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爆竹声中一岁除。永昌十五年的新春与往常年没有什么不同。
燃爆竹,递飞帖,宫中赐银幡。
一如既往。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府上因三姑娘的婚事将近,从上至下都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了。
当家太太格外忙碌,不仅要清点陪嫁等物件,还要托人请了宫里的嬷嬷,专门来教导三姑娘婚礼当日的礼仪;林侯爷及府上的几位公子也没闲着,既要写请帖,然后选个吉日送出去,又要安排婚礼当日的宴席等事宜。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好似年后的日子过得格外快,不经细数,转瞬就到了草长莺飞的三月。
京城的三月虽不如江南般姹紫嫣红,却也是草木葱茏,万象更新。
永昌十五年三月初十,是难得的黄道吉日,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斋醮等,诸事皆宜。
符居敬身披大红花骑在马上,不时的朝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群拱手示意。素来古板严肃的面庞,也因这喜庆的日子,而多了几分温和来。
最前方是鸣锣开道,身后是八人抬的大红花轿,两旁有乐师吹吹打打,一路热闹的往长平侯府而去。
不少百姓也一路随着迎亲队伍而去,最欢快的莫过于那些天真无邪的孩童了,因为这些大户人家办喜事,少不得要多分配些喜糖喜果的,这可是平常人家一年里难见的好东西。
长平侯府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符居敬下了马,按照习俗亮了轿后,就要接新娘了。
“新娘子出来啦!”
随着不知谁人的一声欢呼,便见那长平侯府的三扇乌头门内,那侯府世子背着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子出来,身旁两侧是府上的当家太太及几位少奶奶,边频频拭泪,边对那新娘子殷殷嘱咐。
新娘子凤冠霞帔,足抵红莲,在哭嫁之后,由她大哥背上了花轿。
“之子于归,宜家宜室。日后要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做好媳妇本分。”
起轿前,林侯爷郑重嘱咐。
林苑颔首:“父亲教诲,女儿谨记。”
随着一声起轿,新郎官拜别岳家,上马后,就让鸣锣开道。花轿抬起,在吹吹打打的喜庆声中,往御史府的方向而去。
待迎亲的队伍离开,侯府的管事就出来给周围的百姓撒喜钱,分派喜糖喜果,热热闹闹的一派喜庆。
林侯爷一干人就回了府招待宾客。今日宾客满堂,又有不少朝中重臣,断不能怠慢了。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后面绵延着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场面着实气派。
可就在八抬大轿稳稳当当的上了一踏道桥的时候,前面开道的鸣锣队伍却突然停了下来。相应的,后面骑马的新郎官以及身后轿中的新娘子,就不得不停在了踏道桥中央的桥面上。
后面的队伍不知发生了何事,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可前头鸣锣开道的那些人以及高坐马上的新郎官却瞧得清楚,却原来是一群华衣锦服的公子哥不巧正打马过来,见了他们这迎亲队也不闪不避,视若无睹的直接骑马上桥,不偏不倚的挡了他们的路。
踏道桥素来建的宽敞又平整,为的就是利于车马通行,平常时候,就算三辆马车通行也是容得下的。
可迎面打马而来的那群人,却不肯三三两两的依次通行,反倒嬉笑着一股脑的都上了桥,将这去路堵个严严实实。
再瞧他们各个头上缠着白布条,手里拿着白幡,偏华衣锦服穿戴一新,面上又嬉闹说笑,明显不是送殡的,而是特意来寻人晦气的。
符居敬放眼一扫,这些个京城公子哥皆是他眼熟的纨绔子弟,光他弹劾过的,就有小半了。
上个月,他还弹劾过以那晋世子为首的一干人,打架闹事之罪,想来这群纨绔内心不忿,特意寻他今个大喜之日来寻衅滋事。
符居敬没料到这群纨绔竟如此胆大妄为。身为御史,他连当朝重臣都弹劾过,自然不惧区区几个纨绔的报复寻衅,只是他们特意挑了这等日子前来闹事,着实令人火大。
遂指着前面一干人等厉声道:“天子脚下,岂容尔等如斯放肆!待我明个禀了圣上,定要参你们个寻衅滋事之罪!”
