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雪
萧缙略略向前探身, 声音也压低了些:“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担心你父亲?还是外祖母?不管你有什么担心,跟我说就是了。”
玲珑舒了一口气:“今日之事,多谢殿下。旁的都是命了,我也没有办法。”
“既然没有办法,那就回房睡觉。”萧缙一笑,索性拉着她往回走,“发呆有什么用,夫人和本王还都需要你照顾呢。”
玲珑张了张嘴,但终究还是压下了满腹心事,由着萧缙拉回了别院里的正房,简单盥洗休息不提。
转日晨起,沈菀终于精神有些恢复了,玲珑早早地到了床边守着:“母亲感觉可好些了?”
沈菀在前一晚被送到别院的时候已经醒来过一回,只是当时整个人吃了药之后昏昏沉沉不大清醒,又头晕胸闷的难受,只大略知道自己是被送到了荣亲王的别院里。
此刻醒来见到女儿在身边,既是惊喜,又有些不敢置信:“燕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玲珑握住母亲还是有些微凉的手:“外婆的事情,昨日家里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本来是我想过去看看,但王爷也跟着去了。他的意思是先让您过来调养几日。”
“谁说几日了。”她这话音刚落,便见萧缙进了门,“夫人在府中受了委屈,当然要搬出来。药材与嫁妆失窃之事,京卫衙门会跟进的。”
“王爷。”沈菀见到萧缙,立时便要起身下床行礼。
“母亲小心。”玲珑赶紧去扶,萧缙也同时上前去扶了另一侧:“夫人不要这样多礼。”
沈菀确实行动之间又是一阵眩晕,虽然心里不安,却也只能先坐下。
“王爷怎么过来了?”玲珑看了一眼萧缙的衣裳很是严整,“您是不是要去行宫?”
萧缙一笑:“明日才过去行宫。我是过来看望夫人的。”
“家中杂事,劳烦到王爷,实在汗颜。”沈菀这时候其实有些不确定京卫衙门介入是什么意思,但提到药材与嫁妆,也能猜到个大概,心中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或者是憋屈太久,一时并不习惯还有公道,而更要紧的,便是家中有如此丢人之事,不知会不会让玲珑在王府里叫人笑话。
“夫人当真不必客气,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萧缙温言道,“其实天家之中,宗室之间,争端也都差不多。长幼嫡庶,爵位前程,宗族钱财,大致相类。说起来还是本王更惭愧些,上次一见,已知夫人委屈,却不曾更早与玲珑商议着接您出来,是我疏忽了。”
“王爷言重。”沈菀虽然坐着,仍旧欠身,心里虽然有欣慰欢喜,但也有惶恐,“小女侍奉王府,得蒙王爷厚恩,臣妇已然感激不尽。但也求王爷,不要太过偏宠小女,以免将来的王妃,与现在的同侪有所失落。”
萧缙不由看了一眼玲珑,随后才拱手温言应道:“夫人之意,本王明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长信侯府爵位不再,尊夫又在行商,您是怕玲珑如今年少得宠遭人记恨,万一将来色衰爱弛,有什么变故,娘家无力护着她。”
“是。”沈菀不料萧缙竟然说得这样直白,但也句句真实,“王爷英明。臣妇知道,王爷喜爱小女,臣妇感激不尽。只是小女出身如此,臣妇与外子亦皆是鄙薄之人,不敢妄图眼前富贵,只愿小女一生平安安稳。”
沈菀的声音因病很是虚弱,但其中拳拳爱女之心却坚定诚挚,流露无遗。
“夫人。”萧缙略略沉吟一瞬,随即上前一步,在沈菀病榻前三尺之处跪了下去。
“王爷!”这一下莫说沈菀大惊,连玲珑都赶紧上前去拉他,“您——”
萧缙却反手去拉玲珑,让她跪在自己身边,随即才望向沈菀:“夫人,人生在世,前程难料。今朝的王侯将相,谁也不知明朝是否落魄流放。此刻我能向夫人禀告的,便是我待玲珑之心,绝无二意。只要我萧缙一息尚存,夫人忧惧之事便不会发生。进宫面圣见驾,行礼低头是我们人臣之分,但荣亲王府之中,玲珑不会有真正的同侪,也没有人能跟她比肩。”
“王爷——”沈菀不由泪落满面,对萧缙这番话实在是以前连想都不敢想,此刻应也不是,不应更不是,只能再次试着去扶,“王爷请您先起来——”
萧缙转头看了一眼玲珑,她的眼眶也红了,虽然跪在他身边,但整个人也是轻微地在发抖,说不出话。
