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重生记 第48章

作者:向今 标签: 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穿越重生

  五月天里,冷汗浃背,一时正要下跪请罪,却听皇上粗噶的声音里透着几分讥嘲不耐:“你太医院吏目五六,个个七老八十,竟比不得一个二十岁小姑娘!”

  孙太医御前当差也有数年了,心惊胆战的细品他话里的意思是讽刺更多一些,倒不见有恼火,因抹了抹额角的汗道:“薛姑娘天资聪灵,老臣等愚昧,确未想到这一点。”

  皇帝便不耐再听了,挥手叫人下去,孙太医暗自揣摩,小心翼翼的奉上了枇杷膏。

  陆满福侍奉他吃药,皇帝明显心绪不佳,一拿调羹就蹙起了眉。

  他早就看薛通不顺眼,不由得不忿:“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主意都打到主子跟前儿了……”

  叫皇帝冷眼一瞟,才慌忙住了嘴,听他甩袖威吓:“答应面前不许多嘴。”

  陆满福倒是听话没有多嘴,不过这药效用显著,李答应一回来便甚为欣喜,说他听起来已经好多了。

  皇帝笑而不言。晚间乘她洗漱的功夫,却褪了一串碧玺十八子的手串下来,叫陆满福去赏给薛氏,并强调,甭声张,亲自去赏。

  “爷……”陆满福险些咬掉舌头,那薛氏确也是水灵灵的美人儿一个,听说也知书识礼,更兼医术了得,要是过上一年半载的,他老人家起个猎艳的心思不奇怪,可眼下,显见得李小主的热乎劲儿也还没过去啊!这要是再来个薛氏,这……

  皇上眼锋扫过来,他吞吞口水,也不敢多言,低头应个是退出门去了。

  外头星月正好。四下开阔,夜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兜了满袖,摇着满树的茂密的枝叶,沙沙作响。

  陆满福揣着袖里的手串,只是发愁,又要不声张,又要亲自赏过去,他摆了摆头,只好从小太监出要来件灰不溜秋的风兜,提了小小的一盏灯笼趁夜出玲珑馆,打着李明微的旗号入了涌月庵。

  李答应遣人来访,薛宜听到消息本已吃惊,待遣退下人,听陆满福说明来意,更是着着实实的吓了一跳。

  “……姑娘好造化。”陆满福一边暗觑她脸色,一边却假作不知她反应,只笑吟吟的捧着手串继续道,“这珠子是皇太后从潭柘寺求来,万岁爷随身带了一年多,祈福避祸,最是灵验不过了。奴才这里就先给姑娘道个喜了,愿您以后得天独厚,平安顺遂……”

  “陆公公!”陆满福有意说得不清不楚,话音甫落,就见那薛姑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哟!薛姑娘这是怎么了?”他忙作惶惶态,作势去扶薛宜,“我可当不起您这一跪,您要谢恩,赶明儿也得去找万岁爷谢啊!”

  眼见得薛宜果然害怕,攥着袖子跪在地上话也说不出来,才起了那么两分怜香惜玉之心,缓了语气道,“姑娘可别介,万岁爷不过是叫我来送赏的,您有话好好说,何必跪着呢!”

  容他说了好一会儿薛宜才抬起头来,面色稍安,犹带惊惶,只叩头道:“臣女谢圣上隆恩,只枇杷膏乃臣女送与父亲日常饮用,鄙陋之物,未料有益于皇上,实皇上福泽深厚,得天庇佑,与臣女却无多少关系。臣女不敢欺瞒,今次蒙恩,委实受之有愧,烦请公公禀明……”

  “这……”陆满福面露为难,再瞧这跪在脚下几乎泫然欲泣的姑娘,才呼了一口气,把手串交到她手上,直起身道:“也罢,咱家便帮你禀明圣上,不过……你也要想清楚,倘惹万岁爷不高兴了,咱家可帮不了你!”

  “谢公公。”薛宜叩头,语声坚定。

  “果然是这么说的?”翌日一早,明微依旧早出,皇帝独自一人用膳,一边吃一边问。

  陆满福点头不迭,又笑嘻嘻道:“正是这么说的,奴才瞧着,薛姑娘似是给吓得不轻。”

  皇帝哼笑一声,搁下了筷子,“是否比你李主子聪明?”

