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 第5章

作者:乌龙雪 标签: 爽文 甜文 穿越重生

  忠孝信义的话人人都会讲。

  不过绝大多数的人,只是讲讲而已。

  前世今生的千头万绪再次翻涌喧嚣,然而在半晌沉默之后,萧缙只道:“本王可信之人,屈指可数。”

  玲珑看着他的神色,心中滋味有些复杂。

  萧缙是先帝最宠爱的淑妃之子,十四岁就被封为荣亲王。自幼便深得父亲宠爱,也得兄长喜欢,实打实的天之骄子。

  但萧缙与寻常的王公子弟不同之处,便是他虽然有天潢贵胄的骄傲飞扬,在御前、在朝堂上也时有看似恃宠而骄的桀骜言行,可他心中却是极其明白的。

  不管是私下读书习武的刻苦,还是带兵时身先士卒的勇毅,又或是判断政务、拿捏与朝臣同僚或宗亲公卿交往之间的进退,他从来都没有因为自己的王爵尊位而对任何人事掉以轻心。

  正因如此,这句极短,但又极尽落寞的话,其中必有缘故。

  玲珑略略舒一口气:“若是王爷心中确实是府中人手有所顾虑,奴婢可以帮助王爷清查一二,同时您若有所驱使,也不必顾虑奴婢的轮值。”

  以心腹侍女而论,这话里的赤诚之意,已将“士为知己者死”、“鞠躬尽瘁”的态度表明无疑。

  但收到表忠之心的荣亲王却没有太多的欣慰,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俊秀至极的面孔上甚至隐约有些悻悻的:“那——辛苦你了。”

  “王爷言重。”玲珑再次恭敬地低了头。

  便在这时,书房外头又传来了隋喜略有些紧张的禀报:“王爷,皇上打发人过来给您送了两盒点心,问您头疼可好些了。另外还有一道口谕。”

第8章 八、前程【捉虫】 难不成她还要跟翡翠……

  八、

  “可是为了到碧山行宫散心的事?”萧缙闻报,神色反而松弛下来,向后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茶。

  “是。”隋喜在外头应道,“宫里问王爷头疼好些了没有。另外便是今年预备七月初五移驾行宫。皇上的意思是,您要是提前两日将行宫驻军的事情安排好了,也到行宫住个十天半月,松快松快。”

  “知道了。”萧缙淡淡哼了一声,习惯地想叫玲珑出去将宫里赐的点心接过来。刚要抬手,目光转到玲珑的方向,心中忽然一动,将茶盏放下,自己起身到了门口吩咐隋喜,“叫唐宣到书房来。另外,送个帖子给京策军的小韩将军,请他明日过来吃茶,商议京畿布防的事情。”

  说完,随手将隋喜捧着的点心食盒接了。

  隋喜本能觉得好像哪里和平时不太一样,萧缙却又补了一句:“再去叫卫锋走一趟上林营,请展统领后天过来。”

  “是。”隋喜这时候哪还会琢磨旁的,忙领命去办差了。

  萧缙站在书房门外的廊下,自己略略出神了片刻。

  玲珑迎了过来,伸手去接那个食盒,又看他面上神色好像有些迟疑纠结的样子,想了想,便低声问道:“王爷是担心防务安排,还是不想去碧山行宫?”

  萧缙却没松手,从另一侧转身自己回到了书房,才将食盒放在桌上。

  沉默了半晌,才重新抬头望向玲珑:“碧山行宫还是要去的。你去整理预备一下,届时陪本王同去。”顿一顿,又和声道,“你先下去休息罢,书房与正房的轮值,还是按着先前的旧例便了。本王又想了想,既是可信之人不多,那更不能再把你累坏了。去休息罢。”

  “是。”玲珑虽然多少有点疑惑,怎么萧缙这一转眼的功夫又改了主意,但还是欠身应了,恭敬退出了书房。

  回自己后罩房的路上,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随手去接隋喜的这个食盒的动作虽然很小,却比其他事情更不像萧缙惯常的做派,他这是……真的怕自己累了?

