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不对,他当时应该是改名换姓了。你即刻去找个画师来。”宋毅沉声道:“之后便连同画像,一道寄予他。但凡他所知道的,事无巨细,一概回禀。”
顿了会,宋毅双目盯着高几上的烛火,神色多了几分晦暗:“另外还有福王府上的小郡主。就是姒晋的胞妹。她的相干信息,爷也要一并知晓。”
或许之前他是真的想岔了。
她应该是没有撒谎,巫相与她大概是没甚干系的。
因为,真正有干系的,或许是那巫相独子,巫昌邑。
宋毅眸光陡然发沉。
直到刚刚他才猛地忆起一事,犹记得当年似乎听人提过,昔日福王妃诞下龙凤双胎时,恰逢天边霞光闪耀,迟迟未消,轰动京城一时,百姓皆认为是祥瑞之兆。
似乎也正因如此,当年福王这才下定决心铤而走险,方有了凉州之祸。
龙凤双胎……应该长相相似罢。
宋毅猛地握拳抵在案桌。这似乎就能解释的通,缘何凉州旧部会执着的认为她是福王世子。
这个猜测令他瞬间有些心神大乱。
猝然起身在书房内负手来回踱步,直待乱如麻的情绪被强制压了几分,他方能稍微冷静些,去回忆当年他带兵入凉州时,最后一次见那巫昌邑的情形。
当年福王收买了不少朝中官员,就连先皇也难辨忠奸,唯恐失策便索性提拔他这文官为主将。
而三十万讨贼大军亦是各路兵马齐聚,鱼龙混杂,大小武官也是各怀心思。这种情形之下,他便要事事顾虑周全,更要谨慎提防,以防个别怀有异心者从中坏事。
可到底他还是失算了一回。
当日破凉州城时,福王战死,世子自刎城墙,见大局已定,他便松懈了几分。
就因为他这短暂的疏忽,方令他部下一参将钻了空子,趁他不备,悄悄带了兵往某处追去。
待他察觉不对即刻点兵追去时,到底为时已晚,等他赶到,那巫昌邑已死于乱军之中。
之后他便深陷此事的漩涡中几乎难以抽身,又哪里腾得出手来去顾忌其他?如今再仔细回忆从前,一些之前被他忽略的细枝末节便不断涌上他心头。
譬如,当年巫昌邑逃出城时,怀里好像还抱着一个女子。
也有人怀疑这女子的身份,好像当时朝堂上有人以此攻讦右相,说是此女子为福王郡主,弹劾他通敌之罪。
不过皆被先皇驳了回去,道是谣言不可轻信。
之后此事便被强压下,没人敢再提。
空穴来风其实未必无因……
宋毅骤然变了脸色,面罩寒霜。
若他的猜测成真……若真相真的是这般!宋毅猛吸口气,胸臆间各种情绪沸腾不止。
他怕是无法坦然接受这般真相!
一切待那云雀回信再说罢。
翌日大理寺内,前来听审的官员有见到宋毅眼底黑沉的模样,不免关切问道:“宋大人身体可安好?可是夜里未歇息妥当?”
宋毅眼皮未抬,不咸不淡道:“无甚大事。”语罢,面无表情的抬步进了正堂。
隐约觉得今个的制宪大人貌似气不顺,那官员不由闭嘴噤声。
依旧是三堂会审。
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带嫌犯,苏青!”
不说姒晋,只说苏青,旁听的几些官员隐约就听出了些意味来。
苏倾依旧是披枷带锁的进来。
宋毅沉眸盯向她,见她身形单薄,脸色苍白,明明一副摇摇欲坠之态偏兀自倔强的咬牙强忍着,颤着身一步步艰难的走向堂中央。
目光打她纤弱的身子上扫过。便是不用上前掀开囚衣,他也知那囚衣下的身子必定是指痕交错,新旧叠加。
宋毅胸间莫名有些堵意。似乎有些暗悔昨个折腾她太过。
可待余光瞥见身旁那右相那关切的神色,不免又硬了心肠。
若她真的是那巫昌邑的……那他又算什么?
第99章 传证人
南麓书院的人证已候在大堂之外,只待传唤。
明宇看着肃穆森严的大理寺,再小心抬过眼飞快瞥了眼正堂方向那些端坐满堂的,气度威严端肃的官老爷们,不免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唾沫。
他拿胳膊悄悄拐了拐身旁人,小声问道:“沈子期,你紧张不?”
从堂口的间隙里,沈子期看到了跪于堂中央的单薄身影,袖口下的手悄悄攥了成拳。
当日他下山后本欲先寻个地方躲过典夷的纠缠,不想却意外得知了净安禅师的踪迹。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暗中打听净安禅师的行踪,却始终未果,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线索,哪里又肯放弃?
想着没他在这,那典夷一干人怕一时半会的起不了事,便先去追那净安禅师去了,却又哪里想到典夷竟阴差阳错的寻到郡主。
等他得知此事日夜兼程的朝江夏城赶回时,却为时已晚,那时他们败局已定,一干人等悉数被押往京城。
大理寺狱守卫森严,层层把守,一旦犯人入内,必定插翅难飞。而他要混进去,更是难上加难。
他都本打算孤注一掷欲等着劫法场了,不想却峰回路转,昨个竟让他偶遇了来到京城的夫子等人。
明宇见那沈子期抿直了唇线,动也不动的在那垂眼站着也不知想些什么,不由又拐了拐他,道:“你是不是也在紧张?不过你也够义气了,家中有事去也风尘仆仆的赶来,也不枉大师昔日救命你一命。”
旁边的夫子见那明宇不停的嘀嘀咕咕,便皱了眉低声制止:“噤声。衙门重地,不要随意喧哗。”
明宇遂闭了嘴。
这时,正堂上的官老爷拍了惊堂木:“传唤南麓书院一干人等入堂!”