“符御史这话如何说的。”
符居敬的指责声刚落,却听得对面人群中传出句懒洋洋的声音。
他犀利的抬眼望去,就见打头那些公子哥突然朝外打马让出了条路来,其后一穿着锦服的公子哥慢悠悠的骑马上前,容貌俊朗非凡,偏神态恣肆慵懒,怀里头还抱着两只羽毛华丽的家禽,正噙着笑往他的方向看。
此人,不是那赫赫有名的京城纨绔晋世子,又是哪个!
“符御史好大的官威。”晋滁撩了眼皮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我等好端端的过个桥,如何到符御史这,却给无端定罪成寻衅滋事了。”
旁边公子哥应声:“就是,就算是天子近臣,也不能信口胡诌,随意捏造人罪状罢!”
符居敬只得暂压了火气,商量道:“是符某言辞无状了。只是符某今日大婚,迎亲队伍至此,为赶吉时,不知可劳烦诸位让一让。”
晋滁的目光在新郎官身后的八抬大轿上堪堪一扫后,就垂了眼皮,却默不作声,只是抬手缓缓抚摸着怀里家禽。
一旁的公子哥不依了:“符御史办喜事要赶吉时我们自是理解的,可不巧的是,咱们晋世子今个得办白事,那也得敢良时啊!符御史,您也得体谅咱们呐。”
另有人应和道:“是啊御史大人,自古红白事相撞,总是要红事让白事的,哪有反过来的道理?你们说说看,可是这个理?”
“是啊是啊,死者为大嘛。”
符御史听他们说的言之凿凿还惊了下,目光不由在那晋世子头上缠裹的白布上看了又看,内心狐疑,莫不是他哪个长辈故去了?
这般想着,他不免朝晋滁的方向拱了拱手,问了句:“容符某冒犯相问,不知是世子哪位先辈仙去?”
晋滁抚摸的动作一顿。
他缓缓掀眸朝符居敬的方向望去,却是直接越过他,似望向其身后,又似望向远处天边。
“我家的小鸳鸯不幸去了。我心中不忍,遂想去送送,好歹真心实意养过一番,总要祭奠祭奠。”
晋滁的目光缓缓回落在新郎官的身上。略扫过其身前的大红花后,他掀眸望向那张因深深皱眉而显得愈发刻板的面上,慢笑道:“不成想竟恰赶上符御史的大喜时候。但望御史大人能体谅一二,毕竟……”
他落了目光,叹息的抬手抚上怀里的家禽:“死者为大嘛。”
第25章 二章合一
符居敬的目光倏地下盯向对面人怀里那两只羽毛华丽的, 鸳鸯!简直感到不可思议,这京城纨绔,竟能荒唐到这般地步!
“晋世子当年也在国子监熟读四书五经, 学习圣人之言, 如今却如斯做派,当真妄为圣贤教导!”
晋滁却笑了声:“符御史僭越了。教训晋某人, 怕是还轮不上你符御史。”
符居敬抬手朝紫禁城的方向遥遥一敬, 对晋滁横眉怒对:“此事我定会禀了圣上,便是皇亲贵胄,断也不容这般有恃无恐,荒唐行事!”
“如此,就有劳御史大人了。”
“你!”
