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重生记 第51章

作者:向今 标签: 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穿越重生

  “皇上容禀。”薛宓满身虚汗,吸了口气方道,“民女逃至福州,一是因姑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二是因为薛通曾以求学为名,将我幼弟控制在杭州紫阳书院,我父亲堂上必然不敢翻案。因此我方来福州,想要寻姨丈与姨母相帮。面见皇上,则是因恰听闻皇上消息,民女日常所见,皇上圣明烛照,遂冒险相求。”

  皇帝唇线一瞬绷直,忽而拂袖一扫,切齿痛恨:“好大的狗胆!”

  “皇上息怒!”一时众人皆惊,齐刷刷跪了一溜,皇帝冷哼一声,哂笑,“人常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速派人去紫阳书院,朕倒要看看,他这只虫子还能翻腾多久!”

  掷地有声,言犹在耳。

  父亲必然是会没事的。玉簟生凉,包裹在软薄的单被里,薛宓安然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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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淅沥了一天,到晚间仍然没有停。晚风乍起,羊角灯在檐下摇摇晃晃,映得庭中一片水光氤氲。

  “……你用心记着,朕送你过来,不是听人使唤供人差遣的,倘使这样,年底也不用回京述职,回来辞官则罢。”

  湿淋淋的青石板路上,皇帝不紧不慢的走着。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分明,佟家坐大,虽佟启嶙暂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皇帝心里头终究是不放心了。

  “奴才省得……”蒙立无有不应,心里头隐隐压了块有些分量的石头。

  皇帝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至门口停步时,便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臂,道:“你不必怕什么,这闽南,朕自是信得过你才叫你过来的。”

  蒙立心中动容,一时撩袍跪地:“主子知遇之恩,奴才……万死不辞!”

  “行了,”皇帝拍拍他的肩头,“早些回去歇着吧,今日不用你表忠心,年底带兵来给朕看。”

  蒙立应命退下,方走两步却就回转,回头叫了声主子。

  皇帝将将跨进门来,还未进内室,闻言只回过头来问何事。

  蒙立道:“早间阅兵时奴才未及回禀,方姑苏来信儿,前日诊出,李答应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子,奴才……恭喜皇上。”

  皇帝怔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时眼角便飞扬起来,哈哈大笑,又指着他道:“此信报的好,朕得好好赏你,传旨户部,给蒙统领加俸一年。”

  左右应命,又纷纷跟风磕头贺喜,皇帝龙心大悦,一连串加赏下来,众人喜不自胜,只听他又不断的吩咐:“传朕口谕,小主身边的太医皆赏银百两,侍婢奴才皆赏银五十两,叫他们务必尽心照顾小主,等朕回鸾,另有封赏。”

  顿一顿,又朝蒙立道:“先才叫你去办的事,立刻着人去办。犒赏三军的大宴提到明日,后日往泉州,五日后回鸾南京祭陵。”

  这一应的事,他吩咐的毫不含糊,办起来却有的耗,蒙立忙应命去办。

  方走两步,后头就叫了一声“慢着!”

  皇帝眉色一敛,紧跟着加了句:“传令,除近前之人,李答应有孕的消息不准走露半句,尤外朝之中。倘有泄露者,以欺君罪论。”

  令行禁止,一时上下内外,于李答应有孕一事,无不讳莫如深,倒将原本的喜气冲淡了几分。

  倒也合了明微的心境,她原不善大喜大怒,此番有孕,虽初时震惊,后也安详和煦。倒是容钰,一时喜一时愁的,一天能变几十个脸,终于忍不住蹭到她跟前儿嘟囔:“它有娘,可真好……”

  一言说的明微终究心软,轻轻揽过了他:“傻孩子。”

  她怜爱的抚了抚他的肩膀,心里却点点苦涩,与他博弈,她终究得输得一败涂地。

  她笑了笑:“你以后做它的哥哥,和它一起玩、一起读书写字,不好吗?”

  容钰扁着嘴角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你还教我读书写字吗?”

  明微一点头:“自然。”

  那厢便立刻破涕为笑了,明微莞尔,执了团扇起身,回眸招呼朝云:“叫满福去备车,想长公主今日回来不及,叫上怡宁,我们这会儿过去。”

  这一月以来,明微在义塾讲学,每三日一讲,几乎已成惯例。容钰不喜读书,却喜听她授课。多晦涩难懂的东西,从她口中讲出来都变得珊珊可爱,便听不懂,也是一种享受。尤其有时候她与人议论,不紧不慢将人说的哑口无言的时候,他恨不得使劲儿拍手较好——事实他也这么做了,不过怡宁一个眼神儿就叫他默默收敛了。

  不等朝云回声儿,他就先跳了起来,抢先道:“我去我去,满福儿——备车出门……”

  陆满福急慌慌过来,陪着笑道:“今日天热的很,您早起没用什么东西,晌午又只用了些果蔬,再大老远的跑到书院去一连讲个把时辰的话如何吃得消?这一回且就回了他们,罢了吧……”

  “正是天热,才出去透透气。”明微由朝云服侍着梳头,浑没在意的从镜子里扫了他一眼。

  陆满福却抄着两手犯了难:“小主这两日害喜厉害,万岁爷着人吩咐来着,叫奴才们伺候着您好生将养……”

  “她就是给闷坏的。”容钰气鼓鼓,“你不说不就得了!”