夫子带着他五位学生进了大堂,绕过堂下跪地之人,略前两步处停住,施礼拜见官老爷。
“在下江夏城南麓书院的夫子裕鸿,携书院五位学子,拜见几位大人。”夫子是举人出身,入堂不必行跪礼,躬身施了半礼。
其他学子皆过了秋闱成了生员,亦不必下跪,皆同夫子一道拱手施礼。
对于读书人,饶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亦是有几分礼让。叫起之后,大理寺卿的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堂下几人身上的浩然正气令他忍不住点了点头。
“那堂下跪地之人,你们可认识?”
听到官老爷问话,夫子几人便朝后看过那堂中央垂首跪地之人,之后由夫子开口,郑重回道:“回大人,此人我们皆认得的,他是我们书院山下的一赶车人……”
夫子将他所知的一切娓娓道来。正堂上的三位负责此案官员仔细倾听,不时颔首,旁边幕僚飞快记录。
宋毅的目光打夫子几人的身上随意扫过。在扫过最边上那一穿着单薄寒碜的学子身上时,隐约觉得这学子周身气质有些违和,却也并未多想,在其身上略顿片刻后,便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那堂下跪地之人身上。
偏的那人目不斜视的垂眼盯着地面一处,饶是能感知他投来的灼灼目光,却也是视若无睹般,面上依旧是副清凌凌的淡漠模样,便是连眼尾余光都未曾冲他所在的方向扫过一回。
宋毅便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拧着又搅过般,一团糟的让他烦乱不已,偏又无处发泄。
可能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灼热,对面有几些探究的目光便若有似无的投来。宋毅敏锐察觉到后不免沉了沉目,暂按下心神,接着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转向那夫子几人。
“……这几年来从来都见他安分守己的做赶车活计,他赶车的车技不算最好,可为人却正直纯善,从来不做欺客之事,因而书院的学子们每每旬休时也皆爱去他那坐车……他做事勤勤勉勉,又安贫乐道,这些不止我们几人,便是周围的邻里都是有目共睹的……多年来从未见他生活清贫简单,从未见他与什么旁的人有过什么密谋之举……大人,若真说他是那福王世子,我们皆是不信的,想那世子从来都是鲜衣美食惯了的,又哪里吃的得这等苦头……”
这些话徐徐入耳,宋毅脑中忍不住勾勒这些年她赶车谋生的画面。一个柔软女子在外独自谋生,既要掩饰女子身份,又要自谋生计,想必是辛苦,艰辛,又劳累的罢。
放着锦衣华服的日子不过,却要拼死拼命的挣脱开富贵窝,背井离乡的讨生活……为的什么?
还是真如她所讲,她只想过自在,坦荡的日子,不想……附庸任何人?
宋毅有些失神。
“他为人也颇为仗义,昔日我书院一学子夜半发病,若不是他连夜冒着风雪送往医馆,只怕我这学生性命堪忧……”夫子说着便朝最侧边抬手指过:“就是我这位学生,沈子期。”
这三个字犹如滚雷轰过,刚一落音,宋毅就猛地凶戾的抬了眼。
本欲是要往那夫子所指之处射去,可他双目寒光反倒是不受控制的首先冲那堂下跪地之人而去,目光似天网将她密不透风的罩住,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情绪。
苏倾自是没想到昔日已与她告别的沈子期也在其列。
面上浮过瞬间怔忡模样,刚反射性的抬了抬眼,却突然感知侧边投射来的寒厉眸光,她心下一凛便迅速反应过来,迅速垂过眼面色恢复如常。
宋毅目光何其锐利。那一丝一毫的情绪自然逃不过他的双目。
当即心口仿佛忽而被浸了冷水拧过,又仿佛忽而架上焰火燎过,又冷又热。
还信誓旦旦说她与那魏期毫无干系……若真毫无干系,那魏期又岂会冒死前来?
三年……到底是处出了些情谊罢。
这个认知让他大怒,却又有些不可否认的嫉恨。
目光一寸寸打她悲喜不显的面上收回。下一刻他双眸寒光乍现,陡然射向那个孤傲清矍而立的青年,杀意腾腾。
沈子期。魏期。
谁给他的狗胆,竟敢单枪匹马的前来!
第100章 心下冷
人证物证俱全,苏倾的案子几乎可以下定结论了。
三堂会审至此可以告一段落。
不过会审结果依旧要上达圣听,凉州旧部以及被无辜卷入此案的苏倾究竟要如何判决,最终要由圣上来裁夺。
圣旨当日便下达大理寺。
江夏城叛乱事件定案。一切皆以三堂会审的结论为准。
大理寺卿、都察院御史、刑部尚书接旨。
重新归位后,会审官员肃穆宣布最终判决结果——凉州旧部杀官夺城罪不可赦,所有人等一概关押大理寺狱,待来年秋后问斩;苏青经查证系被卷入此案的无辜百姓,当堂无罪释放。
苏倾被当堂解了枷锁镣铐。
当她迈出正堂大门,真真实实踩在堂外的青石板砖上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堂外天地广袤,霞光大盛,美不胜收。
可能是自由来的太突然,让她恍惚了好一阵,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她当真没想到,那人会这般轻易饶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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