萧缙心里竟也有些酸痛,前世里,她那样不顾一切地跟着他去了北地,天寒地冻的流放与辛苦,两个人在一处其实连正经的名分也没有。
那时他不想拖累玲珑困死北地,加上其他的思虑危险等等,他那样贪恋她的温暖与美好,却也时不时想着是否应该让玲珑快些离开,所以这样的话,前世里他是并没有说过的。
哪怕如今的玲珑就在身边,而身周的一切仍旧是繁花似锦,萧缙仍旧觉得是亏负了她,更亏负了那个前世陪着他吃尽苦头的玲珑。
“夫人。”萧缙伸手去将玲珑的左手握在自己掌中,“我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可让夫人放心,将玲珑全然托付于我,今日此礼,请不要惶恐,也不要忧虑。我只求夫人信我。”
顿一顿,又转脸望向眼泪已经滑落的玲珑,唇角微微扬起:“至于玲珑,我知道她也害怕,不敢全然信我。那大约,便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他最后这句话,声音已经低了下来,同时也低了头。
明明前一日还是那样意气风发的荣亲王,此刻却低着头,像个孩子一样跪在沈菀的病榻前。
玲珑的眼泪越发止不住,原先绷着那样久的心绪在这一瞬彻底冲破,嘴唇抖了又抖,终于去埋怨萧缙:“殿下你这是做什么,在母亲跟前告我的状吗,我哪有不信你。”
“燕燕,”沈菀伸手去按了按玲珑,“不要这样,王爷都已经这样说了。”
“夫人不要拦着她,”萧缙仍旧低着头,“原是我词穷计短,没有什么旁的法子。每每想要待她好些,却又让她担忧,是我的不是。”
“您先起来成不成。”玲珑原是满心感动,但听到这几句话,还是立刻就捕捉到了萧缙过犹不及,跟沈菀装可怜的味道,虽然眼泪没有止住,但却又想笑了,她的声音都有些抽噎。
“你不要哭了。是我不好。”萧缙这才抬眼去看玲珑,又伸手擦她的眼泪,沈菀还主动递了帕子过去。
“母亲,他——”玲珑气结,但看着母亲沈菀眼里终于少了几分担忧,多了几分踏实的欣慰,便更说不出话来。
“快起来罢。”沈菀又劝道,“以前听长兄提起,王爷是英侠人物。今日言语,臣妇感铭五内,断然没有不信之理。”
“谢谢夫人!”萧缙的声音瞬时明亮起来,自己起身的同时又去扶玲珑。
“我有些累了,想再休息一下,燕燕,你陪王爷出去罢。”沈菀再次贴心开口,主动叫玲珑与萧缙一起出去说话。
玲珑本来是有些不愿意的,但是看着萧缙面上那副小心翼翼的讨好神色,还是答应了。转身叫了荷叶进门,叮嘱了几句小心照顾,便自己擦了擦眼睛,先出去了。
萧缙自然是跟着她,看着玲珑从沈菀的房间出出之后越走越快,一直到前一晚她独坐望月的花园凉亭中才停步。
萧缙抿了抿唇,将笑意压了下去,面色平静地跟了过去:“玲珑。我跟夫人说的是真的。”
“嗯。我知道。”玲珑仍旧背对着他,“府里就我一个是假装给您做妾的。其他是真心想做的。所以算不得有同侪。”
“这个时候还贫嘴。”萧缙绕到玲珑面前,与她目光相接,“要不要我再给你跪一回,再表真心?”
“王爷这样说,就不是贫嘴吗?”玲珑一时之间仍旧不知如何回应萧缙与母亲说的话,索性还是顺着这不正经的部分先应付着。
“当然不是,本王言出必行。”萧缙说着,真的要退后一步再次屈膝,玲珑连忙一步跟上,伸手去阻止他。
而下一瞬,身手敏捷的荣亲王殿下就很自然地接住了她的手,顺势一带,再一次完完全全地将玲珑抱在了怀里。
第33章 三十三、热烈如火 一点点的酸涩之外,……
三十三、
“殿下——”玲珑本能的一声轻呼, 被直接湮没在了萧缙的怀抱里。
他的手臂紧紧拥着她,扎实得让玲珑有种错觉。
好像萧缙害怕松手就会失去她一样。
“让我好好抱一会儿。”他埋首在她的颈肩之间,温热的呼吸就在她耳边, 低低的声音中带着分外的温柔, “乖。”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玲珑只觉得心里既是满满的欢喜与踏实, 却又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她甚至觉得自己心跳都快了许多,也就仗着是被萧缙抱得这样紧,不然她或许都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
少时读书, 总道无计寄相思, 她便以为爱慕一个人, 便应该是那样安安静静地在窗前或月下飞针走线,或提笔写诗,让那个人的身影在心中如诗如画地渲染。
然而此刻, 萧缙的相拥却是热烈如火的,她的欢喜好像酿了蜜的梅子,一点点的酸涩之外, 便是一口入心的甜。
