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雪
玲珑对后宫关系很是熟悉,闻言倒也不意外,想了想又劝道:“既是如此,那咱们便是等着看戏便是。殿下又何须忧心呢?陛下与殿下的兄弟之情,犹胜一母同胞,您又是以军功立身,陛下的后宫嫔御之间如何变故,总也不会迁累到您身上。”
“这却未必。”萧缙本就在思索,随口便冷笑了一声,但下一瞬看着玲珑的神色,他又缓和了脸色,改口道,“说不定皇兄多增添几个嫔御,越发觉得热闹的好处,便给咱们王府里恩上加恩了呢。不过你放心,他们若是再塞人进来,本王就继续去给你请封,说不定人多到一个地步,这正妃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呢。”
“这是什么话。”玲珑不由失笑,虽然对刚才萧缙话里那隐约的不详寒意仍有疑虑,但听他这后半段的胡说八道实在不像,还是忍不住啐道,“倘若真是如此,那您的正妃尊位也太不值钱了。”
“有些所谓的尊位名头本来也不是那么要紧的。”萧缙笑道,“本王倒是担心,本就罚俸一年,陛下却还给我添人,再多几个的话,岂不要吃穷了王府。哎你说,尹氏擅琵琶,今日又给了舞姬,要不然咱们领着她们出去卖艺吧?”
二人正信口说笑之间,马车已经回到了荣亲王府。隋喜与琥珀翡翠等人都迎在二门上,萧缙跟往常一样,当先跳下马车,再伸手去扶玲珑下车。
“王爷,良侍。”隋喜等人躬身行礼。
“别叫良侍了。”萧缙一摆手。
众人皆怔了怔,难道行宫出了事?看萧缙亲手去扶玲珑的样子,也不像获罪啊?
萧缙淡淡又补了一句:“今日在行宫有恩旨,府里会再添人。另外玲珑晋五品奉仪,各项仪制看着安排罢。”
隋喜忙再次欠身应了:“恭喜王爷,恭喜奉仪。那不知奉仪的住处——”
“本王的正房容不下了?”萧缙随口笑了一声,便要往里走。
而琥珀这时也上前一步,到玲珑身边:“奉仪,刚才收到谢府的禀报,夫人病了。”
“什么?”玲珑登时大惊,“什么病?不是,谁来禀报的?”
一步刚刚踏入二门的萧缙闻言也立刻折身回来询问:“说清楚,什么情况?”
琥珀连忙躬身回禀:“王爷,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有一位姓沈的生员到角门叩门,自称是奉仪的外家表弟,说奉仪的母亲今日突发急病,特来禀报奉仪。”
“殿下!”玲珑料理王府之时虽然素来机变镇定,但猛然听说母亲沈菀出事,还是立刻脸上变色。
“别担心。”萧缙过去一把拉住玲珑的手,同时传令,“卫锋!立刻拿本王的帖子,请太医到谢家。隋喜,去库房取一支人参再拿几盒药材备在马车上。本王与奉仪更衣之后即刻过去。”
玲珑满心惊惧,手都有些轻微的发抖,母亲沈菀虽然不算如何病弱,但也不是多么强健的体魄。尤其谢家夺爵之后,父亲谢长垣在外行商,她自己入侍王府,只有母亲沈菀一人在家里面对祖父祖母和长房一家子,衣食住行本就寻常,再加上挂怀丈夫女儿,不免多忧多思。
而且若是寻常小病,谢家又不是请不起郎中,何至于让沈安在这中秋之夜奔至王府禀报?
“别怕,我在呢。”萧缙伸手又去抚了抚玲珑的背脊,“要不我们现在就过去?”
玲珑咬牙定了定神,便摇头道:“殿下,有太医过去就好。您不必去了。”
“行了,不要啰嗦。”萧缙牵着她便大步往回走,“先将公服和宫衣换了,这样太过累赘。”
玲珑此时也再顾不得什么客气与礼数了,几乎是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跟萧缙一起回正房。习惯性地还是先去给萧缙解公服的腰带纽扣。
“玲珑。”萧缙一把按住她微微发颤的手,又伸手去抚了抚她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相信我,你母亲不会有大事的。真的。”
他目光与声音都那样沉着而笃定,玲珑本能地点了点头,也强迫自己平顺呼吸。
萧缙又将她推回暖阁:“你换自己的衣裳就好。本王并没有笨到那个地步。”
“是。”玲珑咬牙应了,自去更衣。
萧缙也在自己更衣的时候再度飞快思索。他记得前世广平七年八年的时候,玲珑家中是有白事的,但并不是玲珑自己的父母,而是祖辈,不是祖母便是外祖母。那时玲珑曾告假数日,回家奔丧;而那时他正忙于冀州军马的案子,焦头烂额,也不曾详细过问。
但眼前之事又是什么缘故呢?
