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肇庆知府茅于淳的履历我查过,他虽然也有龙山县任职经历,但他却不是你!你是如何变成他的?!”
萧祺望着他们,情绪有些失控。被愚弄的懊恼还没有散去,眼下,是又要告诉他,有些事情早就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早前的胜券在握,不过是他误以为而已?
随着骆容他们出来,门那边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永安侯,汉王,晋王,王池,大理寺的人,兵部的人……亲军卫的人手持弓驽把他们围成了一圈,但这些人全部都没有被萧祺放在眼里。既然跑不了已经成了定局,那他又还分神去关注他们作甚?
比起这些,他更想知道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杨淳立在雪地里,身躯挺直如苍松:“那年铁矿案的状子到了太子手上,随后东宫就遣人开始调查。杨某看到事情有了进展,就安份呆着静观后续。没想到案子没破,随后不久太子却薨逝了,再之后又牵连到了宁王。
“杨某人不知事由,也不能肯定宁王是否当真有参与犯案,故而隐匿未曾发声。宁王在狱中死去,我更是不明所以,一度疑心自己莽撞地卷入了宫闱争斗之中。
“约摸是宁王出事一年之后,我经手的一件公务,明明经过我再三核对不曾出错,结果却被人举报徇私,我举证自辩的当口,发现举报我的人来头诡异,我很快就猜到了铁矿案背后的凶手,疑心是遭到了针对。再联想到宁王的死,我于是留下封辞呈,而后藏身在官府车辆里连夜奔逃。
“我隐居在蜀南地界,关注了一阵龙山县衙,果然自我走后,龙山县再无风波,原先的那桩案子也不了了之。此时我便笃定自己的确是暴露了,自此再也不敢露面。
“但我彼时年轻气盛,胸有一股热血,此时我退走得窝囊,一腔报负也未得以施展。便仍想着查到真凶,然后进京揭发。
“在一场大雨里,我偶然搭救了奉吏部调令前往宿州赴任、而半路染病的茅于淳,彼时他也不过是个年轻小官吏,随身盘缠本就不多,又被劫匪劫去,染病在身也无钱医治。我从前虽与他不熟,但也有同僚之谊。
“我掏钱给他治病,可惜他病入骨髓,已无救药。为了报答我,临终之前他将手上调令文书等等皆给了我,连同他的老仆人一起,让我带着他们去宿州赴任。
“我虽然救他时从未曾想过得他报答,冒名顶替也有违王法,但读书入仕,为国效力,本是我的毕生所愿。若不是铁矿案压着,我一个进士,天子门生,也不至于隐居山野。挣扎再三,我到底是在他的诚意之下接受了下来。
“此后我便以茅于淳的身份活在世上。
“茅家因为没有近亲,故而也没有穿帮之险。中间辗转十几年,也十分太平,乃至于两年前我还调到了肇庆府。想来大将军也从来没有想到,按正常调令奔赴各地任职的茅于淳,便会是你们曾经想要灭口的杨淳,否则我早就已经死在了你们的刀口之下。
“这些年我一直也没有放弃追查铁矿案的真相。因为我若是不让这件事水落石出,那么我杨淳也一辈子不能以本姓示人。我的妻子儿女他们也无法归宗。”
杨淳朗朗说完时,院子里站着的人赫然已经更多了。
萧祺望着他,咽了咽喉头,点点头,又看向骆容:“你呢?你们怎么会在一处?”
骆容松开交拢的双手,从怀里抽出一卷卷宗:“我为什么还能活着,萧将军想必已经猜到了。骆某人不才,唯重诚信二字。宁王殿下当年托付给我了这卷罪证,我既受了,便是死也得将它保护起来。这些文书里虽然没有任何一处提到楚王府和大将国的名头,但东西却实实在在都是当年他查得的证物。
“我本以为殿下进京不久便会来寻我取走这些物件,没想到他那一去却已是天人永隔。事情发生得这么意外,明显另有蹊跷。而随后家兄又突然出事,我担心自己也不保,便假称生了那么一场病,借死而遁,把这卷文书带出了骆家,并且从也未曾再回去过。
“我与杨先生一样,这些年也没有放弃追查。不光是要替宁王申冤,家兄因为此事而无辜落马,此事我也有责任还他公道。所以七八年前,我在杨先生任职的随州,经过一番波折之后,我们就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从那以后,我就以杨先生的门客留在他身边,一同寻找证据。”
杨淳说道:“这些年杨某在任上立下的些许政绩,都有骆先生的莫大功劳。包括我升迁路程的规划,以及最后选择来到肇庆府任职。可以说,若没有骆先生,杨某人兴许还做不到知府的官上。
“大将军处心积虑数十年,不可谓沉不住气,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萧祺伙同叛党作下这么多恶,也到了该收你们入网的时候了!”