  他还省得瞒着,到明微就成了“我自个儿有数,你自去办,不必理会他”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陆满福吓得肝儿颤,却也一五一十的照办了。

  明微说是说,究竟近两日胃口不好,至于体力不济,加上天气炎热,只讲了素日一半便罢了课。

  “早知就不来了。”见她压着嗓子眼儿难受,容钰眉毛几乎拧成了疙瘩,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

  陆满福脚不沾地的忙前忙后,叫人搬来冰盆,远远近近的扇风,又怕热到又怕凉到,急得一脑门子汗,听得此言,忙趁机说:“可不是,小主如今是一个人担着两个人的分量,明儿咱可不能再出来折腾了。”

  一面说一面递了茶过来。

  明微胃里翻腾的厉害,往常用茶水压一压便可缓些,此番朝云捧茶给她,闻到茶叶的香气,反呕得更加厉害了。

  朝云忙把茶放下来照看,帮她拍背拍了好一会子才缓住。

  明微呕得眼圈儿发红,掖着帕子拭泪,好容易缓下来,只支首倚在大迎枕上阖目,眼皮也不抬一下了。

  “小主怎么样?”陆满福打扇都慢了下来,悬着一颗心问询,“要不,奴才叫人回去传胡大夫过来看看。”

  “无事。”明微捏了捏眉心抬眼,音调却虚软而疲惫,顿一顿道,“你去瞧瞧,此地可有借宿之处,今日便不下山了。”

  书院本有置客房给往来的游学的学子或是讲学的先生,如今并未正式开院,空置房间更多。陆满福极快的便寻了三间僻静的房舍与她歇息,因不放心,到底使人去抬了胡永年过来。

  孕中害喜,这位妇科圣手也别无他法,唯有一起陪着干熬。

  明微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膳桌都没挨,只在勉强用了半碗米粥。酸的甜的,未近身前便通通摆手,只将容钰闹得惆怅不已:“还没长大呢,怎么就这么折腾人?等以后我可怎么带它……”

  一言倒将明微说得忍俊不禁,又是身上不痛快要蹙眉,又是叫他引得发笑,将要伸手去点他脑门,门上就有人报:“小金子求见。”

  薛氏案子月余未有定论,小金子是日常打发去探听薛家消息的,明微听及,身上不郁以忘了大半,只吩咐大半。

  那小金子也伶俐,扎地打个千儿,便利利落落的说道:“方衙门里贴出了告示,薛家一案,要在三日后公审过堂……”

第74章 盖棺定论

  薛氏案公审过堂的日子, 正定在六月二十一暑气最盛的一天。

  明微自没有机会亲临,单呆在别院中,听消息听了整整一日。薛连薛通于低价卖桑高价上报一事供认不讳,而对于豫亲王查出的其他事宜, 却通通指认其三弟薛选,薛选于此供认不讳。

  可事情的转机就在,薛选此前出逃在外的小女儿忽然带着其求学在外的幺子出现在看热闹的人群当中,高声言薛选有冤。二人被制, 而死气沉沉的薛选却一瞬惊起, 当堂翻案,摆出诸多证据证明自己是因小儿被控, 方受制于薛通兄弟二人替他们担醉。

  满庭皆为之震惊, 豫亲王更是拍案大怒,自言必将上报朝廷, 从重处置薛氏案犯,以儆效尤。

  明微听罢锁眉许久,忽抬眸道:“备车, 我要去薛宅。”

  薛氏宅邸甚大,昔日算是姑苏城气派的独一份儿,如今却尽是门楣冷落之感。外头重重重兵把手, 内眷则尽数圈禁于西南角一个小院子里, 一把脱了漆的铜锁牢牢锁住了院门。

  而薛通兄弟诬陷薛选罪加一等的消息却是锁不住的, 看守士兵的闲聊议论中, 早已将诸多亲眷本已惶惶的心态, 闹得更加无处安放。

  有叹息者,有啜泣者,有很到深处哭骂者……薛宜木登登的挨在墙上发呆,听到有人唤,恍惚以为是错觉,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慢腾腾起身走了出去。

  她以为来的是小金子、是朝云、是陆满福,抑或是明微本人甚至于长公主,总不可能是那个几乎已经消失在了记忆深处的人。

  藏在衣袖里的手在轻轻发抖,她狠狠攥住,默不言声的看着他,目光灼灼,几乎将人洞穿一个窟窿。

  陈正弘倒是退却了,双手搓在一起,嘴唇轻轻蠕动,沉默了有一会儿,才道:“对不起。”

  咋然见好像与那一日她在他面前泪流不止,而他垂眼束手的情形重合。

  薛宜慢慢收敛了一身的气焰,垂眸转了身,“是非之地,陈大人不该来,请回吧。”

