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顾立轩惊喜的看向刘细娘:“虿哥会说话了?”
刘细娘点头笑着:“会了,早些天就会唤人了,只是你一直忙于公事,也没来得及让你知道。”
顾立轩心里欢喜,又逗着虿哥唤了几声爹爹。
刘细娘在旁看着,忽然将目光投向顾立轩,看着他问道:“听说昨个侯府将外出搜寻的人全都撤回来了?”
顾立轩的笑僵在了脸上。继而似有不耐的嗯了声。
“晚娘她……半年多没信了。”
顾立轩将孩子递给刘细娘,皱眉道:“日后,凡与她相关的事,你一概不准再提。”
抻了抻官服转身欲走之际,顾立轩又道:“对了,这两天你准备一下,我已于官署中发了请帖,两日之后扶你为正室。”
刘细娘大惊:“你这是……”继而又语气略有急促道:“近些月来圣上频繁召你入宫,可是要你站队?你可千万……”
“住嘴!”顾立轩不耐的打断,盯着刘细娘,脸上尽是阴沉之色:“不该管的你少管,做好你自己的事就成。”
虿哥天真烂漫的拍着手,嘴里爹爹爹爹的直唤着。
顾立轩眼中神色放软,抬手摸了摸虿哥娇嫩的脸蛋,温柔的冲他笑笑:“我的虿哥生来聪慧,将来定是个一飞冲天了不得的大人物,是不是啊虿哥?”
虿哥挥舞着小手去抓脸上的大手,依旧咯咯的笑。
顾立轩看向刘细娘,意味深长:“两日后,你就是顾府的主母,虿哥自此便记于你名下了……你会待虿哥如亲子吧?”
刘细娘抚着虿哥的背,目光低垂盯着花园那处新翻过的土壤,沉默片刻后,清冽的声音里带着坚定:“虿哥,从来都是我亲生儿……而我刘细娘,自然是虿哥的亲娘。”
两日后,顾府披红挂绿,张灯结彩,院子里亦是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若有心细的就会发现,此刻满座的高朋中,霍党的中坚人员竟无一人在座,反倒是保皇党的若干大臣皆在此列,与顾侍郎推杯换盏一派和乐融融的画面。
此厢深意便值得推敲了。
第71章
沈晚当时一头扎进荒林之后,几乎是认定自己是活不下来的。深冬的林子又冷又寒,积雪深浅不一,厚的地方能高达一尺。野兽的嚎叫声也此起彼伏,狼叫虎啸,还有她分辨不出来的动物嚎叫声,光是听着就令人心生胆寒。
大概选定了一个方向,硬着头皮便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她不知道这片荒林有多大,不知道走过这片荒林需要多久,也不知道这片荒林的尽头又是哪,更不知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她什么也不去想,只是咬紧了牙关,裹紧袄子,顶着那仿佛能刮下人一层皮的刺骨寒风,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的走着。饿了就咬口干硬的饼子含在嘴里慢慢咀嚼,渴了就捧口积雪吃下,累了就爬上树抱着树桠在凄风冷雪中小憩……
不知是不是上天的特别眷顾,仅凭一腔孤勇便敢闯入深冬荒林的她,没有被冻死饿死,也没有被饿惨了的野兽吃掉,竟是万分幸运的在一个多月后成功走出了荒林。
走出荒林的那一刻,沈晚看着荒林外的天地,又哭又笑。
这一个月的时间,她觉得有半生那般长。期间不是没有经历过崩溃的时候,只是当每天早晨第一缕晨光射到她身上的那刻,她又觉得如今的她连死都不怕了,难道还怕再坚持一步?或许下一步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呢?
幸好,她等到了,她沈晚活着走出来了。
没有太多的时间来供她伤春悲秋,仅稍缓了缓情绪,大概辨了辨方向,她就抱着油腻脏污的包袱沿着官道朝南而去。
她必须要进城去。
因为她的干粮早几日就吃完了,一连数日她都是吃雪充饥,此刻的她早已饿得头昏眼花,两腿发软,再不找个有人烟的地方寻些吃食,只怕要饿死途中。
至于进城要遭遇守卫的排查搜捕……
沈晚抬手抚着脸上深浅不一的冻疮,轻声冷笑了下。一整月下来,她整个人形销骨立不提,便是脸上这纵横交错的冻疮,只怕那霍殷亲自过来都未必能认得出她来。
有何可惧?已无甚可惧。
又抬手在头上乱抓了几把,让头发更遭乱,她环顾四周俯身捡起一尖锐树枝,本想将身上袄子多戳几个洞来,可这低头一看,油腻的袄子早就千疮百孔,发黑的棉絮都纷纷从破洞里透出来,压根无需她再画蛇添足。
扔了手里这根细树枝,沈晚找了根较粗的木棍,一路拄着朝南蹒跚走去,远远望去,就如孤苦无依的老乞婆一般,哪里还寻得当初养尊处优的官家娘子的半分模样?