  陆满福忙将玉米汤盅接了盖奉上,一边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抄着两手讪笑,“回主子,这话……奴才听不大懂。”

  明微不在,皇帝自觉吃饭也无甚味道,只喝两口便擦了嘴,间隙瞥他一眼道:“比你李主子识时务。”

  陆满福听得云里雾里,只得跟在他身后傻笑,问:“主子不吃了?”

  皇帝白他一眼,起身道:“明儿早上同她说,再这么急吼吼出去,朕索性禁她两天足。”

  听他一言,陆满福忽就讪讪笑了笑,搓着手道:“主子……”

  “怎么着?”皇上不知所谓。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陆满福硬着头皮,畏畏缩缩:“今儿早上,李主儿走的时候同我说,今日随长公主去义塾,约莫住个两三日再回,还交代我,叫我先不要回您,等您问起的时候再说……”

  “好丫头!”皇帝磨着后牙槽冷笑,昨日提这个他没应,今儿就来了个先斩后奏,真是长了本事了。

  他心里生气,又没法子治她,索性收拾收拾,将容钰独个儿送了过去,闹得明微好个措手不及。

第69章 山雨欲来

   如此叫容钰奉命搅局, 明微也不过坚持了两日,第二日晚上就给他缠着回来了。

  “怎没多住两日?”皇上笑吟吟的从奏折里抬起头来,一派坦然无害。

  明微本没气的也有气了,轻飘飘一扫他, 解着帷帽往屋里头去了。

  皇上也不管,自在那里蘸着朱砂批折子,到砚台里蘸没了,便支使陆满福:“喊她来磨墨。”

  明微简略洗漱, 换了身轻便衣裳才出来, 彼时皇帝最后一本折子都已经拿在了手上,伸手一捞, 将她整个拥在了怀里, “跟我说说这两天都做了什么?”

  明微一推他,颇不给面子:“你问容钰去!”

  皇帝莫名其妙:“我问他做什么?”

  明微轻轻一哼, 不温不火的扫了他一眼,“他等着讨赏呢。”

  皇帝讪笑,心里却恨不得把那个坑爹卖老子的蠢货拉过来抽上一顿, 百八十年不交代他办桩事,好容易交代了,还怎么交代的就怎么叫他卖了。

  “咳……”他清了清嗓子, 轻描淡写的抹过了这个话题, “晚膳用了没有, 等看完折子陪我一道用点东西……”

  一面说一面翻开折子, 忽却一顿, 搭在明微臂上的手微微紧了紧,随即把那折子往几上一扔,道:“传薛通。”

  一旦他理事,高兴也好发脾气也好,明微向来是不问怎么的,此时亦不过起身,说道:“我去瞧瞧备了什么膳食。”

  皇帝却一勾她,意态疏懒,“我与你一起去。”

  陆满福忙传摆膳,皇帝一壁撩袍起身,一壁回望他一眼道:“等薛通来了,叫他仔仔细细看看这份折子。”

  掌灯时分被传,薛通汗流浃背的捧着折子跪在西厅当中,直至半夜,才见得皇帝一身中衣踏进门来。

  “皇上——”他一下子扑倒在地,涕泗横流,“陈正弘公报私仇,臣冤枉……臣冤枉啊!”

  皇帝拢了拢衣襟,风轻云淡,返身坐下来,只望他语调平平道:“这几个时辰,你若还只有两句冤枉,朕不若现在就传臬司衙门,你到那里去再好好的喊冤……”

  “皇上……”薛通眼泪流了半截,不敢置信的抬头望了一眼,随即拿袖子抹抹眼泪,沉沉磕了个头道:“皇上圣明容禀。”

