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福禄也悄无声息的退远了些,退下前给了那兀自垂眸忐忑着的荷香姑娘一个隐晦的怜悯目光。这一路上他是好说歹说,都说的他口干舌燥的,可那厢应是毫不领情。这下可好了,这都到爷跟前了,便是那厢想要反悔也是迟了。
真当他们爷会慈悲心肠的松松手,松松口,欣然应允允了这厢天真的,可笑的提议?福禄心下嗤了声,没见着他们爷此刻虽笑着,可笑意可是丁点都没达眼底啊。
宝珠欣喜的上前两步,抬手拉着她大哥的袖子撒娇:“大哥,你府上的荷香这丫头可讨我喜欢啦,我跟她说话一点都不嫌闷,所以大哥能不能行行好,将她送给宝珠呢?”
宋毅未说话,只是撩起眼皮扫了苏倾一眼。
这一眼让苏倾有种被剐下层皮的错觉。
“大哥~”宝珠见他不答话,不由撅噘嘴:“大哥可是不舍得?一个丫头而已,大哥怎的这般小气?大不了以后,以后我再给你买上几个比她还好看的丫头还给你,保证各个都水灵灵的。好不好嘛大哥~”
宋毅抬手宠溺的轻拍了下宝珠头顶,笑道:“好好,都依你罢,省的你张口一句闭口一句大哥小气。”
这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令两人刹那惊喜。
苏倾狂喜的近乎不能自己。若不是咬紧牙关兀自克制着,此刻就要失态的欢呼出声。
宝珠就没有什么顾忌了,闻言立刻欢喜的拍手直乐:“大哥最好啦!”
宋毅大笑两声:“可别给你大哥灌迷魂汤了,再灌下去你大哥少不得东倒西歪。”
宝珠捂嘴咯咯直笑,待乐够了,转过身来抓住苏倾的胳膊,扬起小脸对她大哥道:“大哥,那今日我就带着荷香回府了。”
宋毅笑道:“别急。”
区区两字让刚才还欢喜的二人陡然怔住。
不等宝珠急急发问,宋毅就宠溺的笑笑:“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大哥是想说,这奴婢的身契你不拿了?”
“那……”
“莫急。”宋毅笑道:“你这急急燥燥的可不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大哥说莫急,是因着前日那管事的不甚将这奴婢身契给弄丢了去,近些天正给补办着,这档口她不便离府。左右不过几日/功夫的事,待她身契补办好了,大哥再将人连身契一道给你送去,可否?”
苏倾手脚骤冷,本是欢呼雀跃的一颗心,瞬间跌入谷底。她的身契,早就牢牢的握在他的手里,何曾遗失半分半毫?
宋毅话中意思,她再明白不过。
宋毅眼角余光扫光那厢,见那人身子晃了下,刚还隐约透出喜意的瓷白脸儿上也瞬间失了颜色,不由淡淡勾了唇。
宝珠面上浮现了些迟疑之色。
苏倾知道此刻她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任由此间发展,她的结局不言而喻。
握紧了拳头,苏倾鼓起勇气抬起头。即便知道她此厢无异于垂死挣扎,可事到如今,除了孤注一掷,她已别无选择。
“小姐。”苏倾看向宝珠,眸光带着急切,恳求,又隐约带了些恐慌:“奴婢的身契在官府办着,多少时日办好了都不打紧,左右奴婢都是宋府上的人,生死打骂都随您。奴婢没有旁的念头,只想早早的伺候小姐,求您让奴婢今个随您回宋府可好?不需多大点地,只需一方角落就可,奴婢吃的也不多,吃糠咽菜都使得……”
“放肆!”不等苏倾说完,宋毅就断然厉喝,横眉冷目:“主子们说话,可有你这个奴婢插嘴的份?谁教你的规矩!”
从未见她大哥如此疾言遽色的骇怖模样,宝珠当即吓了一跳,身体僵在当初大气不敢喘。
“福禄!”
福禄腿脚利索的忙趋步至跟前。
宋毅沉声:“套上马车,将小姐送回去。”
福禄应了声,麻利的下去准备了。
宝珠弱弱的唤着:“大哥……”
宋毅微缓了神色,抬手安慰的摸摸她的脑袋:“乖,你先回去,等明个大哥再去看你,到时候给你带些好吃好玩的过去,好不好?”
