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青竹闻言微微抬眸,见陶渺面色无常,才算稍稍减轻了些心中的愧疚。
她在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又不是不知三姑娘自小在什么地方长大,怎可在她面前一个劲儿地讲四姑娘的好。
“青竹,我想歇下了,你能否给我去打盆热水来梳洗。”陶渺将她的反应都瞧在眼里,开口道。
“奴婢这就去。”
看着青竹应声出去后,陶渺才微微垂眸,显露出眼中的几分黯然来。
听了青竹那番话,自豪有是有的,但更多的是难过和嫉妒,她也不会因为觉得丢人而不承认,这很正常。她确实很羡慕在京城的几位姐妹们,她们不仅吃穿无忧,还能自由地读书习字。不过这种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毕竟陶渺知道一味单纯羡慕并无用,她也得努力变得同她们一样。
翌日晨起,陶渺的整条腿都酸疼得不像话,但她还是揉了会儿,待缓过来一些,硬撑着去了大堂。
靠着昨日领悟到的法子,陶渺走得比之前好了许多,不消一个时辰,就能在不碰到铃铛的情况下从线的这头走到另一头。
她欣喜地望向崔姑姑,以为终于可以休息半晌,没曾想崔姑姑肯定地点完头,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书来,搁在了她的手上。
“接下来,三姑娘就顶着这本书,目视前方,继续从两线之间穿过。”崔姑姑和善地一笑,“切记,莫要让书掉下来。”
陶渺:......
一个时辰,直到后背都被汗湿了,崔姑姑才小啜了口茶,喊了停。
陶渺由青竹扶着,在椅上坐下,不经意瞥了崔姑姑一眼,蓦然想到什么。
“青竹,我有些饿了,你可否去膳房帮我拿些点心。”
遣走了青竹,陶渺笑问道:“崔姑姑,我听说您本就是云州人士,想必对这里的一切可谓了如指掌吧。”
“了如指掌倒说不上。”崔姑姑只轻轻扫了她一眼,便看出她的意图,“不过总是比三姑娘了解一些,三姑娘想知道什么”
陶渺淡然道:“倒也没什么,只是空闲时想出去逛逛,崔姑姑可知道一些好的去处?”
崔姑姑想了想,“城西有一家茶楼,倒是不错,里头常年有人说书唱戏,倒是可以去那里小坐消遣片刻。”
“茶楼?”陶渺眸子一转,“是叫天香楼吗?”
甫一听到天香楼三个字,崔姑姑面色一变,唇间笑意渐失,“三姑娘是从哪里听到这个地方的”
察觉到崔姑姑的神色有些不对,陶渺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佯作茫然,“只是之前坐在马车上,听外头人谈论过罢了,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对吗?”
“三姑娘往后万不可再提那个地方!毕竟......”崔姑姑颦眉抿唇,神色端肃认真,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毕竟那里可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秦楼楚馆。”
第30章 身世 她的生母大抵是哪个大户人家丢失……
秦楼楚馆?
纵然不曾去过, 可陶渺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好人家的姑娘绝不会出现在那里。可为何孙玖娘会特意提到那个地方呢。陶渺满腹疑窦,可她一人在这儿想破脑袋, 终究是没什么用的,无论如何,她得找机会去天香楼一探究竟。
然方嬷嬷整日看得紧, 她并没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出去,但老天像是刻意要给她机会一般, 次日崔姑姑就因有事而未来授课,陶渺便借机同方嬷嬷提起, 想去云州城中逛逛。
方嬷嬷没什么阻止她的理由,毕竟她在林老夫人面前地位再高, 对她来说陶渺也是主子。
当日,方嬷嬷派了一辆马车, 并遣了两个仆从陪陶渺一起去。
陶渺先是去了崔姑姑口中所说的那个茶楼,吃着点心坐着听了会儿书, 旋即站起身对始终跟随在侧的两个仆从道:“你们呆在这儿,我去那边的街上逛逛,就让青竹一人陪着我便是。”
两个仆从显出为难的神色, “可是三姑娘,方嬷嬷说了, 让我们保护好你。”
“你们如影随形地跟着,实在惹得我不自在,连出来游玩的心情都没了, 我不过是在这附近逛逛,能出什么事儿。”
“可......”仆从依旧不放心。
陶渺只得微微沉脸,不悦道:“怎么?方嬷嬷说的话你们就言听计从, 我说的便没用了是不是。”
两人急忙告罪:“小人不敢。”
“我半个时辰后便回来,谁都不许跟着,若教我发现了,我让他好看!”