也是沈晚幸运,没等她摇摇欲坠的走上半日功夫,打西边来了一拨人,约莫四五十人左右,大多拖家带口的,还有赶着驴车拉着粮食等物,远远瞧着,似往别处逃荒的流民。
这伙人还真是去逃荒的。却原来是汉中郡刚发了雪灾,这些人皆是一个村落的,家乡发了灾,便寻思着先去别处谋生。别处有亲戚的自然去投奔亲友,没门路的便只能先逃荒去其他富庶的郡县,讨口饭吃,待来日再谋其他。
见了沈晚,他们倒不没觉得多奇怪,只当她也是汉中郡逃荒出来的。倒是她此刻形销骨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着实看着有些可怜了些。
队伍后面的一个老秀才瞧她可怜,就分了一个窝窝头给她,沈晚颤着满是冻疮的手毫不犹豫的接过,感激的点头谢过后,当下就低头狠狠咬了一口。
此时此刻她也不顾不得其他,能活命下来方是要紧。
老秀才摇头叹气,这灾年人活的不如狗啊。
等沈晚终于就着道边的积雪吃完了窝窝头,这时候刚才那队逃荒的流民已经朝东走了百步之远。
进食之后,沈晚当下便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恢复了些力气,她拄着棍子毫不迟疑的追着前面的逃荒队伍而去。孤身上路的滋味太过煎熬,她实在不想再尝一番。而且混在人流中行走,总不会比孤身上路来的更扎眼吧?
此刻那行队伍的最后面走的还是那个老秀才。老秀才旁边走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娘子,瞧着似乎应该是他的女儿。此刻那娘子边走边频频拭泪,啜泣声不断,不知在此之前发生了何等悲事。
老秀才不时安慰几句,偶尔唉声叹气,面上也颇有几分悲色。
沈晚追上后就默默跟在在他们二人身后,老秀才察觉到也就回头看过一眼,之后便摇头叹气,未再多言半句。
离最近的郡县大概还有一日半左右的功夫,所以当夜众人只得宿在路边。
沈晚早已习惯了露宿郊外,更何况此刻这么多人聚在一块,不比当初她孤身一人露宿在野兽环绕的荒林来的安全?
这一夜,却远没有沈晚所想象的那般平静。
老秀才那身怀六甲的女儿在此刻发动了。可想而知她此时是何其凶险的事,逃荒路上又冷又冰,寒风还在呼啸,零星的雪花还在往下飘,这档口生产岂不是要人命?
驴车的主人是个心善的,让人赶紧把驴车的粮食等物搬了下来,腾地让给那老秀才的女儿。其他有经验的娘子也纷纷赶过来帮忙接生,其他人则全都在驴车旁背过身围了一圈,以此帮忙抵挡些呼啸而来的狂风。
沈晚围在最外层,正面迎着那凛冽罡风,听着那娘子凄厉的惨叫声,神思恍惚,隐约想起自己产子那一夜……
折腾了一夜,老秀才的女儿产下了一名女婴。可惜他女儿到底没挨得过天亮,看了眼女儿,嘴里悲声唤了声‘韩郎’,便双眼一闭,就那么去了。
老秀才抚尸哭的几欲昏厥。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悲事不过于此。
可生活还得继续。大家帮忙掩埋了老秀才女儿的尸身后,便继续上路了。老秀才抱着外孙女踉踉跄跄的走着后面,边走边悲泣,煞是可怜。
沈晚还是默默的跟在老秀才的后面。
接近晌午的时候,不知是谁说了声到地方了,大家忙抬头往前看,巍峨壮观的城门让所有人都大大松口气。
城门守卫得到上官指示,汉中郡受灾,他们郡县负责接收来此逃荒的流民。所以守卫都未多做为难,知道他们皆无路引,只大概看过他们的户籍之后,就放了他们进城。
在守卫将户籍递还给老秀才后,沈晚就紧跟着老秀才进了城。而老秀才似乎依旧沉浸在痛失爱女的悲痛中,没有发现沈晚是跟着他混进了城。只怕是知道了,此刻悲痛欲绝的他也无心去揭穿此事罢。
沈晚长松了口气,听着鼎沸的人声,闻着街面隐约传来的食物香气,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施粥了,郁秀才,看那边有大户人家在施粥呢。咱赶紧去排队,你也好给你小孙女讨口米粥吃。”有人特意跑过来跟那老秀才急急说道。说完后,也来不及等老秀才说什么,便又急匆匆的跑到那施粥的地方排队去了。
抱了抱怀里的小孙女,老秀才这才打起了精神,颤巍巍的抬了下肩膀擦了下泪,便忙趔趄的往那施粥的队尾走去。
沈晚也走向队尾。此刻胃中空空,她也需要喝完粥暖暖胃,才好有力气进行下步打算。
“大家排好队,慢点,每个人都有……”
异常熟悉的清脆女声从前方传来,沈晚身体一震,继而不可思议的猛然抬头超前看去。
正巧前方施粥的娘子目光不经意间瞥向队伍后面。
四目相对,双方的目光中都有惊,亦有喜。
“哐啷!”那施粥娘子手里的勺子掉落了下来。
旁边丫头惊慌的问道:“娘子您怎么了?”