思忖片时,二人各自更衣完毕,玲珑从自己妆奁中拿了几件私房的首饰与银子,再次上前向萧缙一躬:“殿下,刚才是我一时心慌,有些失神。您真的不用这样大晚上的折腾过去,您肯让我自己前往探望,已是恩典。”
“啰嗦。”萧缙板了脸,“先前本王说你能管我,你就真的以为能全盘替本王做主了?本王决定之事,哪里来这么多说辞。听话。”
言罢仍旧牵着她往外走,车马直接就在二门上等着,萧缙扶了玲珑上车,马车便向谢家一路疾驰。
路上玲珑根本无心说话,满心都是当年离家之前母亲沈菀曾经的抗争与难过,以及在王府这几年偶尔探望时看出母亲的憔悴消瘦,忍了又忍,还是鼻子酸酸地一直想哭。
萧缙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同样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抚着她的肩背。
仗着是中秋夜晚,家家户户皆在闭门团员,街上行人车马都很少,即便狭窄如南城,亦是通行无阻。不到两刻钟,萧缙与玲珑便赶到了谢家。
因着卫锋已经带太医早到了片刻,谢家人也早已打开大门等候迎接,沈安亦迎在门口,见到玲珑下车,立刻眼眶红红地叫了一声:“玲珑姐姐!”
第31章 三十一、旧疾 “放肆!”
三十一、
“安哥儿, 母亲怎么了?”此时玲珑哪里还顾得上萧缙会不会想东想西,立刻快步过去,本能地伸手就去拉沈安的手臂, “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
然而萧缙到底手快, 几乎就在玲珑的手要触到沈安小臂的一瞬,抢先上前接住了玲珑的右手, 同时左手去扶她的背,亦望向沈安开口问询:“太医可曾到了?现下情形如何?”
沈安连忙退一步拱手:“王爷。太医已经到了,正在诊治。”
玲珑发急, 这根本就是废话, 甩开萧缙的手就往里头快步走, 萧缙赶紧追过去,谢家其余提着灯迎出来的人纷纷让路,沈安也在后头追着。
此时沈菀的小院子里已经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因着本来就很小,院子内外既有谢家的人,也有卫锋和另外的王府护卫。
房内亦是如此, 卫锋见到玲珑来了直接上前开了堂屋的门,谢家下人也不敢此时抢着巴结, 堂屋里同样是半屋子的人,谢老太太, 谢大太太,谢姑母,还有各自的丫鬟仆妇等,也不知是否因着中秋夜所以阖家都在。
孟太医正在床边诊脉,在这低矮狭小的房舍里,被半屋子女眷七嘴八舌的围着, 一头都是汗,带着的药童看不下去却又拉不动这群年纪不轻的女眷太太们。
玲珑这时便明白了沈安为什么迎在外头,只看孟太医的药童如何尴尬,即知房里简直是水泼不进。
“你们——”门一打开,玲珑甚至都能感觉里头的气闷,心头的焦急与怒气便同时升腾起来,刚要开口,便觉得手臂被萧缙拉了一下。
下一刻便见萧缙冷了脸示意卫锋:“清人。”
“荣亲王到了,请各位出来见礼。”卫锋立刻先进门沉声说了一句。
谢老太太谢大太太这些女眷本来就是想在荣亲王与玲珑跟前证明自己正在关心沈菀的病情,听到卫锋话自然就纷纷到院子里行礼。
本来就已经拥挤不堪的小院子彻底小到没有地方站,萧缙也不啰嗦,等到人都出来了便牵着玲珑进屋,关门前只丢给卫锋一句话:“问清楚。”
卫锋躬身应了,闭门之后腰背挺直,招手示意随着萧缙而来的另外两名荣亲王府护卫上前,随后便向面带惊慌之色的谢家女眷们一拱手:“诸位,借一步说话。”
与此同时,玲珑终于能到母亲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眼下乌青,面色却苍白憔悴的沈菀,玲珑咬牙忍了又忍,还是眼泪不断滚落,满心又是内疚又是难过。但见孟太医还在切脉沉吟不语,也不敢出声。
萧缙站在玲珑身后,一只手按在她肩上,同时环视一眼沈菀的正房,只见内饰十分整洁淡雅,虽然房屋狭小陈旧,但几卷旧书卷轴,几枝素淡野花,仍旧颇有意趣。
只是另一则亦越发看出谢家如今的落魄,难怪玲珑如此挂怀,甚至出门前还带了银子与首饰。
