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咱苏州府城执法严苛,一旦被逮着可是要依律治罪的。”
那壮汉又急又怨的大声辩解:“冤枉啊,我有路引!只是不慎丢失而已!德善堂大药房的掌柜的可以给我作证!各位捕爷行行好,放我这一回罢!”
“少啰嗦!”一捕快持铁尺往那壮汉身上重重一击,而后不耐的喝叱:“有什么话进衙门里再说。走!”
说着不由分说的大力拉着绳索,押着那壮汉径直往北面衙门而去。
直待那一行人渐行渐远了,看客们都交头接耳议论声不断。
苏倾有些心惊肉跳。
此刻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思,搁下碗勺,她结了账后就抱了包袱起身低头离去。
民安于籍的管理体制苏倾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个朝代的户籍管理是极为严苛的,不提别处,就单单苏州府城,几乎常年看不到不业游民在外面晃荡的情况。官府亦定期不定期的进行卡检和抽检,一经查出不符的,轻则遣送回原籍,重则却是要判坐牢的。
苏倾这种没户籍没路引的黑户,便那在不符之列。
虽不知此厢官府整肃治安有没有那些个狗官的手笔,可她甚是清楚的是,一旦被逮住,她真的是要坐大牢的。
苏倾便有些急了。若坐了大牢,那便不是一日两日的光景了,少不得一年,两年……若时运不济的话,可能三年?五年?
她如何能等的了那么长时间。
她很想出城去郊外躲躲,可想来也知,这全城整肃的档口,城门处更是检查的严格百倍。
继而她也想过在城内找些偏僻些的地方待着,就比如那些个湖边,或桥下的。可转念一想又不对,人越少的地方其实是越扎眼的,偌大的地就她单单在那杵着,不查她查谁?
这一刻,苏倾真觉得自己是走投无路了。
在原地茫然的呆了会,她低头看向了怀里的包袱。
之后她掏出里面贵重的财物贴身放好,再就拎着包袱找了个偏僻些的地方扔了去。
没了包袱,大概就能降低些被查的几率罢。
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的苏倾茫无目的的走着,隐约觉得自己这会像是在垂死挣扎。
毕竟白日里还可以勉强混在人群中,可待到晚上呢?这整肃的档口,只怕夜巡人员不会再忽略她这种露宿街头的人员,少不得上前盘查一番,待到那时她又该如何?
没成想,还未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她的面前已经站了三个穿缁衣,持铁尺,拎绳索的捕快。
苏倾的心凉了半截。
“哪里人士?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户籍可带?若外来人员,可带相关文书证明?”
片刻后,苏倾被套上了绳索拉走。
虽她极力辩解她的相关良籍证明主簿大人正在办理中,可这三个捕快却充耳不闻,犹如铁面无私的金刚,毫不理会她的辩解或哀求或讨好或贿赂,一路拽着捆住她的绳索一端,径直将她送入了一处大牢。
大牢却并非位于府衙,却是一处偏僻的类似山洞的地方。牢房阴暗潮湿,举着火把方能看清里面摆设。进门就是狭窄的南北通道,通道两端对称的六间牢房,每间牢房门低窗小,空间狭窄闭塞,人在其中犹落井底。
苏倾被连拖带拽的拉入其中后,这方发现这所谓牢房竟是连个犯人都没有,铁门锈迹斑斑,几间牢房里也布满了灰尘和各种杂物,瞧着是应是荒废良久。
苏倾心惊肉跳,惊疑道:“你们这是将我带到了何处?”
“自然是女监。”一衙役瓮声瓮气喝道。
借着影影绰绰的火光,她仓皇四顾,哪里见着半个女囚犯的身影?
“那此处为何仅我一人?”苏倾心里愈发惊疑,甚至有些怀疑这几个捕快身份的真实性。越想越惊,越想越怕,昏暗闭塞的牢房内,这三个壮汉要是打着什么主意……到时候她便是死这,只怕也没人知道。
从脚底窜其一股寒意。几乎是瞬间,她的后背就泛起了绵密的冷汗。
“哪来这么多问题!进去!”一捕快不耐烦的将她推进了其中一间监舍,然后哐啷一声阖死低矮的铁门,上了锁。
“老实待着!”叱喝声后,他们三人转身离去。
直待他们三人消失在视线里,苏倾方双腿一软,身体靠着牢房的斑驳的墙面委顿于地。此时此刻,她后背的衣裳已尽数被冷汗打湿。
狭窄闭塞的牢房一片昏暗,死寂的空间中除了虫类窸窣啃木头的声音,再就是苏倾狂乱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刚那一瞬间,她差点以为自己要完了。
好在,是她多虑了。
督府里,宋毅持茶盖拂去茶沫,敛眸啜了口。
抬头看了眼外头天色,夜幕低垂,月明星稀,这一日便又要过去了。
随手搁了茶盏于案上,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福禄,似漫不经心问道:“可是第三日了?”
福禄应道:“回爷的话,今个便是第三日了。”
“可还未松口?”
“未曾。”
宋毅笑了声:“倒也是硬气。”
福禄垂低了头。心里却无不赞同此话,可不就是硬气。除了刚进去那会惊慌失色外,再之后也不知是认命了还是赌着口气要较着劲,竟是泰然自若的在那肮脏潮湿的监舍里待了下来。妄他之前还以为这么个娇滴滴的丫头怕是待不了半个时辰就要哭着喊着求饶的,毕竟那黑不隆通的地,又脏又乱又潮,还偏生就她自个,哪个姑娘家受得了?更何况还有些蚊虫鼠类的腌臜物,姑娘家家的还不都怕死了?
