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池影
她大喝一声，成功脱离了钳制，随即又癫狂自嘲地大笑起来。
早在几天前撞见傅宸一直遮遮掩掩保护严实的妾室时她就发现，这个保养得娇柔貌美的，可不正是之前被她派去刺杀慕凌，反而失踪的陈家庶女。
那时她也曾怀疑过慕凌，却因为一直找不到人才渐渐打消疑虑，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暗五看着她又哭又笑跌跌撞撞消失在拐角处，忍不住拧眉，“王妃，何不一剑解决了她？”
“就让她自生自灭吧，会有人解决她的。”
况且，比起死亡，她更愿意看这些人在无尽逃亡与恐惧中体会滋味，挨个去赎罪。
慕凌漠然回首，转而无奈地扫了她一眼，“不是说了别叫我王妃……”
“这不迟早的事……”
“……”
两人渐行渐远，街角的另一边，慕莲儿亦止了哭笑，忐忑不安地看着跟前驻立的男人，“大人，民妇已经按您说的照办了，您看……什么时候送我出城？”
监视回来的探子跟着附耳禀报完，男人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挥挥细长的手指。
“给她对牌。”
眼看慕莲儿在探子护送下惊喜振奋地快步离去，后者讽笑一声，身影无声消失。
街角逐渐恢复安静，直至漫长一天过去，天边重现晚霞之际，街头巷尾忽然传来阵阵噪杂的讨论声。
“传位废后？真的假的！”
“帝尊不是重病已久了么，怎么今天忽然就上朝了！”
“谁知道呢，反正朝臣们都是肃穆着脸出宫门的……这天啊，要变了！”
此时不止皇城内外，刚下朝的官宦们亦半天回不过神来，脑海里恍然还回响着帝尊浑厚威严的宣喝声。
“帝后无德，纵容皇子谋逆乱为，祸乱朝纲，乃至皇城内外民不聊生，故今日起，将废除帝后之位，由靖王代理国事，即日进行传位大典！”
听得诸人一脸懵，这三皇子才刚进去多久啊，没想到就隔了一天，帝后也被废了位！而且，不是说帝尊重病不愈么，今儿个怎么忽然起来发号施令了，还指定靖王继位！
啧啧，要不说帝族水深呢，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是赢家！
诸人感慨万千，有些机灵的则早早准备好贺礼，一下朝就往亲王府里赶，就算见不着人，也要想方设法把贺礼送出去。
再来就是炼药阁，有些人听闻炼药阁某名女弟子与靖王关系匪浅，甚至很有可能是未来王妃乃至王后，顿时一窝蜂都涌到了炼药阁门口。
好在池郁那边早有先见之明，早早便派人护送她自暗处转移，只不过今日诸事繁杂，等忙完回到府内，慕凌已经洗漱好坐在厅里等着了。
“怎么不先睡会？”
池郁喝退下人，坐过来轻柔地吻了吻她发尾。
他屈膝近坐着，清隽的脸庞自后方靠过来，近在咫尺地靠着她颈窝，另一只手亦自右往里圈，一副生生要把她扣在怀里的姿势。
若不是提前收到了消息，她肯定难以想象，这么温顺黏人的人，居然即将要封王称帝了！
慕凌恍惚地看了他两眼，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池郁拥了一会，见她不在状态，不由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怎么了？一天不见就看我看傻了？”
“……没有，就，有点惊奇而已。”这走向跟前世也差太大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底有些不安。
慕凌蹙着眉摇了摇头，随即轻声问他，“听说今日废后，帝尊还把王位传给了你？”
“嗯。”池郁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另一只手掌轻轻执起她的手，眼神追逐着她，“我若继承大位，你可欢喜？”
“……只要是你选择的，我都支持。”
想起今日所见所闻，慕凌犹豫了一下，最终忍不住问，“帝后被关押，我能去看看么……我是说看看龙卫档案，想查查爹娘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没有问，是因为帝后皇权太大，怕他这性子不管不顾闯出祸来，一直也没找到机会核查，如今帝后与三皇子皆被关押，帝尊又不主事，再找他帮忙，似乎也没什么顾忌了。
出乎意料地，池郁没有立即答应她，反而沉默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低叹着攥紧了她的手。
“这件事，你不是该问我么？”
“你记得他们？”
慕凌反而讶异了，算算十年前他才那么大一点，要躲避帝族追捕已是不易，怎么可能还记得清身后庞大的追捕者有多少人，更别提认识了。
而且她也不记得当年认识过这么一小孩儿，爹娘对这些也甚少言之，故此她一直没联想到那时还是孩童的池郁身上，没想到……
慕凌不自觉捉紧衣摆，乌黑的眼眸犹豫又彷徨地移动了下，想细问点什么，又不知从何问起，直到被对方沉沉抛出的话语惊顿
“嗯。他们的死，的确与我有关。”
“——”
话音一落，厅内顿时陷入长久的凝滞。
池郁自开口起便紧紧盯着女孩儿彷徨的脸，生怕她有一丝不快或者失望震怒，连带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依赖信任也分崩瓦解。
好在，女孩儿只是惊震疑虑了片刻，却并没有松开他的手，只以眼神询问示意。