“玲珑。”他轻轻叫了她一声,哪怕是低低的气音里, 也同样带着明亮又热切的情意,“我——”
只可惜, 这情话还没说出口,煞风景的就来了。
“咳咳。”
凉亭东侧丈许之地,传来了极轻的两声干咳。
萧缙与玲珑同时听出了是卫锋尴尬的声音。
玲珑的脸上更热了,哪怕在卫锋眼里,她早已经是萧缙的宠妾,可对她而言, 此刻才是她头一次与萧缙的亲密动作显露人前,但一时间也无处躲闪,只能一味低着头。
萧缙则是心中已经默默跳起来打爆卫锋的狗头十五次,但也知道必然是有紧要的公务,不然不会此情此景还敢过来。
“咳。什么事?”萧缙也干咳了一声,他并不觉得尴尬,却能感觉到玲珑背脊发紧,松开手的同时又去抚了抚她的背,才转身望向卫锋。
“西北军报。”卫锋心里叫苦,但仍旧躬身禀报,并不敢迟疑。
萧缙心下飞快回想了片刻前世广平七年的西北军事,想起这便是后来冀州军兵案的起点,确实需要立时料理。
“殿下快去罢。”玲珑听到军报二字亦是精神微微一震,暂时按下了心中的羞涩,甚至主动提到,“别院的书房之中也有殿下上表与寄信的本子,但您的印章还在府里,回去料理更便宜些。”
萧缙点点头,手指去蹭了蹭她的脸颊:“好,我先回府。你好好照顾夫人,我晚上再过来。”
言罢便过去接了卫锋手中的军报,一边问询着具体的情形一边大步往外走去。
玲珑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再次笑意满颊。
她素来都知道荣亲王是极挺拔英俊的,可为何此刻看来,好像比先前更加可爱些呢?
而与玲珑心绪相似的,自然便是此刻赶回王府处理公务的萧缙。
虽然之后的一整天军报信件来来去去,唐宣和卫锋先后抱了数叠卷宗到书房,但荣亲王面上总是带着几分笑意,哪怕查问军需与人事调动的话还是锋利得像刀子一样,但略略分神之间,眉梢眼角便还是喜色。
别说到府议事的小韩将军和上林营展统领看着心里称奇,连跟随萧缙多年的唐宣也是心中一直嘀咕。
间中得了机会便去悄悄问卫锋:“王爷中秋夜里挖到宝了?怎么这么高兴?”
卫锋自然是不能提起别院里自己被迫搅扰的那个情景,不过他其实也不太明白,玲珑入侍也有一个月了,怎么王爷今日就突然这么高兴起来。
而中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全程在谢家的卫锋倒是也知道个大概。
想了又想,实在的卫统领居然给出了个其实差不多接近真相的结论:“可能是把岳母哄好了。”
“卫统领,唐大人。王爷今日要留小韩将军和展统领用晚膳吗?”唐宣还没来得及如何回话,便见翡翠上前询问,面上颇有几分丧丧的不高兴。
“可以预备。”唐宣估算了一下刚才退出书房、在外关门之时萧缙与小韩将军说话的意思,怕是没有一个时辰谈不完。
卫锋却摇摇头:“给小韩将军和展统领预备些点心就行,估计王爷还是会回别院去。”
“这个时辰了,再回别院吗?”翡翠看了看天色,越发蹙眉。
唐宣与卫锋互相看看,作为先前都在后宅赌盘里赢了银子的人,多少对翡翠有那么一点点的同情。尤其唐宣毕竟是文臣,性子更温和些,低声提点道:“姑娘好好应命办差就行了。忠敬本分,自有出路。”
“谢唐大人教导。奴婢知道,会好好办差的。”翡翠低了头,心里翻腾的酸楚却压不下去,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只是,也不光是奴婢一个人应该守着本分,那,那也算不得王爷的岳……”
卫锋再次跟唐宣互相看看,心里就一个念头——当初下注还是下少了。
很快书房里传了话,果然如卫锋所料,萧缙命人预备点心,说是要留小韩将军与展统领议事晚一些。
而等到天色昏黑,月上梢头,送走了议事的同僚之后,萧缙便立刻飞马赶回了别院。
然而到了沈菀暂居的院子外头,先听到的竟是沈安的声音。
“姐姐,那到底要不要告诉姑母?”他这话里带着哽咽的气音,显然十分动情。
接着便是玲珑温柔的声音:“安哥儿你先别哭了。手帕拿着,擦擦眼泪。”
纵然知道此时玲珑的外祖母沈老夫人可能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大约便是这件事,但萧缙还是立时便心火上冲,袍袖一拂便大步往里头走。
“这是——”
穿进月门转过山墙,院子廊下果然是玲珑与沈安在对坐说话,只不过站在沈安身边的是荷叶,沈安手里接过去的帕子也是荷叶的。
玲珑身边另外还站着琥珀,再两步外还有那日一起去谢家的王府侍卫陶然恭敬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