改初衷。

  那内阁重臣大声道:“圣上指摘臣居心叵测,臣万万不敢认!臣为君,为国,为民,忠心可鉴日月,至死不改初衷。若臣之死能换得君主盛名,天下安康,百姓安居乐业,那臣,死得其所!”

  说完边大义凛然的起身,似要血溅当殿。

  “慢着。”

  恰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御座传来不紧不慢的制止声。此声却并非出自他们圣上。

  几乎刹那,金銮殿的文武百官,连同俯首跪地着的,似乎于这一刻震惊的忘记了尊卑,下意识的抬头齐刷刷的往高阶御座的方向上望去。

  连同他们圣上,似也惊震的转头直看她。

  林苑将另外一手从袖中伸出,不轻不重的搭在旁边人的手背上,她的目光却是直视前方,径自落在那欲要死谏的铮臣身上。

  “敢问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那内阁重臣并无恭敬道:“内个大臣王益。敢问夫人哪位?”

  话里的冷诮激怒了晋滁,他倏地盯视那大殿之人,刚要发恨的下令将其处置,却突然感到手背覆着的柔软手心握了握他,似有安慰。

  在他怔忡的时候,旁边人已清越着声音道:“我是太子生母,未来的皇后。”

  不等人再说,她又温声道:“王大人,刚听你说,你一心向公并无私心,只为君,为国,为民而已。”顿了瞬,轻声反问:“何以见得?”

  明明再温和不过的问声,听在那位内阁重臣耳中,却觉是生不如死的侮辱!

  林苑就这般静静的看他整张脸怒的酱紫,看他指天发誓的宣告自己忠心可鉴日月,再看他指桑骂槐的暗指她祸国殃民……她就这般静静看着,似是云淡风轻。

  却无人知道,云淡风轻面容下的她,内心那股难以言明的压抑之气,几乎要冲破桎梏而出。

  先前有朝臣出列要反对晋滁的举措时,她还兀自想着,若能借此打消他的荒谬之举,自己倒也解脱了些。可待听着那位王大人一口一个妖妃,几乎就钉死了她是亡国妖妃之名时,她之前那想法就刹那烟消云散了。

  几乎在那一刹,她的想法变了,宛如灵识开窍一般,突然就意识到,为什么她这一生,总是被人在后推着走,任她如何努力如何拼力挣扎,却永远的走不了自己想走的路。

  那是因为她站的不够高。在这个权势至盛的封建年代,站的不高,就很容易被人桎梏,由人左右命运的方向不说,甚至还可能被人强行定上莫名的身份。

  譬如此刻殿中,口口声声暗指她为妖妃的重臣。还有那些虽不言语的众臣,可无声胜有声啊。

  她不由环顾金銮殿,居高临下的望着殿堂底下那些或匍匐或侯立的臣子。她这般隔得远了,站的高了,是不是能推她走的人就会少了许多?

第106章 金銮殿

  “……从夏朝起, 纵观历朝历代,但凡亡国祸乱哪朝不是先起于女祸?不信且看前数几代明治年间,百姓衣食有余, 家给人足, 任谁见了不得道声是盛世之相?可结果又如何?仅刘贵妃一人足矣败之!”

  殿中的内阁重臣言辞激烈,语气万分痛惜, 随即朝高阶御座方向抬手, 高声道:“臣自知忠言逆耳,但臣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字字赤胆忠心!臣一片忠心辅佐君王,并无半分私心,为的是天下能海晏河清, 求的是天下能盛世太平!臣对圣上、对朝廷、对天下百姓, 竭诚尽节,天地日月无不可为证、为鉴!”

  话语铿锵有力, 落地掷地有声。

  林苑将目光重新投落在殿中, 不轻不重的看那大义凛然的梗骨直臣。

  “我看不见得。”她声音清越,依旧是不急不缓的语调,说话的期间面上含着淡笑, “王大人陈词的确慷慨激昂, 可是我却未从这番激烈的言辞中,感受到任何忠君、为国、爱民之心。”

  金銮殿里有一瞬间的哗然。

  那内阁重臣气怒攻心, 恨怒的咬牙切齿。

  “娘娘……”

  “你可敢听我道明原委?”

  林苑径自打断他的话,而后又环视殿中群臣,声音缓却清晰道:“诸位可愿听我细说?”

  那内阁重臣忍着冷笑,抬抬手道:“臣愿闻其详,请娘娘不吝赐教。”他并不觉得这位从来养于内苑的娘娘能说出什么来, 想来也不过是要强词夺理,硬要给他按上个不忠的名声来,自以为如此就可以折辱他罢。

  可笑!这位娘娘怕是忘了,这金銮殿上可不是那能供她兴风作浪的后宫,在这庙堂上汇集的可是谋臣武将人中龙凤,她若说不出个确切来,再或是说的颠三倒四,或是肤浅之极,那可真是要令人贻笑大方了。

  其他文武大臣面色不显,内心具体如何思量不得而知。不过想来,与那位王大人有着同样想法的人,应是不少。

  “那就先从忠君说起。”

  林苑微偏过脸,隔着绣凤帷帽对身旁人轻笑了笑,似是在安抚他,而后方再次看向殿中,字字清晰道:“恕我见识浅薄,还未听说过有一上来就将君主打为昏君,恨不得将其钉在耻辱柱上万世不得翻身的忠臣。”

  那内阁重臣面色一变。

  她却不等他开口,接着又道:“的确,你是受了我这所谓妖妃的刺激,自觉有了妖妃就会有昏君,有了昏君,那国就会将亡。所以作为忠臣,你就要敢于站出来直言不讳,就算指着圣上的鼻子骂,当众痛斥圣上的昏庸无道,那又有何妨?你是忠臣嘛,行的是正义之举,纵是被昏君所杀,那也是要流芳百世,青史留名的。”

  “臣……”

  “我话未说完。”林苑不容置疑的打断他的话,神色发淡:“可是王大人,我想知道的是,将我视作祸国妖妃,你凭的是什么?空口白牙,上下两片嘴唇一碰,我好端端的一国储君之母,未来皇后之尊,就要被你钉在妖妃的耻辱柱上,你凭什么呢?”

  “凡事,要将证据的。”

  她启唇淡声,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兀自不平的内阁重臣,“就算大理寺断案,那也要讲究人证物证俱全,反复确认证据没有差错,方能定案。更何况是你要定一国之母的罪,不讲证据,如何就能轻易下定论?”

  “王大人,你说我是妖妃,那我虚心求问,身为妖妃的我,都做过哪些祸国殃民之事?”

  “我可有闲着无聊就撕巾帛摔瓷器,穷奢极欲?可有怂恿圣上发明炮烙酷刑,点炊炭,烧铜管,贴活人?还是可有站在高高城墙上,笑看着圣上烽火戏诸侯?”

  “可有让圣上奢云艳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