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想必孙玖娘多多少少也同您提起过了,奴婢也不同您避讳。”方嬷嬷缓缓道,“虽说我家大人当初是打算迎您母亲进门的,可她不告而别,此事便没成。后来她偷偷生下了您,却不幸产后崩中,临死前将您托付给了孙玖娘,若不是孙玖娘的那封信,大人怕是永远不知还有您的存在......”
陶渺只听到一半,便觉脑中轰的一下,竟一时懵在那里。
什么产后崩中,什么临死托付,她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若她的生母并非孙玖娘,那她的生母究竟是谁?
对面的方嬷嬷瞧着陶渺这番反应,倏然闭了嘴,心生疑窦。
难道三姑娘并不知这些?可崔焕不是说孙玖娘死前托人带给了她什么东西嘛,难道不曾告诉她真相!
方嬷嬷咽了咽唾沫,试探道:“三姑娘当是知道这些的吧?”
陶渺眸光闪动,压下心中的慌乱,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一些,不过没嬷嬷说得那么细。我阿娘只说我母亲将我托付给了她,没说我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嬷嬷可知晓?”
方嬷嬷沉默了半瞬,将信将疑,少顷,笑道:“老奴只听说您的母亲是云州城的一位孤女,身世可怜,与我家大人偶然相遇,情投意合,其他的我便不清楚了。”
云州?
陶渺记得孙玖娘的信中提到过这个地方。
不等她再问,方嬷嬷继续道:“因着您母亲与我家大人的关系,往后可能还需三姑娘委屈委屈,认在蓉姨娘名下。”
虽说陶渺这辈子没沾过什么富贵,也不清楚大户人家的阴私,可有些道理她却是懂的,她的生母名不正言不顺,说得难听些,或许连个外室都算不上,连带着她也是羞为人道的存在,如今说要将她认在蓉姨娘名下,显然是要给她个见光的身份。
陶渺忽得问道:“我听你们都喊我三姑娘,这是你们给我安的身份,那真正的三姑娘......”
方嬷嬷看向陶渺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她一时同她说了那么多,她竟还能反应得过来。
“原来那三姑娘命薄,没活过两岁便没了。姑娘身份敏感,故我家老夫人同大人商量以后,觉得让您顶了府中三姑娘的身份最为合适。”方嬷嬷顿了顿,轻叹了口气,“京中人多口杂,我家大人又贵为首辅,有诸般无奈,不能名正言顺地迎姑娘回去,也请姑娘体谅。”
此时的陶渺心绪复杂,脑中乱成了一团麻,怎么也理不清,哪还谈什么体不体谅的。
方嬷嬷知道她此刻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恭敬地施了一礼道:“老奴就先退下了,姑娘今夜先好生休息休息,后日我们便出发去云州。”
“云州?”陶渺秀眉微颦,“不是京城吗?”