没成想人家一连三日都待的好好的,不哭也不闹,期间除了喊了几声要与狗官主簿对峙外,不吐半字求饶之意。其实不需她多做什么,只需单单喊声她是督府里丫头,此厢便轻松过去了,可她就偏生不松这个口。有时候他在外头都替她着急,甚至都怀疑她那厢是不是愚钝,只恨不得能进去点拨她两下。
福禄暗暗叹气,那般玲珑剔透的人,又哪里是愚钝?只怕是不想,不甘。
宋毅又抬起茶盏啜了口清茶,方叹道:“罢了。姑且念她小小年纪不知事,此厢便就此了了,再熬下去她身子也吃不住。这回吃了些苦头,她应也知轻重了,明早你便去接她出来罢。”
福禄忙应是。
当又一日太阳升起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此间牢房的人,不由令苏倾陡然站起,怒目圆睁。
果真如此!这些日子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她不免惊怒交加,刹那间就气得脸色发白,手脚发抖。
宋毅这个狗官!
福禄亲自给她打开了监舍铁门,依旧是心平气和道:“荷香姑娘,爷特意着我过来接您这厢回府。”
苏倾脸色大变。
既然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福禄也不会顾忌什么,开门见山道:“荷香姑娘,咱家爷对您已是格外开恩,望您这厢可得珍惜着些。若再拧着于姑娘您又有何好处?难不成姑娘还真想在这地待上个,一辈子?”最后三个字咬的极重。
苏倾手指攥着生了铁锈的槛栏,闻言忍不住环顾四望。
福禄料定此厢事必是十拿九稳,也不催促,只侧过身子等她出来。
寸寸收回了目光,苏倾深吸口气,到底愤懑的对他厉声质问:“你们大人既然还了我身契,允了我自由身,那我便不再是督府奴婢。你们此番这般步步相逼,企图逼我重回督府为奴,岂不是出尔反尔?”
福禄不紧不慢的将袖中的契约掏出,展开在苏倾面前:“姑娘可是看清了?”
苏倾目瞪口呆。然后唇瓣直颤,气得说不出话来。
“姑娘请吧。”
“狗、官!!”
“姑娘慎言。”
第40章 回督府
苏倾最终还是跟随着福禄出了牢房。纵是不考虑那卖身契,她亦要考虑她此番境地,不随那福禄离开,难道还真要在此间监舍孤老终生?
光想想就有些不寒而栗。
出去还有诸多可能,可若真被囚在这不见天日之地,那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牢房外停着一顶小巧华贵的软轿,装饰精巧讲究,红缎作帏,辅以垂缨,具有浓厚的闺阁气息。
四个轿夫垂首而立,不知在此地等候多久。
福禄上前亲自给她打了轿帷。
苏倾在原地沉默了会后,低头上了轿。
见那厢终于安分的上了轿,福禄暗下松了口气,放下轿帷后,就抬手打了个起轿的手势。
四个轿夫抬了软轿,步履稳健的朝着督府的方向而去。
入了督府后,便直打后院而去,大概一刻钟左右的功夫,软轿缓缓停在了苏倾之前所在的小院。
彩玉彩霞已得了消息,早早的出来恭候。见从轿中下来的那道熟悉的身影,不免心中激动,可碍于督府管家福禄在这,没敢出声,只快步近前,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苏倾抬眼看着这熟悉的院落,苦笑了下,兜兜转转折腾一圈,到头来却又回到了起点。
福禄看向彩玉彩霞:“好生伺候着你们家姑娘。若是房里短了些什么,无论是吃的,穿的,还是用的,都尽管去跟库房管事的提。平日里伺候着也当心点,莫要出了岔子,明白吗?”
彩玉彩霞二人忙躬身垂首应着是。
对着苏倾告退一声后,福禄就带着轿夫离开。
彩玉彩霞便扶着苏倾进了院子,入了屋。
屋内水汽腾腾,仆妇们提着木桶来来回回忙碌着,不断往浴桶里倒着热水。接着有几个仆妇端了胰子、香露、蔬果、浴具等物进来,小心搁在浴桶旁精致的木架上,又有仆妇提了一小篮子干花瓣来,悉数撒入浴桶中。
彩玉小心道:“姑娘,奴婢们先服侍您梳洗下吧。”
苏倾摇摇头:“不用了,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来就行。”
彩玉彩霞惊惶的对视一眼,皆有忐忑不安之色。
“不必担心。”苏倾道:“我既然决定回来,便也不会再节外生枝。此刻便让我在这静会罢。”
纵然心里甚是担忧,可她们姑娘都这般说了,她们便知这厢劝说不得,却也只能依着姑娘了。
“那姑娘……奴婢二人就在屋外候着,若您需要些什么,可记得唤奴婢们一声。”
苏倾颔首应了。
彩玉彩霞便忐忑不安的出了屋子。立在屋外却是打起精神竖耳听着里头动静,唯恐出半分岔子。
她们姑娘此番出去,堪堪不过一月时日便被福管家给接了回来,虽不知各种缘由,可稍用脑子想想也知其中必是不简单的。
尤其瞧她们姑娘回来时这蓬头垢面的狼狈模样……彩玉彩霞面上皆有惶惶之态。
愈发的屏气凝神注意着里头情况,一旦稍有不对,她们必第一时间冲进去。
其实苏倾就是想静会。
她此刻脑中一片芜杂混乱。
重新被打回原形的她,不仅要接受前功尽弃的残酷打击,更要接受再次受制于人反抗无力的残酷现实。
这般沉默会,她伸手褪了衣裳,然后抬脚踏入了浴桶。
听见里头哗啦啦的水声,外头候着的二人方稍稍安下了心,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依旧凝神时刻关注里头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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