“娘……”
沈晚以目光制止了她。而后垂了头,不再多看前方一眼,只是湛黑的眸子里浮了层水色。
却原来,这是南阳郡啊。
施粥娘子重新拿起了勺子施粥,含泪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很快便轮到了沈晚前面的老秀才。
见老秀才怀抱稚儿,他的碗中便被给了一勺厚厚的白粥。
轮到沈晚时,因唯独她没有自带碗,施粥娘子旁边的丫头诧异问道:“你没有带碗具?”
施粥娘子低叱:“多什么嘴,去拿个大碗来。”
丫头不再敢多嘴,赶紧拿了个大碗过来。
施粥娘子慢慢搅动木桶里的粥,捞了碗稠的搁在碗里,然后微颤着手递上前去。
沈晚双手接过。依旧是微垂着眼,却在接过的瞬间抿唇浅浅的笑了下,笑中含着祝福,带着释然。之后就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开。
施粥娘子便落了泪。
这时一中年男人过来,见她落泪,不由紧张道:“春娘可是身体不适?”
施粥娘子摇摇头:“无事,就是看着这些流民甚是可怜。”
中年男人松了口气,宠溺的说了句:“春娘,你呀,就是心善……”
沈晚快步追上老秀才,和他一起蹲在一处偏僻的墙角下,他给孩子喂粥吃,她端着碗慢慢喝着粥。
老秀才看了她一眼,又上下打量了她好半会。
沈晚吃着粥未抬头,只是心下有了几分警惕。
“老朽看你不像是恶人。”莫名说了一句后,那老秀才将怀里抱的孩子不由分说的塞给沈晚:“米粥孩子不吃,这都饿了快一天了,再这么下去孩子可要饿死了。老朽得赶紧去给她找个还在哺育的妇人,可放在别人那看着老朽也不放心,就且由你这厢先看护着,老朽去去就回。”
沈晚正吃着粥呢,那厢冷不丁就将个孩子塞了过来,不由手忙脚乱的一番。
听得那老秀才这般说,沈晚总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的要拒绝,却在此时,那老秀才将他身上的包袱解了下来,也一股脑塞给沈晚:“包袱你也帮忙看下,里面有些细软以及户籍等珍贵物件,千万要好生看着莫要弄丢了去。”
说完,那老秀才最后看了眼那爱爱啼哭的外孙女,用力眨了两下眼,然后趔趄的离开了此地。
抱着孩子和包袱的沈晚愈发觉得怪怪的。
待她在此地等了大概一个多时辰仍旧不见那老秀才回来的身影后,她这才终于恍然明白到怪在哪儿了……她被老秀才托孤了!
要说近日朝堂局势有何重大变化,那便莫过于兵部侍郎顾立轩倒戈了!
举朝哗然。
从来只听说倒向霍党阵营的,还未曾听有敢捋霍相虎须叛阵而逃的,满朝文武看着顾立轩的眼神又悲又怜,简直都可以预见他悲惨的下场。
可顾侍郎却仿佛浑然不知自己挑衅的是什么样的庞然大物,朝堂之上依然不改其狠辣阴毒的作风,只是现在他的风口对准的却不是往日的保皇党,而是霍党一干人员。
就像今日早朝,他炮口直轰的就是霍党中坚力量,也是他的上峰,兵部尚书虞铭。奏章里列数了他十八大罪过,卖官鬻爵、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等,直言谏道,条条大罪皆可判其死罪,数罪并罚,非极刑不可整肃朝纲。
一言既出,满朝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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