这时孟太医两回反复切脉完毕,终于起身向萧缙与玲珑拱手道:“王爷与贵人不过太过忧心,夫人并无险恶重疾。只是长期操劳忧心,多思耗神,饮食上或者也有亏缺,心血不足。如今再逢大怒大悲,才至一时昏厥。臣查看夫人脉象,或者过去这几日怕是休息极少,安眠不足,忧怒过重。但只要接下来静心调养,少忧少惊,当无大碍。臣先开一副药,吃半个月,臣再来复诊。”
“有劳了。”萧缙颔首,自己示意孟太医到旁边再说几句话。
玲珑则坐到床边,给母亲掖了掖被子,也不敢叫醒母亲,只是看着母亲默默流眼泪。
不多时孟太医开了方子,便领着药童出去,萧缙过来向玲珑低声道:“你陪夫人一下,我出去问问沈安和谢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何中秋之日闹成这样。”
“我与王爷同去。”玲珑听了太医的话,心中也稍微安定几分,先叫带过来的荷叶在房中照应,自己抹了一把眼泪,便起身要跟萧缙一同出去。
萧缙看着她眼圈红红的,越发心疼。将她手里的帕子抽出来,将她脸上其余的眼泪也都擦了,才与玲珑一同出了房门,直接到院子里几日前曾经吃茶的石凳上坐了。
“王爷,奉仪。”卫锋先过来禀报,“谢家几位皆说是夫人自己头晕,中秋家宴之间说起家中庶务之时有些误会龃龉,便晕了过去。另外谢家亦称已然派人去了相熟的医馆,只是因着中秋之夜,郎中亦在家中团聚,不在医馆,才致耽延。”
“是么?”萧缙抬眼望向卫锋,目光冷冽。
卫锋再一拱手:“属下已然将派人去医馆查证,另请谢家家仆分开回答,取录时辰,以备再查。”
“王爷,您这是……”谢老太爷和谢家大爷此时也已经赶了过来,虽然已经吓得全然清醒,但估计中秋家宴喝了不少,脸上还是有些红红的未曾彻底褪去,身上亦有明显的酒气。
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还是竭力往前凑着:“这个,这个,老朽家中儿妇旧疾复发,惊扰王爷与贵人,实在……实在过意不去。”
“我母亲何时有旧疾?有什么旧疾?”玲珑这时一肚子火再忍不住了,立刻站起身来质问,“是被祖母和大伯母偷了她嫁妆银子给家里填债那次气的旧疾,还是你们拿我的户籍代替四妹妹应选的旧疾!就算家里夺爵倒台,现在账上的流水银子有多少是我父亲行商赚回来的?就因为我没有兄弟,你们就这样欺负人吗?”
眼看玲珑一句句竟是将什么难堪的隐私都抖在荣亲王跟前,谢老太爷气的血灌瞳仁,感觉脑仁都在噔噔地乱跳,谢大爷更是面红耳赤,也顾不上什么贵人不贵人了,本能地脱口而出:“三丫头,你心疼你母亲也不能血口喷人——”
“放肆!”萧缙一拍桌子,低喝了一句,连卫锋都立时垂首躬身,谢老太爷、谢大爷并外头的女眷仆从等立时就跪了一地。
萧缙这时也站起身来,面沉似水:“伪造文书,混乱宫籍,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罪吗?当年夺爵抄家之后,谢道甫你是一点都没长脑子是不是?本来看在玲珑面上,本王不欲与你们太过追究。现在就在本王面前,你们是要说,本王的内人在攀诬你们吗?想清楚了再说!”
谢大爷已经吓得牙齿都在打战,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谢老太爷到底还是朝中混过多年的,跪伏在地强行定神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当年,当年确实是老臣,不,老朽的另一孙女适龄应选,但家中恐其愚拙粗笨,不堪使用,且,且,贵人当年婚事生变,老朽与老妻一时糊涂,以为应选宫役或可避开人言,才有如此荒唐行为,王爷恕罪!”
玲珑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人,心中一阵阵的翻涌,既觉得在萧缙面前显出自己家人如此实在丢人,又有种莫名的畅快,但舒了一口气,还是先望向另一侧刚才也被卫锋拦在门外的沈安:“安哥儿,你说,怎么回事?”