方嬷嬷解释道:“老夫人打算跟外头说,姑娘您身子不好,这些年都在云州的静云寺休养,我们从云州绕道回京,能稍稍掩人耳目。”
见陶渺垂眸不言,眉宇间拢着淡淡的愁色,方嬷嬷悄声退了出去,闭门长叹了口气。
早些说清楚也好,这些事自不必瞒着,反正她早晚也得知道,早一点明白,也能配合一些。
就算只是顶了原先那三姑娘的身份又如何,她还不知足嘛,毕竟能成为首辅家的姑娘,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第29章 天香楼 三姑娘是从哪里听到这个地方的……
惊蛰过后, 积雪开始消融,檐顶上不时有冰棱化水落在窗台上,滴答作响。出发去云州那日, 外头天光明媚,清寒的日头照下来,晃得人眼睛疼。
方嬷嬷差青竹特意去寻了顶帷帽来, 戴在陶渺头上,殷殷嘱咐道:“三姑娘如今身份不同了, 一举一动都该注意些,您容貌生得出众, 不好在外抛头露脸,教那些登徒子看了去。”
陶渺轻轻点头, 掩在轻纱下的秀眉却紧了紧。
自打被崔焕从小别村接来,她几乎每日都待在房中, 坐卧起居都有青竹照顾着,还时不时得受着方嬷嬷那番规矩说, 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虽多少有些不习惯,可瞧着青竹为难的神色,又念及往后的日子, 陶渺还是学着去适应被伺候的感觉。
她穿着一条绣花罗裙,虽是好看, 可几乎及地,走路甚是不便,只能由青竹扶着小心翼翼地从阶上步下去。甫一行到一楼, 便引来堂中不少目光,虽帷帽遮掩着看不清相貌,然她一身月白的交领短袄, 外罩桃红的对襟比甲,裹着身姿纤细窈窕,依旧十分惹眼。
候在下头的青兰,微微怔了怔,这几日她谎称病重,躲在房中偷懒,都是一人青竹伺候的。
触及陶渺戴着的帷帽,她在心内不屑地笑了笑。穿得再好有何用,这是生得有多见不得人,还要将脸遮起来。
可面上她还是殷切地上前去,方嬷嬷就在一边,她多少还是得做些样子。
她方才凑近,便见陶渺倏然回头,淡淡地问道:“你是青兰吧,听说你这两日病了?”
青兰面上一僵,没想到陶渺还记得她,“是......奴婢受了些风寒,前两日有些发热,恐过了病气给姑娘,才没在姑娘跟前伺候。”
她用余光不安地瞥了瞥方嬷嬷,忙道:“青竹,你这几日辛苦了,我来吧。”
说罢她用半边身子挤开青竹,作势要扶陶渺上马车,手还未伸出去,却被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陶渺踩在脚踏上,视线越过她,冲青竹招了招手,“青竹,你过来,我不喜让旁人伺候。”
青兰闻言顿时面色发白,她咬着唇往后退了退,眸底闪过一丝难堪与愤恨,可到底不敢多说什么。
陶渺上车前又轻飘飘瞥过去一眼,有些人情世故,礼仪规矩她固然不懂,可谁对她怀了什么心思,是好是坏,她却是分得清的。
她这人念恩但也记仇,既是对她心存不满,甚至于腹诽心谤,她也没那么好心配合她装模作样地演戏。
一行人出了覆水镇,一路向南,又在途中改换了水路,朝云州而去。
虽是顺风顺水,然没想到的是,在船上的七八日,陶渺着实吃了大苦头。她从小长在小别村,那里贫瘠偏僻,连条大河都见不着,更别说是船了。
坐在上头,叫风浪推动着船一晃悠,她便觉得头脑发晕,腹中翻江倒海地一阵,顿时吐得七荤八素。这还不算完,后头几日好容易缓过来一些,陶渺却教晨起时褥子上的一片猩红吓得喊出了声。
待青竹慌慌张张地进来,陶渺才恍然意识到什么。方嬷嬷听到动静,看见榻上的痕迹,又见陶渺如此反应,微微颦眉,问道:“三姑娘是头一回来吗?”