杨淳说罢,也自身后一名老仆手中接过一卷册子:“这上面所列的所有人,便是这几十年来一直暗中辅佐你筹划谋逆的乱臣贼子!包括半途已经死去的人在内!它是我这些年隐姓埋名查得的结果,也是我这十几年最大的政绩!
“萧祺,你的末日到了!”
第439章 难怪
萧祺抬头望着面前这密密麻麻的一圈人,右手一沉,长剑杵在了地上。
面前所有人无不阴沉脸瞪视着他,包括,包括他的养母,他的两个兄长,还有他的侄儿们。就在前日,他们还对他笑脸相迎,温厚以待,从上至下,无一不尊敬他,爱护他,两日,仅仅两日而已,他们就与其余这些人站在了一处,一起横眉冷目看着穷途末路上的他。
这一切发生得快么?好像也不快,两日时间,连奔赴远一点的路程都做不到。
但它又来得慢么?也并不。
前前后后将近三十年的筹谋,他自然也早就想过会有兵刃相对的这一日。
他攥了攥右手的剑柄,然后抬起头,朝着萧家人旁边的陆瞻宋湘看过去。如果没有他们俩,他不会暴露的这么快的。这一切绝对不是在围场才开始!而是很早以前他们就已经谋动了。
那么,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端倪的呢?
晋王夫妇双方的对峙,他早就料过的。他不知道他们俩具体是在何时进行的对质,但是从后来的表现看来,他们绝对是已经把事情给说开了。
陆瞻的身世,对他们彼此来说,都已经不再是秘密。
而在萧祺的预计里,他以为晋王和晋王妃早就应该有那么一场对话,他们居然一忍就是十几年,也是出人意料,更是中了他的下怀。
他看着地下的积雪,火把光之下,雪白地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积上了一小摊血。他中了不少伤,零零碎碎的,什么地方在流血,他心里都已经没有数。
又或者已经不重要,迟早连这条命都要没了的,迟早。
他手腕微微松劲,长剑在掌下轻轻一动,然后忽然又被他提起来,搁到了脖颈之上!
“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今日我萧祺败阵于此,是我命该如此!”
他手随话动,眼见着便要血溅当场,前方的陆瞻却似早就已经防着他这一招,打他动手之时,就已经蹿身到了他身边,一掌便将他胳膊肘拍飞了开来!
“你罪孽深重,休想就此摆脱!家父是怎么死的?你也等着给我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来人,把他押赴大理寺,关入天牢,听候皇上发落!”
在场侍卫一涌而上,立刻将萧祺制服在地下,将他压得丝毫不能动弹!
萧祺脸擦着地下扭过头,圆睁双眼看向长公主这边,血红双眸里有莹光闪烁,那不知是不甘还是悔意,推使着他起伏着胸脯,双唇翕了又翕。
随着侍卫们涌上,在场的人们也纷纷走动起来,终于他的目光被无数的人影所挡住,使得他再也看不见那道并不高大、但一路以来却一直在关怀着他的身影了……
萧臻山听到陆瞻那一句咬牙切齿之下的“家父”,却蓦地打了个机灵,罔顾礼数的抓住了宋湘的衣袖:“少寰说的‘家父’是谁?莫非王爷不是他的生父?”
宋湘低头看着袖子上他的手,深深沉了一口气:“阿楠是宁王殿下的遗腹子。宁王妃当初诈死逃生,历尽千辛生下了他,然后由晋王妃代为抚养。”
萧臻山听完则深深吸进去一口气,这口气还停留在喉咙口,久久下不来……
“难怪!难怪……”
最后的一点不解终于也解开了。
陆瞻是宁王的儿子!难怪一开始陆瞻会对宁王的事情那般关心,也难怪陆瞻会在知道萧祺是长公主收养的楚王的儿子后,对他忽冷忽热!
使得宁王惨死在狱中的罪魁祸首,却在长公主府享受了那么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杀死了他的父亲,却还安然享受着他爷爷的提拔和重用!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完全对肖家没有情绪吧?