  她抬脚往外头走,陈正弘在后头叫她名字,而那个袅袅娜娜的影子,一瞬却消失在了竹帘子后头。

  “我来时正遇见……”明微在外头等她,望着她眼中似有歉然,薛宜两三步走过去伏在了她肩上,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待哭过了,方抹了眼泪道:“你我相知一场,明微,我只求你两桩事。”

  “其一,不要管我,倘我独善其身,必自责终身;其二,倘我爹爹……”她吸了口气,方才诉说下去,“倘我爹爹罪无可赦,请你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明微一时泪意涌动,也只得含泪点头。

  六月二十五日,圣驾过姑苏,以薛氏事,驻跸一晚,其后裁定,薛通自任苏州织造以来,欺上瞒下,贪赃枉法,赎罪并重,斩立决;薛连助纣为虐,罪无可恕,同罪并罚;查明其庶弟薛选,与此案毫无牵连,洁身自好而经商有道,判其无罪释放,领姑苏织造事。薛母教子无方,然念其年事已高,仅褫夺其二品诰命,由薛选奉养。薛通薛连内眷、子女,分别发配岭南、宁古塔、潮州等地。

  圣旨一下,姑苏当地百姓无不奔走相告,面北磕头,山呼万岁。

  明微懵怔怔坐在船头,越过窗子看着那些不断远去的白墙青瓦、熙攘人群,只觉这一切恍然如梦,良久挪不开眼神。

  不知看了多久,天色渐渐阴暗下来,风也渐起。抬头一望,甫见乌云西北方的天空乌云滚滚,追着晚风压顶而来。

  忽一阵狂风刮过,朝云忙放下绣绷子起身去关窗户。明微却阻她,“开着吧,透透气。”

  话音甫落,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打的雨搭砰砰作响。

  “下雨了!下雨了!”容钰挡着脑门儿钻进门来,一面嚷一面奔向明微身边,“差点淋成落汤鸡了!还好我跑得快……”

  后头紧跟着就进来了陆满福,怀里抱个食盒,一壁抹脸一壁笑:“幸而阿哥爷脚程快,不然准得被淋。”

  又絮叨:“今儿厨上进了几道小食,万岁爷瞧着不错,送给小主来尝尝。”

  六角食盒打开,总两层,每层整整齐齐的码了四样儿小碟,陆满福一个个拿出来,有糖莲子、奶油玉米、糖山楂等酸甜小吃。

  明微瞧见容钰,倒难得露了点笑,不过仍旧食兴不佳,端了盛糖莲子小碟儿过来,转手却就给了容钰。

  “阿玛今天夸我学得好了,书背的好,字也习的好。”容钰吃了满嘴,不及咽下去就咕哝着朝她献宝,“我得多多谢你。”

  见他吃的开心,明微心情也好,索性都推到了他面前,一面回他:“早说你不要怕的。”又叫朝云给他倒水。

  “人常说命中贵人,小主就是咱们哥儿命里的贵人!”陆满福一语双关,一面讨巧一面试探。

  容钰在身边久了,这些事上,明微也不甚在意了,不愠不怒的,但由他去说,话音一转便道:“上回不是叫你同他说,甭一天十几回遣人的往这里跑,你不累,我也累得慌。”

  圣驾先行,长公主銮驾在后,明微只在匆匆与皇帝碰了个面,后头就没见上。皇帝俗世缠身不及见她,心却没离得,当真一天遣陆满福两条船上来回跑了十几趟,明微实看不过眼,方才叫他不要来。

  “哟!”陆满福听及一拍脑门儿,“瞧奴才这记性,这回可不单是为着给您送吃食,是主子爷特意交代,让奴才来跟您送个信儿……”

  明微惯了他油头滑脑时时作态,也不当真,只饮了口茶闲闲问:“何事?”

  “说起来有点话长……”陆满福收了嬉笑之色,认真起来,“万岁爷过姑苏时召见陈正弘……就是先头与薛氏二姑娘订过亲,前不久又告发了薛氏的那个,小主可省得?”

  “我省得。”明微忽敛了面色,坐正了身子望他,“你接着说。”

  陆满福道:“万岁爷过姑苏时召见陈正弘,论功行赏,这位陈大人胆大包天,一应封赏概辞不受,只朝咱们万岁爷求了一桩,请赦薛二姑娘流放之罪。万岁爷念薛氏才华堪用,准他所请,令其随侍长公主筹女学事,又陈正弘一片痴心仁心,擢为通政司经历司。想来薛二姑娘的船,明日就可赶上来了。”

  明微一瞬欣喜,一瞬又回复忧愁,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之痛,她实实在在的体会过,便免了流刑,薛宜又岂能好过。

  至第二日薛宜登船,她甚至有好一会儿不敢见她,在门外徘徊了好一阵儿才掀帘子进去,不意薛宜收拾的干干净净,人也是平静的,她劝词未开口,她便回过头来,望着她道:“我省得,央央,人该往前看。我好好的,才能有机会照顾他们。”

  她唯有握着她的手心酸不止,安慰她也安慰自己,“总会好的。”

  话说起就没完了。明微悉心的听她讲话,恐她只是表面上做出的平静,一言一行都小心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