此话闭,两个仆从果真就不敢动了,看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陶渺心底有些不忍,毕竟他们也是尽职尽责。陶渺是头一回当这种恶人,可她没法,也只能委屈他们了。
带着青竹走出茶楼,陶渺暗暗观察了一阵,确定后头没人跟着,才招手雇了路边的一辆马车。
“去天香楼。”
车夫一愣,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姑娘,是要去天香楼?”
“怎么,你们这儿难道还有两个天香楼不成?”陶渺抛给他一钱银子,“你去便是,不少你的钱。”
车夫接过钱,又犹犹豫豫地回身望了陶渺一眼,见她带着帷帽,看不清脸,可从衣着举止来看,大抵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不免在心中唏嘘,现在的世家千金竟还有这般癖好,大白天去光顾那风流地儿。
青竹一人跟着陶渺,本就有些惴惴,这会儿听说陶渺要去什么天香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三姑娘,您这究竟是要去哪儿啊?”
陶渺看着青竹眼中的惊慌,安抚道:“别怕,我有些事儿要办,我们去去就回。”
天香楼这种地儿不同于白日热闹的寻常肆铺,反是沉溺于夜色的灯火喧嚣。故陶渺到了地方,只能看到天香楼的大门紧闭着,门前空旷寥落,竟显出一丝凄凉。
陶渺在门上轻轻扣了扣,等了片刻,无人应答,复又重重敲了两下,许久,才听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连带着骂骂咧咧的话传来。
“敲什么敲,大白天的猴急什么,姑娘们都还睡着呢。”
楼内的小厮没好气将门拉开,乍一见是个姑娘,霎时懵了懵,旋即露出戏谑的笑,“这位姑娘,你怕是走错了吧,您若要去茶馆酒楼,往右手边走。”
“这里若是天香楼,便没有走错。”陶渺问,“你们老板可在?”
“老板?”
光听这称谓小厮便知陶渺是个不知事儿的,虽说天香楼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可一般这种客人都管楼里主事儿的叫老鸨或是妈妈,哪有她这么喊的。
“你找的是秋娘吧?如今这个时辰她正在屋内休息呢。”
“可否将她请下来,我有事想要问她。”
小厮上下打量着陶渺和她身后站着的青竹,愈发觉得眼前这遮着容貌的姑娘古怪,穿得这般体面,却到这种花街柳巷来,寻一个鸨母。
“怎么,姑娘还想自荐来我们天香楼干活不成。”小厮调笑着,手径直往陶渺的帷帽上伸,“不如让秋娘验货之前,不如先给我瞧瞧,你这模样,合不合格。”
“放下你的脏手,你这登徒子,怎敢冒犯我家姑娘。”
眼看着他的手已扯到帷帽一角,青竹还未来得及拦,帷帽底下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闪着寒光的刀刃正对着小厮的胸口,只听一个清冷平静的声儿从朦胧的白纱底下飘出来,“还不快去请。”
小厮吓得咽了咽口水,他不过开个玩笑,没想到眼前这姑娘脾性这么大,竟还对他使这种要命的玩意儿。
“我去,我去......”
他往后退了两步,与那刀保持了些距离,折身还跨进门,便见秋娘往这厢走来,见小厮这惊慌的神情,她蹙眉问:“大白天的,怎这般吵闹,出何事了?”
小厮指了指站在门外的陶渺,“秋娘,有一位姑娘说是要见你。”
“姑娘?”秋娘也下意识以为是卖身的,可如今又不是什么灾年,少有因食不果腹而选择投身风月的,她走近了,看着陶渺这一身打扮,生了几丝戒备。
“姑娘找我有何事?”秋娘冷声道,“若是因您的情郎迷上了我家哪个姑娘,想找她算账来了,那您还是请回吧。”
“您误会了。”陶渺轻笑了一声,在怀中摸索了片刻,“我不过想来问问,您可认得这个东西?”
秋娘随意瞥了一眼,摇头,“不认得,我们楼里的姑娘再不济也不会戴这种木簪子。”
“您真不认识?”陶渺把桃花簪往前推了推,让她看得更仔细些,“这支簪子已经有不少年头了,许是有十数年,甚至更久,是家中长辈留给我的。”
“真不认识。”秋娘又过了一眼,不耐地正想赶人,忽得想起什么,视线顿在簪子上,凝视了许久。
须臾,她抬眸看向陶渺,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姑娘是陶茗儿的什么人?”
陶茗儿......