宝珠乖巧的点头应了。
不一会福禄就过来说一切准备妥当了。
见宝珠就要转身离开,苏倾面白如纸,隐约带着丝希望颤声唤着:“小姐……”
宝珠没敢看她,只讷讷说了声:“荷香,你……你便在这待些时日。你,你放心,大哥通情达理,不会为难你的。”说完,压根不等苏倾再说什么,便催促着福禄带她赶紧离去。
不消片刻功夫,宝珠的身影已经从前堂仪门处消失。
苏倾的心刹那如坠冰窖。
之前她有多欢喜,此刻她便有多绝望。
目送着宝珠离去,直待宝珠的身影彻底消失于视线中,宋毅方收回了目光,继而冷鸷的扫向面前之人。
苏倾打了个寒颤。
宋毅抬腿朝她走来,苏倾惊惧的连连后退。
宋毅沉肃着面容一言不发。几个跨步追上她,然后伸手一抓,轻而易举的扣住她细弱的胳膊,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半提了起来。
苏倾感觉到禁锢在她胳膊上的力道如钢钳一般,箍的她半边身子痛的都有些麻木。可比起身体上的痛,更令她惊惧恐慌的是眼前男人那张酷厉的脸。
宋毅俯了身盯了她片刻,见她此刻惶然不安,盈盈美眸此刻也浸染了恐慌,沉冷一笑后就站直了身,拽过她胳膊不由分说的拽着她往议事厅的方向而去。
苏倾被强大的力道拽着,一路趔趄的被迫跟随着他。她也试图挣扎,试图挣脱,可她那点力道在他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大堂前便是议事厅,高大宏敞、庄严肃穆,上方挂有匾额,规整端肃的刻着‘公明廉威’四个大字。
可宋毅却并非将她拽到议事厅,反而在议事厅前的四角石亭停住,然后手一用力将将她推到了石亭中的碑托上。
倒伏在碑托上的苏倾又片刻的头昏眼花。
神志清醒后,她几乎是第一时间挣扎着站起,背靠碑托站着身子,面露惊惶的看着面前男人。
宋毅冷眼扫过她那依旧挺直的脊背。饶是到了此番境地,都不忘保持她那卑微的自尊之意。
苏倾被他这不明深意的目光扫的毛骨悚然。她不知他接下来要对她做什么,可怎么想,都知道定不会是什么善事。
宋毅盯着她一言不发。
苏倾亦不敢冒然出口。
石亭的气氛一时死寂,仅有苏倾压抑的喘息,或急或缓的响在这方小小石亭中。
正当苏倾近乎无法忍耐这厢无声逼迫,欲咬牙夺路而逃时,宋毅那厢动了。
他踏步上了石亭,居高临下的盯视着苏倾,脸上是不近人情的冷意:“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拿大小姐来作伐?莫不是爷给了你几日脸子,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成?”
见他逼近,苏倾惊的下意识就要往旁边躲,下一刻却被他伸手给按了住。听他这般沉冷的斥责,苏倾便知此厢是犯了他的底线,碰了他的逆鳞,便是再恐慌,亦咬牙颤声解释:“并非我主动提及此厢,是大小姐怜我才……”
“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宋毅喝叱一声,神色愈寒:“谁允你这般没规没矩,在爷跟前还妄敢这般自称?”
这般当面的羞辱,令苏倾心底隐约腾起了丝怒意。这丝怒意反倒压制了她内心的些许惧意,让她得以挺直了背,鼓起勇气抬头面对他。
“回大人的话,此厢事究竟如何,大人可以细问其他奴婢,便可得知个中详细。大人若觉得奴婢有错,或有罪,大可按照规矩来惩治奴婢。奴婢,绝无二话。”
字字铿锵,句句有力,说话掷地有声,语气不卑不亢。
宋毅定定的看着她一会,突然便笑了。
“得了,到底也是爷给了你几次体面,让你这小小奴婢竟生出些风骨来。”他笑着说着,可眸光愈冷:“也罢,既然是爷惯得,那便由爷来出手整治罢。”
语罢,他猛地欺身上前,抬手伸向了她的衣襟。
苏倾猛一个机警,双臂迅速交叉于胸前,目光又恐又怒:“你要做什么!”而后不受控制的环顾四周,空旷之处还有不少奴婢奴才或守卫们,饶是他们此刻均背对着此地,可她依然觉得头皮要炸掉。
宋毅淡笑:“干什么?自然是撕碎了你的体面,让你知道,爷这督府里,不需要你一个小小奴婢的风骨。”说着,他抬手在她挺直的后背虚晃一指,语气倏冷:“女人要什么风骨?今个,爷便要其软下来。”
语音刚落,布帛撕裂的声音便自石亭中响起,与此同时响起的是苏倾近乎崩溃的尖叫声:“宋毅!你不是人!!”