  想到这里,玲珑赶紧自己摇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可不能顺着外头那些流言乱想!

  她从进荣亲王府的头半年,就已经明着暗着强调了好几回,不管跟母亲并外家的亲戚,还是对着萧缙以及唐宣隋喜等人,她是绝对不做妾的。

  萧缙大约是看她挺顺眼的,甚至说笑之间也算性情相得,所以玲珑其实并不是特别确定,萧缙以前有没有过要真的收她做侧室的念头。

  不过有没有想过并不要紧,萧缙是个讲道理的人。

  当年她被迫应选宫役的时候,曾在萧缙麾下做过校尉的舅舅沈苍会想尽办法求到荣亲王府上,就是因为信任荣亲王的人品,绝对不会强人所难的。

  胡思乱想了一通,但当玲珑回房后稍作盥洗,便疲惫得什么都不记得了,换了衣裳沉沉睡去。

  转日,萧缙递了一道谢恩表章,提到自己伤病已愈,可以开始为仁宗到碧山行宫之事预备防务调动。

  再转日是大朝会之期,萧缙直接整装上朝,王府后宅的日常运作似乎也彻底恢复了先前的样子。

  这样的“拨乱反正”,让翡翠颇有几分得意。

  毕竟萧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连玲珑都不敢说全然清楚。余下之人旁观所见,确实就是萧缙让玲珑单独伺候了半个月之后,翡翠大着胆子过去说了几句话,再过了半个时辰,书房里和正院里的轮值,就都恢复了。

  于是王府的后院里便悄悄开了个赌盘,暂时挂着一赔一,就是赌荣亲王在玲珑与翡翠之间,到底更看重哪一个。

  玲珑从荷叶嘴里听到这件事时,又气又笑。

  稍微有点生气的地方,倒不是被人拿来与翡翠比较个高低轻重,而是翡翠那往上爬的心思,说不得九成都是要着落在萧缙房里。

  难不成她还要跟翡翠争着给萧缙做通房吗?

  但要说真的多愤怒,其实也谈不上。荣王府的后宅虽然不比皇城深宫一样半步不得出,但护卫丫鬟内侍这些人,平素做事也难免枯燥,只要不是起什么阴毒害人的心思,爱说几句闲话就说罢。

  不过玲珑没想到,再过了几日,荷叶又过来偷偷告诉她,赌盘的价码改了,翡翠竟是二赔一了。

  因为恢复了轮值之后,众人都看到了玲珑当值骤减,翡翠却不时在萧缙身边出现。虽然书房里要紧的文书还不能碰,正房里伺候的时间增添了不少。

  尤其是值夜之类,更是一次也没再安排玲珑。

  还有人算了算,玲珑进府已经四年半了,按着五年一放的惯例,最迟到了广平八年的二月,也该离府了。若是荣亲王爷肯给恩典,提早几个月放出去也是有的。

  那么这样说起来,还是翡翠更有机会上位。

  荷叶对此很是愤愤不平:“玲珑姐姐你比翡翠好看十倍,一百倍!她就仗着自己是李嬷嬷的女儿拿乔,只有在王爷跟前的时候做个温顺的样子。尤其这几天,更是尾巴要翘到天上去,凭什么呀。”

  玲珑失笑:“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们不过就是说着玩的。你专心干活,少掺和。”

  荷叶的小脸蛋上还是满满的不服气,玲珑看着只觉得更好笑,又安抚了这个小丫头几句。随后看了看时辰,从妆奁里拿了个荷包,便往角门过去。

  严格说起来,亲王府中的侍女,尤其是有品级的女史,也是尚务府征选宫役之时一同挑选教导之后再拨到王府,所以服役年例与宫女一样,同样也按例不能轻易离开王府回家探亲。

  不过荣亲王府的规矩总还是比皇城更宽松些,尤其是玲珑这样既有品级,又在萧缙跟前得脸的心腹侍女,与家人相见的机会还是要多得多。

  而今日是月前就定下的日子,母亲沈菀会到王府角门过来给她送些东西,母女二人也可以在门房里略坐半个时辰,说说话。

  “玲珑姑娘,您这边来。”还没到角门,值守的府丁赵诚已经赔笑迎上来主动引路,“今日夫人来的早,小的已经迎到门房里吃茶了。就是小的实在没什么好茶,粗陋的很,姑娘莫怪。”