陶渺是头一回听到这名字,她琢磨片刻,回道:“这簪子是我母亲给我的。”
秋娘脸上的冷意渐消,面色缓了一些,她往里退了一步,示意,“姑娘进来说吧。”
陶渺随秋娘上了楼,甫一在屋内落座,便听秋娘道:“我与茗儿已经十数年不曾有来往了,姑娘来找我所为何事?”
陶渺微微启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孙玖娘只说了桃花簪和天香楼,却未告诉她,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个陶茗儿,与她同姓陶......
见陶渺沉默不言,秋娘盯着她头上的帷帽道:“既这屋内只有你我二人,姑娘也不必避讳,不如以真面目示人,您坦诚些,秋娘才好言无不尽。”
听这话,陶渺知秋娘仍对她怀着几分提防与疑虑,她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了,索性大大方方地解了颌下的系绳,将帷帽取了下来。
秋娘怔愣得看着白纱下的这张脸,不由得惊得朱唇微张,少顷,那双眸子泛上一层水意,悲伤又感慨地望着陶渺。
“你与你母亲生得可真像!”
陶渺心下一震,这世上与她生得像的还能有谁,自然是她的生母。
陶茗儿......
陶渺一直奇怪,为何她姓陶,而不姓孙,她曾问过孙玖娘缘由,孙玖娘从来只是笑而不答。她也曾猜想过,她或是随了父姓,可如今原来,她应是跟了生母而姓。
秋娘捏着绢帕拭了拭眼角的泪,“你母亲这些年过得可好?”
“我母亲已经过世了。”陶渺垂眸,神色黯淡,“听说是产后崩中,未救回来。所以我并不清楚我母亲生得是何模样。”
“这!原来茗儿她......这些年我还时常怨她心狠,忘了我们那些年的姐妹情分,连封信都不曾捎给我,原来她早就已经没了。”秋娘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抽噎起来。
陶渺坐在一旁,也不知该怎么去劝,生母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远不及她和孙玖娘的感情深厚,因而此刻见到生母的故人,陶渺心底平静,几乎毫无波澜。
秋娘哭了半晌,忽得站起了身,往内间走去,片刻,捧了个紫檀木长匣出来,“我差点忘了,我这里有一副茗儿的画像,是当年钟情于你母亲的一个书生,偷偷画下并送给她的。她当年没带走,我便一直留着。”
秋娘取出画卷,卷身微微泛黄但仍看得出保存良好,随着卷轴滚动,画卷缓缓在桌面上展开,一个娇媚灵动的女子跃然纸上。
只见画中女子坐在一把香梨木的太师椅上,慵懒地半伏于窗前。
她身着薄青色的对襟长衫,眉若远黛,朱唇含笑,将手中书卷抵在下颌上,袖口下滑,露出一小节白皙如玉的藕臂,她将视线投向窗外,望向远方,也不知在看何种风景。
陶渺杏眸微张,不仅为画中女子的美貌所摄,更重要的是,那人的容颜与她至少有七八分的相像。不疑有他,这定是她的生母,陶茗儿。
她伸手,指尖悬在半空,缓缓从画上抚过,许是画师技艺出众,看到此画的一瞬间,陶渺脑海中与生母隔着的那层厚厚的云雾散了些,云雾后的人总算有了那么点鲜活的气息。
“你母亲虽身在天香楼,可却是云州有名的美人儿,才华横溢,更是弹得一手好琴,当年不知有多少达官显贵一掷千金,只为一睹其芳容。”
身在天香楼?
陶渺微微蹙眉,虽秋娘说与陶茗儿相识时,她便有所察觉,只是没想到,陶茗儿真的是天香楼的人。
她的母亲竟是风尘女子!
似乎看出陶渺眼中的惊色,唯恐她心生芥蒂,秋娘道:“你母亲身在天香楼并不假,可天香楼的姑娘卖艺不卖身,她自食其力,清白干净,而且自始至终都只有你父亲一人。”
陶渺浅笑着摇了摇头,她并非介意这些,人的出身并不受自己所控,她最是不屑以出身将人轻易分为三六九等。
而且若不是迫于无奈,哪个姑娘想呆在这样的地方。
她突然想起当初询问生母身世时,方嬷嬷那遮遮掩掩的态度,想来林家应当是知道真相的,可若是如此,林家这等人家应该是不耻于将她这种有辱门楣的接回去才对......
“秋……我可以叫您秋姨吗?您可否告诉我关于我母亲的事,我对她实在知之甚少。”