陶渺双颊浮上两片红霞,赧赧地点了点头。她伺候过卧病在床的孙玖娘,故而知道女子是会来这玩意儿的,可她一直没在意这事儿,才致使来的时候如此惊慌无措。
一般女子的初潮都是在十二三岁,最晚也晚不过十四,可陶渺已是快及笄的岁数了,现在才来,着实迟了些。
方嬷嬷不放心,遂请了船上的大夫来看。那大夫询问了几句,见陶渺只是小腹酸胀,并无其他不适,说或是常年饥饿,身子过于消瘦,气血虚亏,才至于月信来得这般晚。
虽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可晕船再加上头回来月信,竟硬生生将陶渺折磨病了。方嬷嬷和崔焕一商量,只得提前下了船,在云州附近的镇上等陶渺养好了,才出发前往云州。
前后耽误了近半月,等到达云州时,已近清明时分。
林老夫人是云州人士,嫁予林老太爷前便是云州首富秦员外的掌上明珠。
陶渺一行在林老夫人置于云州的一座府邸上落了脚,还未休息几日,方嬷嬷提前派人请来的教习姑姑便被领进了门。
“京中对贵女的教养看得重,有些规矩老奴虽已与三姑娘说过了,但三姑娘的礼节都还需重新学过,以免回京教人笑话。”方嬷嬷直截了当道。
陶渺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却听耳畔叮的一声。
【礼仪任务一已发布】
【任务内容:三日内学习礼仪,并达到系统初级标准】
【任务奖励:美貌值+3】
【失败惩罚:生命值-1】
【补充说明:任务需在两个时辰内开启,请宿主在此期间寻找相应老师,若任务未在六个时辰内开启,系统将强制进行任务倒计时。】
许是没有完成任务的条件,也许是她今日一直身子不好,卧病在床,自从她离开小别村,系统已经许久不曾下达过任务了。没想到她离开村子后的第一个任务竟是这个。
系统等了半晌,没等来陶渺同它反抗,与它斗嘴,惊讶道:【宿主,你居然就这么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陶渺真心实意道:“这个任务不是挺好的,既能学一些礼仪规矩,还能有任务奖励。不过,你这回倒还挺贴心,等教习姑姑来了,才发布的任务。”
系统霎时沉默了,似乎不敢相信陶渺居然还会有夸它的一天,它疑惑地问:“可是宿主,你不是很不喜欢这些束手束脚的礼仪规矩吗?”
是啊,陶渺很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她做不到心平气和地接受,更不可能像方嬷嬷一样,将尊卑礼节看得比天大。可不管她心下真实想法如何,自我保护也好,未雨绸缪也罢,面上总还是得做一番功夫。
就如方嬷嬷说得,回京后,她不能给别人取笑的机会。
见陶渺垂眸久久不言,方嬷嬷以为她不愿,委婉道:“三姑娘不必忧心,不过是些简单的礼仪罢了,不求姑娘做到极致,只要看着规矩体面便够了。”
陶渺勾唇轻笑,“嬷嬷多虑了,这礼节规矩我自是极愿意学的,嬷嬷快将教习姑姑请进来吧。”
方嬷嬷请来的教习姑姑姓崔,听闻曾在宫中伺候过先皇一位受宠的妃嫔,可惜那位妃嫔红颜薄命,早早便去了,而这崔姑姑到了年岁就被放出了宫,一路回到了故乡云州,因在宫中呆了数十年,懂得多,常被大户人家重金请去教习家中姑娘规矩。
陶渺乍一见着这位崔姑姑便觉得她不简单,具体为何她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她笑意盈盈的表面下,那双眸子却蓄着几丝锐利精明的光。
而她的直觉并没有错,崔姑姑不是一般的狠。
正式开始学习礼仪前,她取出一团细线及一些铃铛来。
陶渺正疑惑,她已命人在屋内四角各放了一把椅子,再将线分成了两条,线头绑在椅子腿上,再将拇指大小的铃铛绑在细绳上。
布置完了,崔姑姑指了指两条线之间仅容一脚踏过的缝隙,“三姑娘就从两线之间走,但绝不能碰到线,一旦铃铛响了,你便从头来过。”
陶渺望着那狭小的缝隙,犯难地拧了拧眉后,才缓缓伸出脚,可谁曾想,脚尖都还未落地,铃铛就已被脚底带起的风吹动了。
那叮叮当当的响声令陶渺不自觉抖了抖,她回身望去,只见崔姑姑眉间带笑,吐出二字:“重来。”
陶渺只得将脚迈回来,重新来过。如此失败了几回,她总算明白崔姑姑为何要这么做了,要想从两线之间成功地走过去,还不能让铃铛响,每一步都必须既轻又慢,跨得还不可太大。