  “说罢,是不是下注了?”玲珑笑啐道,“王府今年上上下下的茶叶都是我经手瞧过的,虽说给你们发的不是多贵,品相也是说得过去的。说什么茶叶粗陋,还真当我有人家那凤凰命么。”

  说着也就到了门房外,玲珑摸出一个提前预备好的红封塞给了赵诚:“拿着吃茶。”

  赵诚一捏即知是个整枚的银锞子,越发眉花眼笑:“多谢玲珑姑娘,您与夫人慢慢聊,要添茶添水,随时吩咐。”

  “多谢了。”玲珑点点头,才推门进去。

  果然母亲沈菀已经在门房里等着,见到女儿立时眼眶发热,起身叫了一声她的乳名:“燕燕!”

  玲珑虽也思念母亲,却还不至于哭哭啼啼的,一是天生性子开朗,本就不爱自怜自艾地钻牛角尖,再者便是确实每两三个月都能见着一回,认真说起来其实比那些远嫁的,或是在夫家操劳的出嫁女见到母亲的机会还多些。

  “母亲,”玲珑含笑迎上去,“这些日子不见,您又更漂亮了。”

  沈菀原本满心对女儿的思念与心疼,一下就被这样不着四六的话给分了神:“这是什么浑话,母亲几岁了,还说这个。”

  玲珑要的就是她岔开心思,当即笑道:“以前听说真正的绝色佳人,岁月只添风华,我看书的时候不信,看了母亲才知是真的。每回见着,都比上一回更漂亮呢。”

  “行啦,少胡说两句。”沈菀按了按玲珑的手,“你这些日子是不是累着了?怎么看着比上回清减了些。”

  玲珑笑笑:“没有什么。前些日子,王爷受伤,那样大的动静,母亲大约也听说了罢?刚养伤的头几天是略着紧些,后头就闲下来了。母亲就是疑心太重,若不见我胖了就总怕我受苦。以如今家里的情形,我便是在家,衣食住行还能强过王府么。”

  这话倒是说到沈菀心中,当下便叹了口气:“这——也不能说不对。年前,你爹爹回过京城一回,按着他的意思,其实分家了最好。咱们家索性离京到外头做点生意。你二舅父如今在江阳城的经营尚可,将你外祖母也接了过去。”

  “分家的事情,老爷子怎么肯松口。”玲珑嗤笑道,“就算他肯,大房也不会肯的。若不把咱们家吃干抹净,怎么会放手呢。您就跟爹爹说,在外头跑商船的时候除了留意安全,便是记得为将来打算。千万别再想着还能捂热祖父和大伯一家人的心了。您瞧着吧,等明年我从王府出去,他们不给我找个富贵人家做填房或是做妾的出路,都白糟蹋他们曾经丢掉的爵位和官位。”

  “关于这事,其实你倒不必担心。”沈菀看着女儿的目光满是怜惜,但语气里却有些迟疑。

  玲珑向来敏锐,立时察觉出母亲话里有话,心下飞快盘算一回,随即试探道:“二舅父的长子,是不是该进科场了?”