  “皇上御极之际,即颁行政令,鼓励耕种,谕旨织造局,江浙一带,粮食、桑蚕丝皆增价半成,地租减免半成,由户部补给。拳拳爱民之心,臣所深知。”薛通抹着眼泪,言辞切切,“臣虽无能,致使织造局连年亏空,数年以来,亦夙兴夜寐,奉命唯谨,不敢稍负吾皇圣恩。苏州织造岁岁所用桑蚕丝,皆由江、浙购入,臣恐银钱为下属克扣,每岁贤自布政使司、府台、县台,层层走账,由买主亲自画押签字。那陈正弘言臣低价买桑,高价上报,实在是含血喷人,冤臣至极啊!”他一时痛心疾首,涕泗横流,几步跪爬到皇帝脚边,扒住他的袍角,指天发誓,“皇上……臣赤胆忠心,苍天可鉴!皇上……您要为臣做主啊!”

  皇帝望眼匍匐在脚下呜咽的苏州织造,面色无半点波澜,不过轻轻拨了拨杯子,语气随意,仿似闲谈,“朕前几日到织造局,入眼一派蒸蒸日上欣欣向荣之态,你苦心竭力,朕是看在眼里的。不过朕倒好奇,你将将所说陈正弘公报私仇是为哪一桩?”

  薛通暗悔失言,转念想及薛宜,却又暗思是个机会,因抹抹鼻涕眼泪,磕头道:“禀万岁爷,小女薛宜,原是婚配给陈正弘的,只是小女福薄,成亲前不久一病不起,问了老和尚,说是与陈正弘八字不合,必得推迟婚期,修行将养,克尽命中煞气,再待有缘之人。臣迫不得已退了小女与他的婚事,却不想令他怀恨在心,每与人言,总是抹黑于我薛氏。”

  “哦?”皇帝掸掸衣袖,略略坐正了身子,“竟是这回事?”他点点头,“陈正弘庸流末品,小肚鸡肠,更胆敢谗言枉上,委实可恨,这替他转递折子的殷知府……亦是非不辨,不过……”

  皇帝话锋一转,薛通低头,大气不敢出一声,只听他点着桌面道:“空口无凭,明儿你自己去臬司衙门,叫他们拿人,将此事查个清楚。”

  薛通大喜过望,伏地高呼:“臣……谢主隆恩!”

  皇帝唇角含笑,待他退下,却一把将桌上的杯子摔在了地上,自齿缝中挤出三字:“传蒙立!”

  蒙立进门之时,洒了一地的碎瓷片还不及打扫,皇帝呼吸亦未平复,只带着怒意自袖中抽出一卷白纸甩来。

  “臣扬州知府殷陆离谨奏:陈正弘禀苏州织薛通于苏浙低价买丝,高价上报,确有其事,其多欺乡民目不识丁,骗之画押,臣查实扬州二三县存,以杓见多,特此禀明陛下。”

  苏浙……蒙立看罢心里亦是一个激灵,薛家这只手,伸得够长,无怪皇帝大怒。

  他默默敛下眼,随即听皇帝切齿:“查,给朕挨个庄子的派人去查,便把这苏浙通通换一遍血,也不要这些蠹禄再欺上瞒下,作威作福!”

  掷地金石声。

  薛通兄弟在与臬司衙门暗中窃喜狼狈为奸做着春秋大梦的时候,丝毫没有料到,黄泉路近。

  去往无锡的群臣陆续抵达苏州,明微有几日晚上都没见到皇帝,日常与他挂面,也不过匆匆而过,倒是与长公主一处,静心理了几日义塾。

  也这几日方知,她不知几时已惯于他在身侧,晚上孤枕,倒有些辗转难眠。前两日还好,到这一日,临近子时尚未成眠。

  她想些什么,连自己也不会承认,不过在暗夜中轻轻吐息一口,拥着绵软的被子翻了个身。

  夜深人寂,窗外雨声沙沙作响,落在树叶上,落在窗棂上,滴答滴答,又落在人的心弦上。

  她闭着眼睛,好似一片安详。

  终于听到踩在羊毛地毯上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灯影晃在墙上,绿罗绡纱帐被轻轻揭开,有人在身侧躺下。