她从前觉得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走路款步姗姗,袅袅婷婷,甚是好看,却不知原来要走到那种程度并非那么容易的。
她也不知练了多久,错了便换了法子重新来过,从日头高照到夕阳西下,陶渺才摸到一丝诀窍。
崔姑姑在一旁始终没怎么言语,但看着陶渺不知不觉竟能稳稳走上一半了,忍不住目露惊诧。打从一开始被请来,她就只知陶渺是林家的姑娘,别的他们一概不曾向她提起。她一眼便看出这位世家贵女浑身古怪,明明到了可出嫁的年纪,坐卧行走却仍是漏洞百出,就好像从不曾学过似的。
她本在心中对陶渺并不看好,没曾想陶渺却令她意外。
她教过的世家贵女不在少数,娇气顽劣不肯学的有,勤奋肯吃苦的亦有,可像陶渺这般悟性这么高,学这么快的却是少见。
她望了望外头的天色,“三姑娘,今日便到这儿吧。明日我们再接着练别的。”
陶渺忍着双腿的酸痛,将崔姑姑送走,累得连吃晚膳的胃口都没了,径直回了房中。
窗外的天光逐渐被夜色吞噬,青竹燃起烛火,侧首望过去,正见陶渺靠着引枕,斜倚在小榻上,昏黄的灯光打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染上了一层诱人的蜜色。
青竹看愣了神,惊叹陶渺容貌的同时,也遗憾美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烦忧。
陶渺虽浑身累得同散架了一般,可头脑却异常得清醒。
虽那日她听闻了生母与首辅府那些繁杂之事后,一时有些心烦意乱,但又很快想通了。孙玖娘之所以嘱托里长,在她被生父接去时将信交给她,大抵是想要告诉她或让她自己去查探些什么。
如今她既身在云州,岂不是最好的机会。
天香楼?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思忖间,青竹已走到榻前,蹲下身,为她揉起了酸疼的腿。
陶渺垂眸看向青竹,双唇微张,终究还是没有问。青竹虽心地善良,可她到底是方嬷嬷派给她的人,何况她也并非云州人士,想来对这里也并不熟悉。
青竹瞥见陶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三姑娘可有什么想吩咐奴婢的?”
“没什么。”陶渺随口扯了个谎,“只是想着你既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又在林府呆了如许年,大抵对林家的事有所了解。就想问问我父亲的宅院里都有哪些人,我可还有兄姊弟妹什么的。”
“奴婢也只知道,首辅大人膝下有二子三女。”青竹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话中的不妥,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陶渺一眼,“当然,加上姑娘,如今应该是二子四女了。”
青竹将林府之事娓娓道来。
陶渺这才知道,当今首辅林尧除正妻戚氏外,还纳有两房妾室。大公子和四姑娘皆为戚氏所出,而二公子和大姑娘、二姑娘的生母是早在戚氏前头进门的沈姨娘,蓉姨娘则生下了三姑娘和五姑娘。
其中,大姑娘和三姑娘命不好,大姑娘出生没一个月便折了,三姑娘则是二岁时没的。而二姑娘到了年岁,已是嫁人了。现在在林府的只剩下两位公子和四姑娘、五姑娘。
陶渺想着等回了京,因着大户人家的规矩,她与那兄长与幼弟的接触必然是不会多的,倒是姑娘家,可能还会时不时聚在一块儿,于是问道:“四姑娘与五姑娘是怎样的人?”
“五姑娘名唤林熙妍,尚且只有九岁,四姑娘名唤林熙毓,倒只比您小了一岁。”说起林熙毓来,青竹顿时有些滔滔不绝,“咱家四姑娘可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未足三岁就能将千字文倒背如流,六岁腹中已有诗词千首,七岁因才貌出众,进宫做了九公主的伴读,十二岁文章挥笔而就,被翰林院大学士赞为不栉进士......”
青竹说着说着,倏然意识到什么,忙闭牢了嘴,头埋得低低的,也不敢去看陶渺的眼睛。
“你怎不说了?”陶渺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没事儿,有这样优秀的一个妹妹,我自豪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