  沈菀对自己的独生女当然也很了解,又掂量了一下才慢慢点头道:“是。安哥儿是预备今年去考一考。不过夫子说,他年纪还轻,并不着急,再等三年其实也使得。不过,嗯,听说,嗯,安哥儿读书还是挺认真的。”

  只听母亲这一句话都几乎要停顿个七八会,就知道母亲自己对这话是多么不能确信。

  玲珑索性自己把话说明白:“母亲,当初我应选宫役,是大舅父仗着昔年在王爷麾下效命,求了王爷将我从尚务府里要过来,我才不至于陷身深宫、前程生死两难料。这是沈家帮了咱们,帮了我。可外祖母若是因此便叫我去嫁给沈安,我不能答应。他这人从小就志大才疏。倘若谢家的爵位还在,或许他还能尊重我几分。如今在王府里伺候几年出去跟他结亲的话,二舅父一家都会觉得我得感恩戴德,谢谢他们不嫌弃我。”

  “燕燕。”沈菀心里十分难受,几乎要落下泪来,“母亲知道,沈安未必是良人。他读书上头的那点小聪明,连你的十分之一也赶不上。但你二舅父一家,好歹是知根知底的。你自己也说,在王府伺候五年出去,花期多少是耽误了。你祖父他们——若是由着他们,还不如考虑安哥儿,至少不是个浪荡种子。”

  “母亲,说些旁的吧。”玲珑抿了抿唇,浅浅一笑。她知道母亲说的是实情,不过既然还有半年才离开王府,那将来的愁烦,将来再说罢。

  沈菀原本也不是想在这次探望女儿的时候就将这件凑合的婚事说定,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主动将话头转到在外行商的丈夫谢长垣,讲了几件书信中的家常,又问了问玲珑在王府的起居平安等等。

  母女二人絮絮家常,不知不觉说了一个多时辰,玲珑才依依不舍地送别了母亲,重新回去后罩房。

  谁知一推开门,竟见萧缙坐在窗边。

第9章 九、身如飘萍 忽然伸手揉了揉玲珑额前……

  九、

  “王爷?”就算玲珑以前见惯了萧缙各种幺蛾子,也想不到他会忽然到自己的后罩房。

  萧缙神色却很坦然,好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今日看公文看的累了,又有一份卷宗没找着,便想过来问你一下。刚坐下而已。”

  玲珑其实此刻还有点挂着刚才与母亲沈菀的对话,所以神色不似平日那样轻松,也懒得多想眼前这位祖宗在想什么,直接便顺着他说出来的话应道:“王爷见谅。今日下午并没有奴婢的轮值,且上个月已经跟王府禀报过,今日家母自后角门进来探望奴婢。奴婢一时不慎,耽搁久了,还请王爷原宥。不知您要找哪一份卷宗?”

  萧缙干咳了一声,站起身来:“咳咳,不要紧。本王已经打发唐宣去找卷宗了。”

  “那就好。”玲珑再次欠身,态度看似恭敬一如平时,但低头之间,目光其实是放空的。

  心中反复环绕的,还是母亲强忍未落的眼泪。

  “对了,最近湖心水榭左近的花木修缮进行的如何?”萧缙又问了一句。

  玲珑还是没有抬头,甚至连目光也依旧是那样放空的,直接应道:“花木修缮的日程是隋喜在主理,先前从王府的账上拨了六百两,因着连水榭至花园的石子路也修缮了一回。上个月书房里的帐又走了二百两,定了六株茶花,六株蔷薇。”

  “嗯。那跟本王过去看看情形罢。”萧缙说完便直接往外走,竟是好像没注意到之前玲珑已经说了今日下午她不当值。

  六月下旬的天气还是很热,不过到了湖边便清爽许多。水榭花木的修缮已然完成,湖畔垂柳如烟,花苑灿烂似锦,风景十分怡人。

  萧缙带着玲珑围着花苑略走了几步,便算看过了,随即又回到水榭之中,也没落座,只是扶着围栏远远眺望远处。

  玲珑当然更不想说话,就站在萧缙身后两步之处,远眺出神。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萧缙才问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么?”

  玲珑此刻心绪已经平复了些,笑了笑:“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做长辈的宗想给人安排婚事。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家家都有。”

  “安排婚事?”萧缙轻声重复了一次,“那你自己愿意吗?”

  玲珑又笑了一声,只是这次的笑意中满是无奈:“奴婢是身如飘萍的人,愿意不愿意的,有的时候也不太重要。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萧缙转身望向玲珑,面上也是带了几分淡淡的笑意:“谁又不是‘身如飘萍,走一步看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