“王爷,姐——贵人。”沈安亦因萧缙的威严而有些战兢,叫了一半的姐姐还是改了口,“就在那日贵人省亲之后,我们收到了江州的来信,说祖母病体日益沉重,先前姑母送去的药材一半材质不好药性太温,一半太陈,都长霉了,想求问姑母是否还能再想想办法。姑母担忧祖母的身体,这几日都休息得不好,也在变卖首饰想再买些人参和补品。但今日才知,这两年里送去江州的几批药材都被克扣调换了,所以晚饭时便有些口角——”
萧缙闻言心下便即了然,果然他印象里的前世玲珑家中的丧事是她的外祖母,算算时间怕是没有多久了。
且因着这是老人家长年的沉疴调养,而非一时可解的外伤毒伤,耽误至今,只怕很难挽回。难怪沈菀会惊怒交集到这等地步。
玲珑心下当然也全明白了,冷笑了一声又再追问:“那怎么是你到王府去找我,而不是直接找郎中?”
沈安脸上有些惭愧:“当时姑母晕去,老夫人与另外几位夫人先说姑母是装的,后说休息一下便好。我在京中这两年一心读书,与医馆不熟悉,跑出去找了两家见闭了门,不知道医者家宅何处,又实在担心害怕,才贸然到王府……”
即便没有玲珑这一层的爱屋及乌,听到如此不公之事,莫说萧缙,便是卫锋、荷叶,并王府跟来的一众护卫都是脸上愤愤不平,谢家人因着跪伏满地,倒是看不见脸上到底还有没有一丝人性或是惭色。
“知道了。”玲珑咬着牙点了点头,强压着不去继续骂人。
“卫锋。”萧缙亦缓缓舒了一口气,“叫人立刻去江州,拜访沈家老夫人。京中的太医不能请,拿我的帖子从冀州的郗氏医馆借人。一应药材,随意调动。从王府拨一队护卫,丫鬟八人到玉泉别院,另调马车过来,今晚就接奉仪的母亲过去调养。”
“殿下。”玲珑极轻地叫了一声,喉头却有些发堵,说不出更多话来,刚才又急又气之间忍着的眼泪,再次从眼角滑落。
萧缙伸手去将她的这一点眼泪抹了,低声问她:“要再进去看看,还是先去别院预备?”
“先去别院罢。”玲珑勉强清了清喉咙。
萧缙点点头,牵着她往外走,到了院门处,才再次停步,仍旧没有看向那跪伏一地、瑟瑟发抖的谢家人,而是吩咐卫锋:“去跟京卫衙门借人,即刻封了谢家。奉仪母亲有物失窃,掘地三尺也给本王找出来。”吐出最后几个字,满是寒意,“找不出来,就提头来见。”
第32章 三十二、同侪 没有人能跟她比肩。……
三十二、
夜空如洗, 月华如练。
玲珑坐在温泉别院的花园里,静静抬头看着夜空。
一阵清风拂过,清冷的秋意比月光还要再寒凉十分, 她微微打了个寒战。
但下一刻, 身上便蓦然一暖,多了一件斗篷。
而那沉沉如水的缎面上头, 是她极为熟悉的松柏清芬。
“殿下。”玲珑起身,先匆匆拿帕子按了按眼睛,才转身望向给她披了自己斗篷的萧缙, “您怎么这个时辰还没休息?”
“你一直不回房, 本王如何睡得安稳。”萧缙动手去将那斗篷又抻了抻, 将玲珑裹紧,“夫人不是吃了药已经睡下了么。孟太医说接下来只要静养就是了。还担心什么?”
玲珑见萧缙寝衣外头只披了一件常衫,却将斗篷给了自己, 也伸手拉了拉他的衣领:“在车上时我就说,殿下不该陪着我来别院的。您这样施恩,让我可以在这里照顾母亲几日, 我已经感激不尽。您明日还有公务,连夜过来这边也休息不好。”
“你知道我是陪你过来就好。”萧缙握住玲珑的手, “明日要看的公文我会让唐宣送过来。后天从这里直接过去行宫,安排移驾回宫的事情, 还更近些。倒是你,这样晚还不睡,是想将自己也折腾病了,好回头请孟太医给夫人看诊的时候,一起算诊金便宜些么?”
“倒也不必这样省。”即使玲珑心绪未复,也不由弯了弯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