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冢三部曲之三:枷锁 第107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可有让圣上饮宴淫尔?”

  “又可有让圣上酒池肉林、奢糜腐化、荒淫无度!”

  最后一音落下,她微微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都没有。”

  语调并不高扬,却落地有声,字字有力。

  殿中的文武百官或站或跪,或垂首沉思,或犹有不忿。

  林苑又看向那内阁重臣,“我既并未做这些祸国殃民之事,王大人却非要将一国之母按上妖妃之名,这番作为的确不像忠臣所为。况且…… ”

  “纵我是妖妃,那圣上可就是夏桀商纣王之辈?”

  这陡然转过的话题让本是冷鸷盯视王益的人,猛地转头看她,高大的身躯微微僵硬。

  林苑没有看他,只语气清厉的直冲殿中之人:“你凭空捏造罪名加诸我身倒也罢了,如何敢将昏君暴君这等滔天恶名强按君王头上,简直是其心可诛!圣上自打继位以来,赦天下,减赋税,安天下,定民心,躬勤政事,抚定内外,使得百姓安居乐业,连妇孺皆知当今贤德之名!你身为臣子,不思家国百姓,不思如何辅佐圣上开创建元盛世,满心满眼只盯着圣上的私德小事不放!自以为忠君爱国,实则沽名钓誉,企图踩着圣上成就你的青史留名,说你其心可诛,是半点没说错!”

  话音一落,偌大的宫殿阒寂了半瞬。

  衮冕加身的九五之尊,这一刹那好似周围所有都离他而去,满目只余她怒斥群臣,满心将他维护的模样。

  他微抖的手紧攥住那御座龙首。他眼圈泛红的直勾勾看着她,喉头滚动,眸中急遽翻卷的情绪不知是激动,是震撼,还是不敢置信。

  她……竟会维护他。

  那内阁重臣俯身大喊冤枉:“臣忠心贯日,娘娘却句句道臣是私心,实天大之冤!臣并非妄言圣上昏庸,只是劝谏圣上,自古以来带后妃上殿是昏君之举,臣望圣上以儆效尤,有何不妥?如何就成了包藏祸心?”

  “当然不妥。”林苑冷冷视他:“带后妃上殿就是昏君?谁规定的?你王益王大人吗?”

  那人气急:“古之……”

  “古之圣人规定的可是?你以谁为圣人?天道神仙?还是三皇五帝?”

  林苑不假辞色:“哦?看来都不是。妄我还当你所说圣人,是哪个能一眼看破天机,一言可定乾坤的神仙。那你所谓的圣人倒也只是个凡胎肉体罢了。这般的圣人世上多了去了,你将其定的规矩视为珠玑,旁人却未必视作金科玉律。”

  “所以王大人,在继你将我打做妖妃之后,又将圣上打做了昏君,究竟是凭的什么?”

  那堂下之人膝行朝圣上方向拜了又拜,声嘶力竭的分辩:“圣上,娘娘曲解臣的意思,臣也辩无可辩!只是自打天地初开那日起,便定了乾坤与阴阳,不可颠倒,那是乱了纲常!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这是古之圣训啊……”

  “笑话。”林苑的声音沁着凉意,“自打我入殿来,在尔等攻讦我之前,我可言过半个字?我一言不发的坐着,你们却迫不及待的指我干涉国事,蛊惑圣上,祸国殃民。该喊冤枉的是我才是!”

  “况我与圣上本就是夫妻,夫妻同进同出,该是庄美谈方是,应更利于国家稳固安宁,如何算乱了纲常?怕是王大人孤陋寡闻,本朝还有地方是专以妇持门户的。譬如那邺下,便是如此。”

  她偏过脸看旁边人笑道:“看来朝臣常年拘泥京中,见识大多有限,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有机会,还是得让人多去其他地方走走,开阔眼界。”

  晋滁灼灼看她,心跳都停了几许:“皇后所言极是。宣旨,降内阁大臣王益为邺下知州,择日上任,不得有误。”

  邺下多为鲜卑族聚集之地,民风彪悍,多不服朝廷管制。那王益一听,不由眼前一黑,自觉圣上是摆明是送他去死来着。

  “邺下民风多样化,恰适合王大人开拓眼界。”林苑颔首后就再次转向朝臣,收敛了面上神色,淡声道:“说完了王大人的不忠君,接下来,我再为诸位细数一番他的不为国,不爱民。”