池郁紧攥着她的指关节一松，牵着她缓缓站了起来。
“走，给你看样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看看咱们的大宝贝（不是）~
第90章
行至书房,池郁自暗柜中取出一?古朴陈旧的古木盒子，而后在女孩儿的注视下，缓缓打开。
“这是十年前被人赠予的东西,灵气散尽碎裂,最近才修复成原样。”
池郁垂手捏起盒里灰白发暗的玉片碎块,逐块摆放到桌面上,目光渐渐沉黯。
当年，身世暴露，在看尽他被人欺辱谩骂、苟延残喘般挣扎了数月之后,他那名义上的母亲不知发了什么疯,疯狂冒死在帝尊眼底下救了他出城，却又歇斯底里地要扔他进魔渊。
她大概不知道,自出生起，他便有记忆吧。
他记得幼时她是怎么一次次憎恶地掐着他的脖颈,唾骂他是罪孽是魔种让他去死的,也记得事发后所有人面对他的鄙夷眼神,以及躲避后怕。
他以为他是有恨的，但是被推入魔渊的那一瞬间，他居然出奇的平静，?觉得，这样结束也好,反正没有人希望他活着。
而他也真的，厌恶透了这个世界。
可没想到，就在即将坠入魔渊时，前来追杀他的人居然紧紧抓住了他。
那时他心怀厌憎，几乎是嘲讽地，冷笑着自己挣脱了手,而后，在他百折不死、拖着累累伤痕自暴自弃般横躺在魔渊丛中等待死亡时，竟然又遇上了他……
“要杀就杀！别以为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
他对所有一切都充满了厌恶防备，即便被救治也没给过好脸色，熟料对方看到他这模样居然笑了。
“我说怎么看你有股似曾相识劲儿，这不怕天不怕地的小模样，跟我们家囡囡真像。”
说着就给他利落上药包扎，半是感慨半是不忍地劝，“你还小，以后选择性多得很，今天过后别再出来了，找个地方安稳生活吧。”
“呵，你要放过我？你就不怕景德帝把你抄家灭族么？”
“放过？我今天都没有见过你，谈何放过呢？”
男人爽朗地笑了一声，随手给他指了条隐蔽的暗道，转身大步离开。
再见面，却见男人身形狼狈地躺在从野中，几步远处伏倒着同样着装的龙卫杀手，看样子似乎已经断了气。
男人胸口以及手脚多处受伤，鲜血染红了草地，看到他紧闭着眼一动不动，池郁犹豫了下，谨慎地停在了远处。
似是感觉有人靠近，男人手指颤动，吃力地撑开眼帘。
看到是他，明显松了口气。
“……小鬼，过来。”
看到他绷着小脸挪动伤腿停在附近，男人粗喘了一口气，捂着血口勉强扯起笑，“不是叫你躲着么，怎么又跑出来了……过来，再近点。”
随后吃力地取出一块碧色玉扣以及两枚符箓。
“刚才有人看到了你我，且通知了统领……时间不多了，你快拿着这两枚符箓，去落日森林！”
男人竭力加快语速，讲了两句又克制不住地咳了几口淤血，而后继续叮嘱。
“这是神行符以及防御扣……”神行符有他与妻子的心血联系，可在一刻时辰之内赶到对方身边，平安扣则可抵挡三次攻击，前面两次已经被消耗掉了，最后剩下一次，应该可以保他无虞。
“我如今这样，一刻时辰……恐怕，赶不到了……”
说到最后，男人胸口涌出的血液越来越多，说话声也变得越来越吃力，他迟缓地抬起眼，“快……帮我……去……”
“……”池郁没有回答，但看到他颤抖着直欲垂坠的手，还是接了过来。
此时男人胸口起伏已经越来越弱，他眷恋地看了天空一眼，目光缓缓移向他。
“……此事与你……无关，不必……内疚，就算没有你，他们也……”不会放过像他这种不知进退，空有所谓正义抱负的迂腐之辈。
最后那句话没能说出来，但池郁仍感觉到有些茫然。
内疚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情绪，不知道内疚感激为何物，甚至一开始就认为这个男人也许是为了什么利益或者戏耍才会救了他又放掉——这种把戏宮里人已经对他用过太多次，太过寻常了。
可是潜意识里，似乎又有什么在告诉他，不能这么想。
天际边已有武者疾驰而来的呼啸声，时间容不得耽搁，池郁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贴上了神行符。
离开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眼男人快要合上的双眼。
“你之前……为何救我？”
男人嘴巴翕动了下，但是没能发出声音，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池郁心底忽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情绪，他转身离开，等借着神行符看到那个女人，看着她抱着传音符摇摇欲坠的痛楚模样，这种感觉又加深了不少
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再次见到长大了的小女孩，他才恍惚明白，原来那种感觉，叫亏欠。
……
思绪到这里，手中的碎片已经组合成完整的一个圆，看到女孩儿因为玉扣展露原貌而通红的眼，他心底一叹，缓缓抬起手。
“我没能保存好它……”
这话像是导火索，一下子引发了女孩儿隐忍的泪意。
看着女孩儿脸颊哭得一塌糊涂的泪迹，池郁抬起的手一顿，一股陌生而酸胀的愧疚懊悔忽然充斥满心底，促使他慌急无措地将人紧紧拥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