晋滁却不再理会那符居敬, 反倒垂眸望向怀里两只鸳鸯, 自语叹息:“本想找个地好生将你们安葬,却没成想你们死的不赶巧, 生生撞了人家良辰吉日。风水宝地都找好了, 只可惜,我的小鸳鸯等不到了。”
说着,就将那两只鸳鸯随手往桥下一扔, 道:“罢了, 扔了罢,大概它们是没那个命。”
语罢, 手握缰绳掉转马头,执鞭挥起,戾喝一声后,策马往桥的对面疾驰而去。
没料到他会突然驾马疾驰,迎亲的队伍纷纷朝侧闪避, 后头抬轿的轿夫仓忙之下不免失了些力道,花轿就歪斜了几下。
晋滁打马与花轿擦身而过时,低眸朝轿窗的方向扫过一眼,但见自那轿窗中探出一只纤弱素手,手指急急攥住轿身晃下的红色璎珞,露出一小节素白的手腕,还有那刺人眼目的红色嫁衣袖口。
轿身一晃,轿帘又荡开些许弧度。由着这抹缝隙,他瞧见了晃动的锦盖下,那画了峨眉,点了胭脂,上了水粉的新嫁娘。
明眸皓齿,明艳动人。
他是头一回见她这般璀璨明艳的打扮。
却是在她与旁人大婚之日。
疾风扫过他冰凉的面庞,骏马飞速将他带离的同时,也同样带走了视线里的那抹明艳色彩。
只是那姣美容貌,那红衣素手,还有那凤冠霞帔,却深深印刻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花轿中,在人打马从她轿旁呼啸而过时,伴随着那凌厉视线的抽离,林苑轻闭了双眸。
耳边,是从远处传来的肆意大笑声——
“等什么快跟上!今个儿良辰美日,少说也得快活一番。便去那春意阁罢!本世子今个包场,诸位务必需尽兴方是!”
后头那些公子哥一哄脑的打马跟上。
边呼喝着马快跑,边欢天喜地的吆喝着:“还是咱晋世子敞亮!”
一群年轻公子哥锦衣华服,肆意张扬的策马而去。路上行人纷纷闪避,望着他们纵马疾驰的背影,有人厌恶,也有人羡慕。
迎亲队伍重新上路,接下来的这一路,风平浪静,无波无澜。
三箭定乾坤,跨火盆,拜天地,拜双亲,拜夫婿。
繁缛的礼节过后,最后随着礼官一声‘礼成’,林苑便握着红绸的一端,任由另一端的夫婿牵着,慢慢走入洞房。
坐在喜床上,在周围妇人善意的起哄声中,她的盖头被新郎拿着喜秤挑开。
视线亮的那一瞬,她看清了面前穿着大红喜袍的夫婿,虽是生的严肃冷面,此刻却是望她和煦含笑。
从此刻起,她便是符家妇了。
林苑抿唇浅笑后,就含羞低眸。
“新娘子面皮薄害羞了。”周围妇人打趣道。
新婚夫妇俩坐床之后,新郎官就出了喜房去喝客人敬的贺郎酒,新娘子则由着喜娘搀着去换妆,房里的妇人则一人端上一碗,吃着换妆汤果。
房里的妇人皆是男方这边的亲眷,林苑换妆过后,就来一一见过。有长辈,有同辈,又有几个小辈。
她妯娌郑氏也在其间。
今个郑氏一直抢着在婆母跟客人面前表现,林苑瞧的真切,遂知她这妯娌怕是个争强之人。不过好在,她这妯娌是个直来直往的人,什么事皆现在面上,人虽说好强了些,可瞧着没什么坏心思。
妇人们说过些吉祥话,又说笑过一阵后,就纷纷散了去。
喜房内只剩下伺候的下人们,还有那铺床的喜娘。
“铺床铺床,儿孙满堂。早生贵子,金玉满堂!”
铺完床后,喜娘笑道:“祝新郎官跟新娘子白头偕老,和和美美,儿女双全,日子久长。”
林苑让春杏拿出红纸包的喜钱,递给她,也笑说道:“承你吉言。”
喜娘满脸是笑的接过喜钱。
临走前又嘱咐了声记得吃床头果,坐花烛。
林苑一一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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