  “为国为民,并非是激昂陈词,或是指天发誓,百姓就会赞你一句‘为国为民的好官’。”

  林苑不去看王益那张气的通紫的脸,继续道:“也并非是抓着君王的私德不放,不依不饶的给君王扣上大帽,逼君王认下罪过,你就是为国为民的肱骨忠臣了。家国天下,的确是百姓万民的天下,可亦是晋家天下。圣上的私事,只是不是危害社稷江山,不祸害百姓万民,那又何必上纲上线,紧揪着不放?显得另有居心不提,也本末倒置了。”

  “真正大公无私为国为民者,当思的是国策,当做的是在政事上有所建树。”

  “思己可有攘外安内之才?思己可有想出利民政策?”

  “朝廷政策法令上可有何错漏之处?百姓安居乐业可有拦路之虎?”

  “为开创建元盛世出过何等的力?”

  “百姓收成多寡,衣物御寒与否,可能吃饱穿暖?又可有瓦片挡雨遮风?”

  她的声音依旧平缓:“思民生,定国策,辅佐君王,此方为忧国忧民的忠臣所思所虑之事。”

  偌大的金銮殿,阒寂无音。

第107章 风雨

  散朝之后, 晋滁浑浑噩噩的带着她上了肩舆。

  在往乾清宫去的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言语。

  晋滁始终发怔着眸光落在她净白的面上,眸光时紧时缓, 时悲时喜, 几番恍惚又有几许迷离。

  林苑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但也并不试图打破此刻的宁静, 只抬了眸静静的望着宫墙延伸的方向。

  今日早朝之前, 她都一直心灰意冷的,因为她不觉得她的人生会出现别的转机。她以为自己是无能为力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由着他,一步一步, 变本加厉的压榨她的自由空间, 直至她窒息而亡。

  并非是她悲观,而是他那些令人窒息的所作所为, 他的霸道与疯狂, 几乎打碎了她内心仅存的所有侥幸。让她几乎以为,她的人生,此后不会再有别的转机与变数。

  然而, 今日早朝之后, 她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回忆上朝时候的种种,她愈发觉得她思想上的桎梏好似被重锤悍然敲碎了般, 让她灵台愈发清明起来。而那些被雾笼罩的想法,也逐渐清晰浮现。

  原来,她的人生并非只剩穷途末路,冥冥之中却也是有一丝变数的。

  这丝变数就来源于,她有多少的分量。

  她身份的加持, 话语权的加持,手上筹码的加持……统统这些分量,如果足够多了,她身上是不是就会少些桎梏,多些喘息的空间?

  就比方说,假如将来在朝中,在文武百官中,她能够逐渐树立威信,那她就不再是有名无实可有可无的符号。如此,即便将来他又发疯的想关她,那朝臣应也会有进谏阻碍的,纵不能完全制止住他的疯狂做法,可最起码也给了她采取对策的时间。

  她深吸口气,抬眸眺望远处乾清宫的方向。

  她不想再如从前般,被他关在那方封闭的空间了。

  一想到若哪天他又想故技重施,想给她周围打造类似牢笼一般的栅栏,她就不由得感到不寒而栗。

  她不要再待在乾清宫,一定要随他上朝。其他的且不论,最起码时刻在他身边,她能时刻了解他的情绪起伏,便是情势有变她也有心理准备,也多少来得及做些应对策略。

  晋滁见她眉眼舒展,唇瓣漾起浅浅的弧度,不由紧拢了她的手,心荡神驰的唤了声:“阿苑……”

  林苑转眸看向他,柔软的光泽在她清眸中流转。

  他的呼吸一滞,怔怔的望着她。这一瞬好似时光倒退,将他的记忆再次拉回从前,那些阳光明媚、茶香沁脾的美好岁月。

  林苑似无所查的依旧柔软浅笑,随意环顾了周围景致一番,又看他温声询问:“今儿天好,我不想那么早回寝宫。咱们要不去宝津楼赏景,可好?”