  他是当她睡了的,静悄悄的近乎屏息,不过伸臂将她拢在了怀里。

  那辗转反侧的心思,仿佛瞬时平复,明微深闭着眼睛,不一会儿却就转过身来,靠在了他怀里。

  彼此都好像睡着了一般没有动静,许久,却传出皇帝低沉的嗓音:“再过三五天就启程去杭州了。”

  “嗯。”她隔了一会儿才应,轻轻握住了他的衣襟,温温软软,“我不想去。”

  皇帝虽忙,得空时却日日听陆满福嘟囔她的事,听及倒不意外,笑吻了吻她的发顶,便道:“你应我两桩事,方可。”

  明微颇有些吃惊的抬眸看他,夜灯微弱的光芒隐约透过绿纱帐来,只望得见他一双波澜不惊,沉沉似水的眸子。她重新躺下来,在他怀里靠了靠,枕着他的手臂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很有些计较:“你先说。”

  皇帝捏捏她的脸颊,从肩上挑起一缕青丝绕在指尖勾缠绕:“必须每日写信给我。”

  明微轻捻手指:“再有呢?”

  假若只有这样,那也太过轻易。

  “也不难。”皇帝笑笑,忽一把搂紧她,既而抬手托起她的下巴,深深望进了她眼里,“你这两日,辛苦些陪我。”

  明微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把就推开他转了身。皇帝紧跟着挨过来,贴着她的背把人抱住,语声旖旎:“央央,”

  察他的手又在不老实的往衣襟里头钻,明微一把拍开他,拥被裹住了自个儿。

  皇上也不恼,轻笑一声,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她,舒适的吐了口气。

  明微惯了他日日歪缠,平日虽则负累,一连淡了几日,又这么被他痛痛快快的放开,心里只有些说不出来的堵。却也没说话,侧身静默,好一会儿才浅浅入眠。

  这一觉睡得不甚安稳,一整天也便哈欠连连,长公主一连三次瞧见她掩着嘴巴打哈欠以后,终是笑了笑:“你去睡一觉去吧。”

  “这不早不晚的……”明微按着眉心摇了摇头,顺手把桌上几张信笺收了,又支使朝云拿着东西,起身道:“我去瞧瞧薛宜,顺道走走,把东西给她。”

  昨日陆满福送到她手上一些字画,正有些薛宜喜爱的,她也就没含糊,叫朝云收了全都带打算薛宜,只不料薛宜没来,遣人说昨儿回去淋雨着了凉,身上有些不舒服。

  涌月庵在半山上,薛宜居了庵堂东边小小两间房,门前几株瘦骨嶙峋的腊梅树,青瓦白墙,干净整洁,倒也宜人。

  明微带着朝云拾级上来,将要敲门,那黑漆斑驳的木门却“吱嘎”一声开了。

  “李……李主儿……”陆满福惊的险些咬掉舌头,几次才把称呼喊全,想卖个巧,瞧她素来温婉的面色一时冷得腊月里的冰霜一般,说话愈加结结巴巴了,“这……大老远的,您怎么来了?”

  “奴才……奴才就是来问薛姑娘句话的……”陆满福心头慌慌,着急撇清,越撇却越糊涂,“是前头慧通大师忽说,薛姑娘业障已除,薛大人便朝万岁爷求了个恩典,想送薛姑娘到小主旁边作伴,也求小主做主,给她留意个人家,皇上就派奴才来问问薛姑娘的意思……”

第70章 东窗事发

  “……李主儿脸色特别难看, 奴才说什么她都没理,就打发奴才去了。”皇帝大步流星,陆满福随在他身后,一面偷觑他的脸色, 一面道,“方才听朝云使唤的小丫头过来说,李主儿把人都远远打发了,自个儿在石舫那里坐着。”

  皇帝面无表情, 一直走到石舫入口处, 瞧见朝云守在那儿,问了句小主在何处, 便撩袍走了上去。

  这石舫不大, 不过一艘船的大小,上下两层, 船顶一层绿蔓,像一层帷幕罩下来,将三面都遮住, 漏过点点日光,只剩船头处留下一个窗户大小的缺口。

  船头朝西,此时夕阳西下, 正有太阳斜射进来, 投下一道长长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