萧臻山心里愧疚不已,抬头想跟宋湘说点什么,却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再一看,陆瞻也不见了,院子里的人正在陆陆续续的往外退去,萧祺已经被押走了,晋王汉王他们所有人也都走了,余下的只有部分亲军卫的人正在搜索现场。
尘埃落定了。
随着凶手落网,时隔多年的真相也该一步一步揭开了。原以为萧家从上到下明哲保身,绝不会沾染这样的事情,没想到这一次,被沾染的最彻底的却是自家。
萧臻山望着又已喧哗起来的侯府,缓缓地跨上了庑廊。
“山儿。”
他停下步伐循声望去,才看到长公主,原来也还停留在庑廊之下。
长公主慢步走上来,缓缓地拿起他一只手:“祖母愧对萧家列祖列宗,萧家,从今往后就看你的了。”
“祖母!”
长公主轻轻拍拍他的手:“祖母有过,但仍然希望山儿你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真男儿,为国为家,无愧无羞。
“身为萧家嫡长孙,你当以萧祺与祖母为诫,凡事皆不可求捷径,做好榜样。那么即使萧家不能再位列公侯,你也可带领族人留下清正家风,以训后人。”
“祖母……”
萧臻山气血涌动,无以言语。
“好了,”长公主把手收回来,“天色不早了,如今尘埃已定。你便以待罪之身,跟去衙门看看吧,若需要一切协助,你须竭力为之。”
说完后,她便微微一笑,越过他走出了月洞门。
萧臻山上跟上去两步,却有太监在门下拦住他:“小侯爷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做吧,也不忘殿下疼你一场。”
说完深施一礼,也跟着离去了。
萧臻山怔忡着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他们人影,才握握拳跨出门框,朝着外院走去。
全府的人都已经出动了,府里的小姐们被集中安置在一个院落,除此之外的人们都在前院接待着闻讯到来的各衙门的人马。
萧祺已经被压上囚车,两日前还风光无限的大将军,此刻两眼呆滞,已然成了狼狈不堪的阶下囚。
萧臻山走到陆瞻身边:“我随你一起去衙门!也许我也可以作作证!”
陆瞻深深点头,拍拍他肩膀:“上马吧!”
随后他也跨上马,与众人一道押着囚车,朝着大理寺驶去。
第440章 罪臣
大理寺即时上衙,人犯先押入牢中,待各部证据整理齐全,证人身份得到核实,便可三部刑审。
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杨淳提交的那份萧祺背后的谋士名录,名录上共有近二十人之多,全数都是当初跟随楚王谋害皇帝的那些罪臣之后。
当年因为撺掇楚王下手的人数不少,但全族被灭的只有为首的几个人,剩下那些要么是不曾接触核心的,要么只是跑腿办事,犯事的本人虽然都已诛灭,但子女族人却还是保住了性命。
像楼参这样的,却是在怀才不遇之下,固执地想要创出一番事业,被鼓动了进来。
这名册送到宫中,最令皇帝震怒的,是当中夹杂着的几个朝堂上熟悉的名字——萧祺筹谋多年,自然在在朝中也有布局,虽然不算是明目张胆要帮着萧祺反朝,但历年来都收受过萧祺带来的不少好处,且直接关系到家族利益,到了必要时刻,绝对会为萧祺发挥作用。
皇帝先把在朝这些人给停职关押起来,随后下诏各级官府搜捕余众。然后在传见骆容和杨淳的时候问道:“这名册上的人都齐了吗?”
“这名册事实上两年前就已经做好了,最近这两年罪臣与骆先生也在不停地朝着完善这本名册而前进,但是已然挖掘不出更多的人来了。
“个中原因并不是遇到了困境,而是经多方核实,确实与案的人就这么多。余下的都是些无干紧要之人,他们当中甚至都没有人见过萧祺的面。
“当然,如若朝廷能再做一份更细致的筛查,自然更好。”
杨淳冒名顶替茅于淳为官之事,皇帝还没有提到如何发落,这声“罪臣”是该当的。
皇帝听完沉吟了一阵,忽又问他:“说说你当年递交状子到东宫的经过。”
杨淳微顿,抬头与皇帝对视半瞬,而后垂首望着地下,回道:“罪臣当年递交状子的过程颇为曲折,先是署实名,递到了皇后娘娘宫中,后,后又重署了一封易名为毛迟余的信,递到了东宫。”
“既然递到了皇后宫中,为何又要重新递交一份到东宫?”皇帝漫声问。
伏地而跪的杨淳沉默半晌,回道:“是臣的罪过。”
皇帝瞄着他:“是不是有人给你出过什么主意?”
杨淳蜷曲着撑在地上的双手,良久未曾回答。
“凤迎你先殿外候命。”皇帝看向骆容。
骆容躬身退下,殿里便只剩下皇帝与杨淳俩人。
“这个图案,你认识吗?”
皇帝从御案上拿起来一张纸,面向杨淳展开,纸上画着几颗模样怪异的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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