  他动了动喉头,颔首说好。

  宝津楼坐落在御花园对面,重檐高楼,红柱红窗,台基外面贴有雕砖,线条严密,翼角上雕有蹲兽,威严壮观。

  此刻三层楼高的宝津楼上挂有朱帘垂幔,表明御座在焉。

  晋滁由林苑给他换了身常服后,就颇为随性的撸了衣袖,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抓过宫人递来的紫砂壶还有茶罐,他几步到临窗前的小榻上坐下。

  林苑来他对面坐下,见他似乎没有让宫人沏茶的意思,虽伸了手过去:“我来吧。”

  没想到他却抬手制止了她,挑眉笑了声:“今个由我来。你且品一品,看看我这手艺可有落下。”

  说着就打开茶罐,捻了茶叶出来,颇为熟稔的泡起茶来。

  林苑微怔过后收回了手,唇边依旧含着浅笑,只是眸光若有似无的落在他面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打早朝之后,他给她的感觉较之前好似是正常了不少,气息也似平常了许多。

  “尝尝,可还合口味。”

  手法娴熟的沏好茶后,他抬着茶壶笑着给她斟了杯茶。热腾腾的茶水缓缓注入她面前的釉色茶碗中,带起清香袅娜的茶水清香。

  晋滁就这般几分失神几分眷恋的看那雾气氤氲了她的眉眼,看她动作娴雅的执起茶碗,轻吹着茶沫,唇瓣含了茶碗边沿,轻抿了口他亲自沏的茶水。

  放下茶碗,林苑看向他,温言道:“依稀还是从前的味道。”

  明明再寻常不过的话,却让他眼里刹那发热。

  她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挽袖拎过茶壶,给他的茶碗也斟了茶。

  “伯岐,自打早朝过后,我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她蹙了眉,略有忧色:“我是不是给你造成困扰了?”

  “不会,别多想。”

  他回过神来,抓过面前茶碗,吹过几下后啜了口。

  “正如你殿上所说,夫妻同进同出本就平常,算得什么?”想起早朝时候她对他的出声维护,他心情愈发大好,纵是想起早朝时候那些挑衅他帝王威严的臣子,也不觉其面目可憎了,“至于那些不知所谓的臣子,你也不必将其放在心上,平白抬举了他们。他们若还是不开眼,朕定会让他们知道后果。”

  闻言林苑心神稍稍松懈,知他会继续带她上殿了。

  “这几日朝堂上怕不会太平了。”

  她心里很清楚,朝臣不会就此屈服的。为了抗议圣上带她上朝,接下来的时日的朝堂定会风波不平,针对她的对策也会层出不穷。

  “安心。”他安抚道,“今日早朝宣禁卫军上殿,你当我是吓唬他们的?”

  他眸光骤冷:“他们若胆敢寻你我的晦气,那就洗净了脖子准备去阎王殿里报道去罢。”

  林苑却横过桌面按住他的手,看他柔声道:“人心所向最重要。以杀止异声确是好用,只是这般一来,倒或真如他们愿了,成就了他们直臣忠臣之美名,却害你落了昏君暴君之恶名。”

  他反手将她的柔软的细手拢在掌中,笑看她道:“怕什么,我不在乎。”

  “我在乎。”

  对上他微有震色的眸子,她认真的看他:“伯岐,我在乎。”

  晋滁唇边颇为随性的笑意尚未消散,面容已渐为紧绷,震颤的眸光似带着锋利的光,反复的在她面容上、眉眼间寸寸刮过,审视,似要确认着什么。

  宝津楼外吹来了风,卷起窗边垂落的朱色帘幔朝小榻的方向荡开些许,又缓缓回归落下。

  风声过后,榻桌前的这方天地里,粗重的喘息声就愈发清晰。

  随着榻桌被粗鲁挥落一旁的哐当声,晋滁已按了她的肩将她按倒在身后的小榻上,灼烫而凌乱的亲吻落上了她额头,眉眼,唇瓣间。

  “阿苑,再说一次你在乎。”

  “我在乎唔……”

  话音刚落,他已迫不及待的攫住她柔软的唇瓣。

  林苑闭了眸试着回应他,换来的是他更激狂的纠缠。

  在乎,她如何能不在乎。

  他若是昏君,那她必是妖后,逢春与太子,则是妖后之子。

  这是满盘皆输的结局,她焉能容许。

  朱色的帘幔随风不时晃动,遮住了宝津楼里一片春光。

  这日散朝过后,浑浑噩噩出了金銮殿的,可不止是那御座上高坐着的圣上。

  群臣亦是混混沌沌的出了大殿,出了皇宫,直至进了家门,还是有几分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