第44章 屋檐下
在大堂和仪门之间的甬道上,有一座高约五米的石亭。造型古朴的石亭中,一只形似石龟的赑屃成负重着地形态而卧。头微翘,嘴略张,尾下垂,栩栩如生,背上中间有榫穴,用以安装石碑。
石碑上镌刻十六字《官箴》——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原来此石碑正是戒石碑,与苏州府衙门里的如出一辙。
此刻督府的戒石碑下哭声不绝,有戚有哀亦有悲。
苏倾无助的倒伏在石亭的赑屃上,捂着脸哭的不能自己。此时此刻她便如同失了庇护的雏鸟,没有任何反抗的筹码,只能任背后的人将她折成任何屈辱的姿势,肆意把玩。亦如宋毅说的要折了她的风骨,她仅存的所有自尊,自信,自傲,自爱……她所有的风骨,于这一刻,于这光天化日的折辱中,近乎荡然无存。
“谁给你的胆子敢直呼爷的名讳!”
“谁又给你的胆子敢背叛爷?”
“还妄想做宋家大小姐的陪嫁丫头?”
“呵,你配吗?”
伴随着愈发剧烈的动作,是身后男人一声冷过一声,一声寒过一声的质问。句句敲击骨髓,字字鞭笞灵魂。身体的磋磨她尚可以忍受,可精神的折辱却令她哀毁骨立。
如果宋毅的目的是强行抹了她自尊,折断她风骨,苏倾想,他的目的就快达到了。
宋毅还在冷笑:“捂脸作甚?”说着便毫不留情的掰开她死命捂脸的双手,反剪于身后:“爷既要你认清现状,那你便休想自欺欺人。便是哭,也给爷睁开眼,清醒的哭!”沉厉的说完,令一手便拉过她肩背,略一用力逼她向后半仰了身子。
苏倾便只能隔着泪幕,直面属于她的修罗场。
纵是他们隔得远,纵是他们垂首躬身,纵是他们背对而立,纵是他们之间没有丝毫交流,没有接头接耳,没有窃窃私语,没有指指点点……可苏倾知道,在宋毅在光天化日的室外天地撕裂她衣裳的那刻起,她整个人便已被牢牢钉上了耻辱柱,就算他们既瞎且聋,也能从这修罗场的染血柱上,看见她的羞耻,听见她的狼狈。
苏倾心底的防线开始层层崩塌。
但她却没有尖叫,没有怒骂,只是一味的哭着,哭的肝肠寸断,哭的日月同悲。
她不骂了,她不喊了,她也不……抵抗了。
从来到这个封建社会,从来没有哪一刻,哪一时,如同此刻,如同此时般,令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她所处的地方是敲骨吸髓的吃人社会。
是她的错,她怎么敢妄想在这等级分明的封建社会里,铁骨铮铮的挣出个势均力敌来?她不过是个连侍妾都算不上的泄欲工具,有什么筹码跟权力在握的特权阶级对抗?
别说对抗,于他们而言,哪怕有丝毫丁点诸如此类的想法,都是十恶不赦。因为她的阶级不允许,她的性别不允许。
出身卑贱的女子,生在这个社会就是场灾难。
连受后世人景仰的大文豪苏轼,都贵畜贱人拿小妾来换马,她还敢妄想什么呢?
只要还在这个社会一日,只要还在总督府衙一日,只要她还是奴籍身份一日……她便是卑贱之人。
不,应该算不上人,是个连个贵点畜生都比不过的物件。
哀哀的哭声令宋毅有些心烦意乱。
他以为她那般执拗固执的人,怕是不易就此屈服,少不得会破口大骂,或会拼死反抗一番……却没想到,他似乎是失算了。
她只这般哭着,既悲且怜,仿佛哭尽半生苍凉。
她的脸颊贴着石碑,明明那石碑又冷又硬,可她却浑然不察,那般依赖的贴靠着,仿佛是倚着唯一的依靠。
此刻看她,犹如一只无枝可栖的雏鸟,那般的孤苦无依。
压下心底的些许烦躁,宋毅沉着脸,掌心按着她肩背继续此间惩罚。既然要给她教训,便没有中止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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